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不客 第49章蛇关马匪

第49章 蛇关马匪

“二…大,大当家。

您说您这前后整了两个多月,购来这么多铠甲,至于么?老头子那伙人咱都给收拾干净了,可老头子那个傻大儿可还跑了,大当家积攒了十几年的家业,咱也没落手里,这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啊,要是换成粮食,够咱寨里数千口人一两年的吃食了。”

一旁的四当家最后望了一眼远处,已经消失在夜幕之中的大宝箱,面上一阵疼惜,转过头问道。

他的身材十分壮硕,一米八几的大个,头顶着一块早年马匪乱战之时,留下的一块碗口大的秃疤,麻癞且瘆人,外号“癞把头”,他的面容也不好看,右脸还有一道长长的刀疤,看上去,狰狞可怖,十分吓人。

早年间他就是是寨子里武力值最高的头号打手,他和“一只眼”的现任大当家,在辽东都司时期同属于一个列营,两人关系很好,拜过把子,后辽东失陷,一只眼带着本哨的人马,入了蛇关,成为二当家后,又引荐此人带队前来,成为了四当家。

作为一个能从辽西边境一带生生卷出来的猛人,身上大小伤疤不下十余创,脸上都是狰狞可怖的长长刀疤,日常在寨子里,眼睛一横,底下人都是为之瑟瑟发抖。这等狠人,这会却像是一个土财主一般,拉长着刀疤脸,苦脸惜财。

同样位于一只眼身旁的五当家闻言只是微微一笑,不做言语。

一只眼左右看了一眼身旁的二人,眸子深处,闪过一抹精光,他腥咧着嘴角,摸着自己脸上那只被射瞎的左眼,面色阴狠,骂咧道:“玛了个巴子,劳资何尝不心痛,那个老家伙藏着的老底子咱没能找到,这几万两银子,可是我十年的积累。

这帮范氏的人,真是猴精,明明能一次性交付,还要分六批运来,刚刚他们转身的时候,劳资也想动手,劫了货算求!”

癞把头也附和道:“是啊,大哥,咱们寨子是富庶不假,一年少说也得入个四五万两银子,可咱寨子三千多口人,还有那些马匹,人吃马嚼的,一年吃吃喝喝都不下四万两银子,哪有这么多钱给他们。

刚才您就该听我的,他们范氏是大家族,也是老主客,咱可以不杀人,但咱马匪买东西,咱还要给钱么?再不济,咱赊账不行么?我现在下去,让弟兄们关了闸门——”

见癞把头情绪激动,五当家赶紧摆了摆手,示意不可。

他往前迈了一步,轻声道:“癞当家,莫急,现在整个寨子都是咱汉人帮的,钱嘛,可以再挣。

再说,咱们前面三万多两都给了,为了这六千多两银子,也不值当。你也知道,这个范氏可不一般,天底下敢做甲胄这等生意的,虽不少,可能完成上百具交付的,恐怕也只有晋商八大家或者江南十三家了。

(晋商从明初就有八大家的说法,可这个时代的八家是没有介休侯氏、祁县乔氏以及民国著名的孔氏家族。)

江南十三家可不喜欢跟咱们这些边民做生意,辽左这旮沓,地小油水大,可也不是边境交易的唯一通道不是,漠南还有右翼三万户,什么鄂尔多斯、土默特、永邵布这三个万户(实际远远不止,毕竟从达延汗创立两翼六部以来,至今已有一个多世纪,这右翼的三部加一起,人口应在五十万以上)人口的大部落。”

听得老五说起江南十三家这事,癞把头就怨恨起来,往年江南商队也来此地的时候,那时“蛇关”的业绩可比现在高不少,江南人的茶叶、布匹和糖等硬通货深受塞外民族喜欢,能舍得掏出老底子买这些玩意。

他自顾自骂咧道:“玛了个巴子,要俺说,都是那些同行,忒不讲究,动不动就截货杀人,给那帮白脸的江南人吓得都不敢来了,这几年愈发来的少了,劳资听说人家现在搞的是大船,玛德有山那么高,跟那些洋夷搞贸易,挣老鼻子钱了……。”

“大哥,您也知道,自从明朝关了马市,那帮鞑子可都是急吼吼地等着晋商前来卖货,后金如今正盛,他们还有海上贸易线,因此,能来到咱辽左一带做生意的天下巨贾,也不多。

因此除了晋商八大家还愿意来,咱以后要想扩大人马,采购装备,少不了这帮商贾巨族的帮忙不是。尤其是这介休范氏,胆子不是一般大,听说他们和建州鞑子搞得火热,什么都敢卖。

我已有线报,去年冬月,枭关那伙人偷袭胥关的时候,那百人之中,不光是那些身着板甲的巨人,连那五十个汉人都是身着重装铠甲,要不然即使被夜袭,任那个枭如何骁勇,三四百人的巡骑队伍,怎么着也不能给人家全灭了啊。

都说枭关寨子里的那帮巡骑,个个都是三头六臂,其实我看不然,他们俱是武勇不假,可没有甲胄之利,他们也不能成势。

如今他们气焰正盛,虽然跟咱没断和气,可我总觉不太放心,有句话说得好,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大哥。这钱咱必须得花。”

经过五当家一番分析过后,一只眼了叹口气,不再多言。

五当家这人年纪最小,身材偏瘦,早年读过些私塾,是一只眼的本姓同乡,入寨时间也是最晚。

如果不算那些绑来给马匪后代子弟教书识字的老学究(辽东都司原先也有不少世代耕读的家庭),算起来,他应该也是寨子里最有文化的马匪了,算人头数,他手里没多少人命,日常素以机谋献策为主,深受一只眼倚重。

谁说马匪没文化,有了钱,谁还请不起几个老师啊。

马匪确实大多文盲,可能在此地卷出来的人物,哪个是傻子,要想建立政权化武装势力,真正的自立为王,总得有几个会读书识字的培养出来管事不是。底下还有几十个寨子管着呢,按人口算,也有两个乡镇规模的人口。没有文化,对于一个政权来说,是缺少效率的,也是极不稳定的。

蛇关寨子发生的内部火并问题,看起来是继承人问题,实际就是底层出身的人,没有“企业文化”的约束,只奉行“拳头大就是大哥”的道理,才有此劫。不单是他们,整个辽西边境,每个关寨的下任大当家在上任的时候,都会经历一轮血雨腥风的洗礼。

再一个,最起码下山收税整理账本这些事,还得有人干啊。

远的不说,就说松岭山脉最大的那伙马匪,也是辽西边境,三十六个马匪之中,实力最强的马匪武装——龙虎关马匪!

就已经事实上完成了武装化向政权化的过渡。

其势力,冠绝边境三大山,其大头领一家的统治家族一脉,从万历时期开始崛起,在辽东还是李成梁镇守时期,就是实力最强的一伙马匪武装,至今半个多世纪时间,家族已经安稳传承了三代人之久,那可是真正的画地为疆,自封一国了,只要边境局势这样一直乱下来,安稳个百年不成问题。

那伙大马匪,号称人马三千,俱是具甲完备、甲械精良,长枪火铳什么的一应俱全,甚至大炮都有。莫说主力巡骑,就连寨中役丁都是身着棉甲,论实力,明军数千精骑与其在平地上干仗,还真不一定干得过,其寨子已经不是关寨,而是关城。

历经三代人修葺过后,是真正地在山上筑起一座砖墙城堡,高有两丈半,周长不下十余里长,占地面积三千多亩,抵得上中原王朝一座县城的规模,且用料更好,角楼敌台这些更是样样仿照汉人城郭设计。

危崖起城堡,雄伟比罗马。

能够完成此等壮举的,也只有那方悍匪了。

犹如罗马城邦的雄伟关城中,人口过万,具甲之士亦有三千人数,四周控制的村寨多达上百个,人口逼近一个小县城。不说人家每年过路银挣多少,就算是每年攫取的粟米肉粮等赋税,都不是一笔小数目。

松岭那旮沓,面积本就比歪桃山山脉大数倍,又是边境原始森林最广袤的地区,山高林密,林业资源丰富。

大凌河由那径流而过,沿岸之滩涂也比小凌河宽广很多,一道五里长的沿岸滩涂,小凌河只能开垦出四百亩耕地。这等小冰河时期,算是河岸良田,亩产产量也只有正常年景时的一半不到,只能勉强养活四五十户人家的小村子。且村民另外一半的温饱,还要求山神解决。

而大凌河可不一样,同样五里滩涂,大凌河沿岸,很多河谷及盆地,宽度都在百二十步以上宽广,轻易就能开垦出七百多多亩土地,且大凌河径流量大,水量也充沛些,亩产要高一点,因此,那边的边民普遍都比歪桃山的边民,要富裕一些。

每个村子一年征收个两百石粮食,几只山羊(羊肉一斤五十五文,古代肉羊品种少,屠宰率都在四成左右)什么的,都是小问题,光是这赋税收入,很多明朝内地州县的赋税都比不得。

『上面提到的赋税问题,在此简单说下。

其实马匪收的赋税不高的,一千五百石粮食收个两百石,也不夸张。

很多人都知道,老朱是个厚道人,也是个搞计划经济的小能手,明朝税率不高,三十税一。

但你要知道中原王朝是中央地方两套财政的,且皇权不下乡,朝廷公务员的工资只发到官员,其他小吏,通常都是各地父母官自己想办法,因此到了县乡一级,那税收就不是这样算的。

三十税一只是养活朝廷八万文武官员的,一个县几百个吃官家饭的,加上县里各位“父母大人”吃拿卡要,遇上横征暴敛的王朝末年,轻易便是数万两乃至十万两银子摊派下去,那税收可就不是这么点了,而是七税一甚至是五税一至少,荒年本就欠收,孩子都饿地哇哇叫,哪有多少人家能完成党国摊派的任务,遇到这种时候,只得逃税了。

不然你以为逃难的都是荒年无收的人,其实大部分都是逃税的人。

“定业永籍”,朱元璋的政策当时是好的,可到了王朝后期的确是死板了。明朝百姓不得换工作,从事他行谋利,就连税收也是定额的,你不交够,就差人来你家搜刮财产,扒门拆炕,比后世日本鬼子进村还要蛮横,连铁锅都给你端走。

因此,这些马匪收的赋税,其实不算高的。』

提起那个龙虎关马匪,边境一众同行无不羡慕,人家这些年,可算是上轨道了,底下不光是拥有两千人数的主力巡骑,个个身着重甲,而且还建立了“乡亭制度”。

(十里范围内,若干个寨子编为一亭,设管理税收、民事的亭长,方圆三十里范围内,数百平方公里面积之中,将若干个亭划分到一起,设立一个乡长,负责一定的行政职能。)

如此一尊势力横亘在边境枢纽之地,明、蒙、金三方,无论是哪方比邻的镇守将领,日常都得给点面子。遇上逢年过节婚丧嫁娶什么的,哪怕是后金和蒙古的王族势力,也会差人送点礼品,以示亲好。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那才是所有马匪心中向往的彼岸,是唯一切实可行的上岸之路。毕竟打打杀杀什么的,总会有年老体衰的时候,边境一带又不讲武德久矣,别的不说,老大当家全族不就是因此覆灭的,要是能够将“家业”安稳延续下去,成为一个稳定有序的“国”中之王,世代传承,也不失为明朝水浒们的终极梦想,人生之大功业。

深夜的寒风中,三人于寨前细声交谈着,几名亲信抱着手炉(古代冬天暖手用的小铜炉,炉内装有炭火,可以捧在手上,笼进袖内,也叫“捧炉”、“袖炉”)低头走了过来。

正月中旬的时节虽已解冻,可辽地的昼夜温差很大,可谓是白天单褂,夜里披袄。明末小冰河时期,冬夏季节的气候普遍极寒极热,这会夜间的温度,也在零下七八度左右。

山顶风大,癞把头挠着头上的秃疤,给脑袋上仅剩的数根头发梳了个背头,狠厉道:“大哥放心,要是枭关的人敢对咱们有想法,他只要敢来,俺保证亲手砍了他们那个头头。

咱现在有了一百副重甲和三十副精甲,人马虽比之前少了些,可采办了这多重器,加上寨里原先的一百五十多副重甲和二十副精铁棉甲,咱实力也不差之前。

他不来,俺还要去找他们麻烦。老头子就是老了,要是十年前那会,怎会放任枭关如此嚣张。

这两年他们出尽了风头,除了咱们寨子,其余歪桃山一带另外的六个寨子,可全数让他们屠了。尼玛!真踏玛狠,屠了人家寨子不说,还拿炸药炸了人家山门,填了人家关口,个鳖森的,夺笋啊!

虽说这样一来,唯独剩咱和枭关两个寨子坐收过路银,可这般行事,将来保不准也是要盯着咱们的,老话说,一山容不下二虎,大哥你不是往他那插了两个哨子么?

俺不信他们那些头头就不下山,一旦有机会,奶奶的熊,劳资也要搞个偷袭,屠了他们寨子!”

五当家点点头,眸光一转,细声道:“确实如此,大哥,咱如今甲胄都到齐了,是得找个机会杀杀他们锐气。那个枭最近不老实,最近咱们山脚附近,探子比之前多了不少,大概都是他们派出的人。光买来甲胄防着也不行,总得下山亮出来让他们瞧瞧,明白谁才是歪桃山这片的老大。

想当年他们刚占枭关的时候,第一时间也向咱拜了码头,承认咱蛇关的江湖地位。

历年也和气,孝敬总是不断的。可那帮人野心也太了,去年秋收的时候,那边的龙虎关他们也送了不少孝敬。”

癞把头一听这话,赶紧插过话,骂咧道:“这事咱们早知道,那时寨里乱,管不上这茬,玛德,不知道自己是哪片地界么?寻人家码头拜。大当家,俺看啊,这是明显翅膀硬了,要挑战咱头号交椅的地位。”

一只眼闻声淡淡一笑,嗤了口气。虽然人到中年,心气是有些不如当年了,可到底也是江湖老前辈,自有底气在。

余老五叹了口气,道:“癞当家,那老头子不是上了年纪握不紧刀了,而是生怕咱们汉人在寨子里再立功,扩张人手,前年枭关屠灭第一家寨子的时候,我那时就提议应该出手打压,可那帮本地猴子愣是不同意,还不是防着咱。

老头子那会身体还行,威望还在,大哥顾念旧情不好说话,这事也就没上议程。待得老头子病倒寥,他那纨绔儿子跳得厉害,咱寨子人心不稳,终究是眼睁睁看着他们坐大起来。

如今让他们成了势,后患无穷矣。”


本章换源阅读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