夏天的夜晚也不凉爽,闷热,干燥的空气质量太差了。
六千之众的宿营地也很大,埋锅造饭的篝火熊熊,离老远就能看到这里火光点点,人声鼎沸。
他们不怕吐谷浑人袭营?
当然不是,别说林清儿已经带兵数年,五百娘子军早已被她调教成了一支精锐之师,还有苏定方这位未来大唐的柱石,一代名将,早就防范了一手。
一袭青衫,气质文隽的周安双手背在身后,手指捏着鹅毛笔转来转去,他抬头看看星星稀疏的夜空,寻思着如果能来点小雨,细雨迷蒙,头发丝沾着水汽,淋得脸上潮乎乎,那感觉应该挺舒服。末了,他轻叹,这个想法太不现实了,西北地界出了名的干旱少雨。
周安带着俩亲随护卫来到关押俘虏的帐篷,吩咐护卫在门口等候,他自己掀帘子走了进去,里面插着两根松油火把,几个负责看守的军卒,一个手里拎着牛皮鞭子,这玩意听说蘸水之后抽人特别疼。
浑身血迹的拓跋雄被绑在一人多高的木桩上,一脑袋小辫子有的被打散了,头发乱糟糟,身体被抽打的皮开肉绽,粗犷的脸上也有几道鞭痕在淌血,可眼神依旧充满着不屈桀骜的狠厉,这是个硬汉子。
如果双方不是处在敌对阵营,周安或许会佩服这个吐谷浑的汉子。但现在很排斥突然涌上心头的荒谬感,他觉得自己像是影视剧里的龙套反派军统特务,而对方是龙套配角,宁死不屈的地下党。好人坏人的位置弄颠倒了。
自己是正派,是好人来着。
他决定先跟对方谈谈。
笑容很亲切,自认为笑容很亲切,可在对方的眼里,这么笑的唐人都是阴险狡诈之辈,有机会就得弄死,不能让他们讲话,他们讲话都是陷阱,是算计。
想到死在扎兰山的那些部属,想到那些歹毒的陷阱机关,想到这个干干净净模样清逸的年轻唐人那个时候出现在自己面前,拓跋雄冲他呸一口带血的唾沫,使劲挣扎,拇指粗的绳索勒得木桩嘎吱响,周安笑眯眯的谨慎接近,真怕他把绳索崩断。
牛人临死前潜力爆发,挣断绳索杀死敌人而后夺路逃跑,再然后被乱箭射杀,很多影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周安也知道自己现在笑得很假,索性就收敛了笑容,认真跟对方说:“要想不遭罪就赶紧招了吧,你是硬汉,我知道你不怕死,常言道,好死不如赖活着……”
“呸,唐狗。”
周安侧头闪过对方吐过来的那口带血唾沫,反呸了一口回去,气愤道:“你才是狗,你全家都是狗,赶紧招供,别逼我动粗哦。”
“哼。”浑身血淋淋的汉子眼神轻蔑。
周安无奈地摇头小声嘀咕:“非得逼我施展绝招,真是的,唉……”
随即招呼过来俩军卒,让他们帮忙把吐谷浑人的一条腿扳起来,把鞋子脱掉,露出光溜溜的脚掌,吐谷浑人剧烈挣扎扭动,额头颈下的血管青筋绷凸,嘶吼道:“该死的唐人,你们要做什么,有本事杀了我,杀了我。”
“嘘,稍安勿躁,好戏马上就开演了。”周安蹲在那里,饶有兴致的观察眼前脚底板,有些老茧,大夏天的又穿着短靴,居然没有多大的异味,周安心里有了推测,“不错,你看样子很注重个人卫生,素质挺高的,你应该是个贵族,吐谷浑人大部分是鲜卑后裔,姓拓跋的应该不少,你也是这个姓氏吧。”
抬头看了眼对方的眼神,周安知道猜对了,不过这不重要,他知道,一旦问出口供,这个硬汉就会死,有名有姓的死人和无名无姓的死人之间就一个木牌牌的区别。
他拿出鹅毛笔在硬汉面前晃晃,说道:“最后一个机会,告诉我们那个万人队的驻地和你们的计划。”
拓跋雄别过脸去,他不怕死,熬得住酷刑,可是现在他忽然有种莫名的恐惧了,眼前的这个年轻的唐人文质彬彬,面相清逸,是个好看而且干净的男人,可就是这样的男人一旦发起狠来才可怕,他们王庭右相就是这样的男人。
大王和将军们杀人,一个字,砍,就完事了,干净利落。可右相杀人,会让人觉得世间真有魔鬼,落在这种人手里只有死亡才是解脱。
“你不看我,这是打算顽抗到底了?好吧,希望你能一直这么硬下去。两位,按住他,好戏上场了。”
周安用鹅毛在对方脚心刷了下,痒痒感传来,拓跋雄忍住没笑,可这个可恶的唐人用那根该死的鹅毛在他脚心挠了一下又一下,他忍不住挣扎着笑出声来,“哈哈哈……该死的唐人,你杀了我啊……哈哈哈……”
噩梦的开始了……
失控的笑声开始的时候声音很大,可渐渐地断断续续,明明是在笑,可听起来像哭,令人毛骨悚然。
今夜,关押俘虏军帐附近的唐军士卒们都知道了一件事情,原来世上真有比死亡跟可怕的事情,痒痒能让人大笑,但也能让人生不如死。
俘虏军帐的事情传到了林清儿和诸多将官的耳朵里。
林清儿小嘴微张,表情怪异,其他的一些将官忽然涌上心头一种感觉,不能得罪周校尉,那家伙太阴损了。
约莫半个时辰左右,泪水鼻涕模糊的拓跋雄扛着不住了,声音嘶哑,气息微弱,“我说……全告诉你们,给我个痛快,别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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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安也忙活得满头大汗,腰酸腿麻的站起来,看着耷拉着脑袋,似乎只有出气没进气的吐谷浑大汉,“全招?”
大汉无力的点点头。
周安吩咐一个看向他的眼神极为怪异的军卒出去喊位将军过来拿口供,他的任务完成了,回去洗手吃饭。
……
“那人叫拓跋雄,一个没落贵族,斥候队长,根据他的交代,此次领兵前来突袭我们的人叫乌丸莫桑,麾下五千骑兵五千步卒,目前驻扎在扎兰山南七八里地,距离我军大营不过十余里的路程,林将军,我的意见是突他一把,兵力不用太多,只需我麾下的三千人马即可。”
苏定方说完,林清儿看着他,“有把握吗?”
苏定方点点头,“有心算无心,三千人马足够了。”
林清儿沉吟了会儿,道:“我亲率五百娘子军与你同去。”
“林将军,此事不可。”
苏定方阻止她,其他诸将也齐声阻止。
林清儿道:“此事就这么决定。
一个弱弱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林……将军,你不再考虑考虑?”
林清儿没等说话,这人又语速飞快地说道:“那我也去,不能女人去打仗,男爷们在家里装怂。”
敢这么跟林将军说话的人,整座大营就一个人,诸将也隐约猜出了林将军与此人的关系,因为他可以随意出入林将军的军帐而无须通报。
林清儿眉头微颦,“你不能去。”
周安认真地看着英姿飒爽的林清儿,“就去,我建议提前出发,在敌营附近潜伏,等寅卯相交的时候发动突袭,那个时候的人最松懈,睡得最沉,即便熬夜硬撑,也是精力体力最疲累的时候。另外,那人的嘴巴是我撬开的,所以我有责任跟随大部队行动。”
“你……”
“行了,你拒绝我也没用,总不能因为我硬要跟着上战场就砍我脑袋吧?林将军,大家都没吃饭呢,赶紧吃饭,然后出发。”
诸将离开大帐,苏定方走在最后,他小声对林清儿道:“林将军,男人有时候不能过分的保护,男人的自尊心胜于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