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姑娘看起来眼熟，大眼睛，尖下颏，长得很清秀。
周安问道：“你是莲儿？”
眼眶微红湿润的青甲少女抿唇微笑点头，“姑爷好记性，婢子是莲儿。”
脱下绿罗裙换上甲胄的莲儿小丫鬟也是英姿飒爽，背着弓箭，肋下佩戴了两把刀，墨绿刀鞘，像是一长一短的字母刃。她收敛了笑容，悲戚的目光扫过地上那十几具覆盖着白布单的尸体，酸涩的鼻腔吸口气，抹抹眼角的泪花，环顾周围的娘子军，对周安说道：“姑爷，你很善良，婢子知道你怜惜姐妹们，可是你不知道，女营的姐妹们都是小姐收养的流浪儿或者从人牙子手里买回来的孩子，这么些年来，我们一起训练，学会了杀人作战的本事，学会了如何在战场上生存，女营才是姐妹们的家，如果解散了女营，姐妹们怎么办，她们会没有家的。姑爷，请恕婢子说一句冒犯的话，你的出发点很善良，但不合适。”
“姑爷，女营不能解散。”
“小姐，姑爷，不能解散女营啊！”
周围这些娘子军的姑娘们一听说要解散女营，都很激动，如果不是甲胄在身，行动不便，她们都要跪下求周安了，换做其他的男人，女营的姑娘们会不屑一顾，如果是公侯家的少爷公子们当面，她们会懂得尊卑，但不会屈膝，娘子军的兵有娘子军的傲气，但周安是她们认可的姑爷，可以给他下跪。
林清儿目光清澈地看着周安，轻声道：“她们说得没错，女营的这些姐妹们已经习惯了现如今的生活，一旦解散，她们会无所适从，心里会觉得没有了根，人生若浮萍，将会是另外一种苦。倘若没有了女营，我的青凤符也会交回去，周安，我不是贪恋权柄的女人，也从未想过在战场上去证明或者说标榜自己。我只是觉得大唐是所有人的大唐，男人能牺牲，女人为什么就不可以？闺房绣楼并不是女子唯一的栖身之地。不擅女红，但是能拿得起刀枪，能抵御入侵的贼寇。当年的秀宁公主打仗是迫不得已，你说得对，她没有选择。但是现在，天下仍旧没有平定，我们打仗，也是为了大唐的百姓。”
“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可是……”周安烦躁地抓抓脑袋，看着周围一个个战甲染血的女兵，一张张紧张又期待的面庞，他无奈的叹道：“先把牺牲的姐妹们火化吧，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女营收殓埋葬自己的姐妹们有一套仪式，周安没有参加，他受不了那种悲戚戚的氛围。
……
旷野里烧一具尸体，场面有点吓人。
成千上万的尸体一起烧，火焰熊熊，黑烟滚滚，刺鼻的味道飘出去老远，那场面堪称恐怖。
一次性焚烧数万具尸体……
有多远躲多远。
周安和林清儿并肩坐在遍地青草的山坡上，周围风景不错，如果没有远处的黑烟和火光就更好了，估摸着得等一段时间才能结束。周安不放心，想等结束以后再亲自检查一下，确保万无一失。
这个时代的人对防疫谈不上重视，认识层次和文明程度没达到高度，只能他来做。
战场打扫结束，记功查损这些事情原本该有书记官来做，但周安从征讨之初就辞去了这个职位，现在是闲人，好像一直都是没有具体职位的闲人来着。
大部队已经撤退了，只余留了两千人善后，林清儿带领娘子军也留下了。
周安双手抱膝，下巴抵着膝盖，目光眺望远方。
林清儿想学他的样子，但身上的细鳞甲不方便，下意识就捶了他一下，纯粹的小女人似的撒娇动作，周安扭头看着她，林清儿俏脸微红，口气却很冷冽，“看我作甚？”
周安两条胳膊盘起来搁在膝盖上，下巴抵着胳膊，抱着胳膊的手指慢慢地在肘间叩打，“我有个想法，想不想听听？”
“嗯。”
周安思忖道：“你们组建一支女子特战旅吧？”
林清儿精致好看眉毛顿时颦了下，“女子特战旅……是什么？”
“就是……嗯，也是军人，只不过不是一般的军队，是快速反应部队，最好的装备，最出色的身手，最优秀的军人组建的特殊部队。这支部队不参加大规模战争，具有高度机动性，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随时可以作战，主要职责是打击和铲除任何危害国家和百姓利益的罪恶。”
“不良人？”
“类似，但是比不良人要厉害得多。”
“如果……真组建了一支这样的部队，那我们和十二卫比起来如何？”
“十二卫不如你们，羽林卫这些皇家禁军也不行，你们将是大唐唯一的一支特种部队。回去以后，我准备一些东西，如果这些装备能做出来，你们就更厉害了。”
阳光下，林清儿那张嫩白的俏脸光滑如羊脂美玉，洋溢着淡淡的光泽，明媚动人，她动作优雅地收拢了下鬓间几缕散乱的发丝，眸光澄净，红唇轻启，“说到底，你还是在考虑女营未来的出路，你不想让女营再上战场了，对吧？”
周安点点头，又摇摇头，“对，也不对，特种部队作战同样会有牺牲，但是那种牺牲所创造出的价值非常大，最起码不用像现在这样成为炮灰。”
“炮灰……我觉得你这个词汇充满了贬义。”
“是，炮灰就是没有价值的牺牲者，我这么比喻或许不合适，但是像今天这种大军团作战，每一个士兵在我眼里都是炮灰。军人不怕流血，不怕牺牲，那么为什么不能在活着的时候创造出更大的价值呢？”
林清儿纤细手指揉着眉头沉默了会儿，然后放下手来扭头看着周安，“你真是个很奇怪很奇怪的人，你说的话似乎都大有深意，我也算是熟读经史子集的人，可你的话依旧有些听不懂，词汇新鲜，在你之前从未听谁如此讲过话，你说的这些对我很有启发，我会认真思忖考虑，还要与舅父商议一下，但是周安，如果女子特战旅真能组建成功，我想会成为独立十二卫的第十三卫，对朝堂民间的影响也会很大。”
“嗯，肯定会有影响，包括朝堂的诸多臣工之间，组建女子特战旅不是小事，我回头写一份详细的组建方案，到时候你拿去和英国公商量。”
“这样很好，书面的东西比光凭嘴说有用，这个事情交给你了。”
周安点点头，两人沉默无语。
半晌，林清儿忽然道：“此次回京之后，你那个爵位或许该下来了。”
“所以？”
“没什么，随便说说。”
周安看着她莹白娇嫩的侧脸，觉得她好像不是随便说说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