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残肢血泊之中,他茫然的转了一圈,忽然就有些发愣。想着刚才花为伴异常美丽的容色,那是专属于狐族的绮丽容色。想着花似锦软软的小手巴住他,叫一声“花瓣瓣……”他低头看她,眼圈泛红,显然心疼之极。他手儿抚摸她时有多温柔,下手时便有多狠毒……
他是大人,一个极漂亮极历害的大人。他时常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只有在真正的大人面前,才明白他还需要一点时间。那种感觉很奇异,好像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投契,忽然被一种强大的力量介入了,改变了……孩童的世界中,忽然插进来一个大人,他要抢什么,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他却不知,花为伴这已经是手下留情了……若不是挂怀幼妹安危,急着回去,他会让这些人惨嚎十日,受尽折磨,才会让他们去死,绝对不会这么容易。
此时,花为伴心里真似开锅一般。他一向极疼这个幼妹,尤其在她化形遇到意外后,心疼她修为容貌俱失,更是把小家伙宠上了天,样样事都由着她顺着她……这次小狐狸要出来玩,他当然知道她打的什么鬼主意。小狐狸玩心机怎可能玩的过老狐狸?且她玩的,都是他当年玩熟惯了的,想都不必想,就知道她要怎样……
可是她左右出不了百花谷,且由着她玩几天,反正她若有危险,他一定会知道,千里万里也会立刻赶到,绝对赶的及的……可虽是如此,妹控花为伴百忙中也还是来瞧了几眼的,第一次时,小狐狸刚请新鲜热-辣的美少年吃完鸟肉,没得吃的美哥哥悻悻的在河边转了几圈,顺便观摹了竹筒君,竹筒里写着一句话:“回程勿走官道,谨防意外!慎之慎之!”
人类的所谓“意外”,花为伴当然是完全不放在心上,于是随手丢开了事。
第二次时,美少年正勇斗蟒蛇,花似锦坐树上观,他老远瞧了几眼,深觉自家妹儿找的玩伴很不错,养眼又好用,颇可以多玩几天……后来瞧着手痒,本来想顺手收拾几条胆敢冒犯妹儿的蟒蛇,没想到美少年玩了手潇洒掷剑,英雄救美之后又上演了公主抱,风光那个旖旎,于是美哥哥酸溜溜的走了……
第三次……
第四次……
第五次……
当然,最后一次,他出手教训了某只胆敢摔他妹妹一跤的白头蛇妖,可是那蛇妖也不是个善茬,修为也不坏,两人缠斗数日,花为伴修为略高,可蛇妖仗着地利,一时倒也没有输。两妖激战之际,花为伴察觉到花似锦受伤,摆脱那蛇妖,紧急赶来时,便来迟了一步,只是一步而已,竟让她受了这么重的伤……
一举步间已经回到了狐灵山,脚尖沾地,娘亲花玉和爹爹墨寒闻声迎了出来,花为伴只叫得了一声“娘!”,便双膝跪地,眼圈泛红,再说不出一个字。
花玉一看他手里竟是一个血人儿,顿时也慌了神儿,张着手连接都不敢接。墨寒也是脸色大变,急上前接了女儿在手,手指轻轻按上她双眉之间,指尖竟毫无窒涩的按了进去。眉心是妖族灵力聚集之地,这正是灵力衰竭的征兆。墨寒急收回了手,一言不发的抱起了花似锦,一起一落之间,便到了长老阁。
墨寒抱着花似锦一头闯入,连礼数都忘了,桌案前,狐族长老花漫天微讶转头,一眼瞧见那张惨白的小脸,顿时就是一惊,几步迈了过来,缓缓的抬了指,按在了她的眉心,脸色顿时就变了。
花似锦的情形非常严重,她度劫之后本就元神不稳,又偷懒未好好调养。结果又受了这么重的伤,最后乱刀齐上时,虽大半的攻击被花妖法衣挡去,她受的只是皮肉伤,可是之前她为了救云知处,在人前亮出了狐尾,却被长刀斩伤,一尾险些断裂,损了本源……她身上全无法力,本体受伤,情形便极严重,直是雪上加霜。
花似锦从小到大一直是被家里人放在手心里疼的,手指头碰破一点儿皮也要哭半天,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大的挫折。
幸好还有花漫天。
花漫天是狐族的长老,也是狐灵山的王。天狐本就是妖族中的王者,但真正的妖王当然不会在此,而是在传说中的青丘古国,万万年神龙见首不见尾。天下妖族由几位长老代管,花漫天便是其中一个。
狐灵山大小百十只已成人形的狐妖,未成形的更多,可九尾天狐却只有他与花玉一家,向来走动的十分亲近,尤其是花似锦,几乎是在他眼前儿长大的,一天里头最少有十个时辰泡在他的长老阁,随时随地的张着一对狐狸眼,像老鼠偷蛋一样,拿狐狸爪子辛苦的往家里抱东西。
后来花似锦化形之后,花漫天便送了她那锦囊,偷东西顿时变的很方便……短短一年,搬空了小半个长老阁,花漫天从来只做不知道,只在她偷的太过明目张胆时,淡淡悠悠的说一句:“小锦儿……累了就明天再搬罢……”
花漫天是真正的老狐狸,出了名的专司杂学,诸般法器玩儿般的炼制,可是既然生在了药神大陆,于药术上,自然也花了些心思……所以托他的福,花似锦的小命总算是保住了……
花似锦足足睡了十来天,才终于开始迷迷糊糊喊疼喊渴,内息也渐渐稳定。
其实她一直在昏昏沉沉的做梦……身上处处疼痛,略略一动,就疼的全身发颤,好像十七八把刀一起劈下来,花似锦忽然一个激灵,手抓脚蹬爪儿挠,拼命抵挡,一边哭着喊:“云哥哥,快跑,快跑啊……”
有一只手按住了她的手腕,手指冰冷的像鬼一样,花似锦一吓,哭都哭不出来,拼小命儿一挣,居然挣开了,小胖手掌顺势一甩,啪的一声,就在那玉润光滑的脸颊上拍了一巴掌。
似乎有人冷哼了一声,声音好听之极,也熟悉之极,花似锦愣了愣,侧耳去听,毫不客气按到她脸上准备以牙还牙的那手也跟着一顿……连这手的触感也似乎熟悉,她正双手攀附着他另只手,只余了一张口,于是小狐狸毫不犹豫的一偏头,一口咬住了那根手指头,嘤嘤哭泣,一边口齿不清的道:“救救我……锦儿好怕……”
那手指一停,隔了片刻,耳边似乎有人叹了口气,略略俯身,温暖的呼吸拂在她颊边,他的声音十分温和:“锦儿别怕,我在这儿。”
“你是谁……”她怕的厉害,生怕他跑了似的越咬越紧,含糊的咕哝:“我要云哥哥,我要花瓣瓣,我要大毛……”
大毛是她养的一条狗,不是甚么好品种,就是一条瘦兮兮丑兮兮的柴禾狗。花似锦心中排行第三的救星居然是一条狗……居然排到狗了还没排到他……
那人又轻哼了一声,花似锦只觉得齿关剧震,啊了一声,两排小牙被硬生生弹了开来,颊都麻了,那人从容的抽回了手指,一阵淡淡药香拂过,他似乎是掏出帕子拭着手指上的口水和血渍。这副做派让她瞬间回神,光速道:“长老!”一边就张开了眼睛。
眼前果然是花漫天,他坐在床边,正侧脸斜睨着她,微微挑起的长眉带着淡淡的风情。
花漫天是狐族的长老,年纪大了墨寒夫妇不知多少,却仍旧是当年化形时青年男子的模样。只是狐族之美,不管是清艳妖艳浓艳,怎么都脱不了这个“艳”字,独花漫天枉叫了这么绮丽的名字,模样却十分的仙气渺渺,真正不食人间烟火般的绝色,说话也总是这么懒懒倦倦的,真个是风雅入骨的神仙做派……只有亲近的狐才知道,花长老其实是一个脾气不太好的人,惹到他,远不止睚眦必报这么简单。
所以一看到是他,花似锦立刻就是一抖,迅速绽开一脸的笑,甜甜的再叫一句:“长老。”
他难得大度的没有计较她的咬手之过,反而问道:“你怎样,还痛吗?”
花似锦哭兮兮的道:“痛……”他冷嘻嘻的瞥了她一眼,小狐狸一缩脖子,赶紧改口:“也不怎么痛……唔,其实一点都不痛。”她想抬手表演一下,却发现抬不起来,不由得轻咦了一声,道:“我的手怎么了?我的脚”
她后知后觉的发现身上被包的粽子一样,猛然想起了亭前恶斗,想起了那个青衫携剑的美少年,也不知哪儿来的劲儿,一下子坐了起来。花漫天伸手相扶,花似锦痛的险些掉泪,却伸手抓住他手:“长老,云哥哥呢?”
“云甚么?”花漫天皱了下眉,云淡风轻的道:“是一个人类么?”
“是啊。”
花漫天淡声道:“听花为伴说,所有的人他都杀了,一个都没有留。”
什么?花似锦大吃一惊,脱口想说句什么,却一口气憋住了说不出来。感觉中,似乎有一道气流猛然逆流,袭入心口,阻住了所有的气息血脉。花似锦双眼翻白,往后便倒,昏厥了过去。花漫天也吃了一惊,急抬手搭脉。
她的情形本已经稳定,可是这一瞬之间,小小脸庞竟是青气隐隐,眉心更是黑气涌动。花漫天的手初一沾指,就是一颤,急以数枚金针护住她的心脉,又细细的把了一把脉,微微凝眉,落指在她眉心,小心翼翼的放入一缕气息,在她身上迅速的走了一圈,缓缓的收回指来。
他略一沉吟,推门出去,门外等着的墨寒几人一起迎了上来。花漫天径直道:“墨寒。”
墨寒倒是一怔,花漫天虽一向疏懒,可彼此同为天狐一脉,似亲似友,他从来没有这样连名带姓的称呼过他,不由心头一沉,却仍是急应道:“长老。”
花漫天道:“锦儿体内‘鸩’的血统有反噬之兆,若不及时救治,马上就会没命,须得找一个通晓药术,且不怕鸩毒之人出手。”
墨寒的脸色顿时大变,连旁边的花玉都停了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