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台 初来修

晋地的王府在设在晋州城中, 比京城的晋王府占地更大, 大夏分封在此的藩王太太平平传承了两百来年, 府中奇珍异宝无数, 兵祸的时候顾不得, 里头的珍贵女人都被劫掠一空。

晋王府中那些个皇室子孙也都四散逃走, 有本事一路追随江宁王的, 到了吴地依旧称王,没本事的也不知道在哪儿当了鬼,还有传言说大夏的晋王是在明堂祖宗的牌位前吊死的。

因有这样的传言, 总怕新来的这一位心里的疙瘩,布政使还请了高僧来作法,把王府收拾得齐齐整整的交到秦昭派来的长史手里。

晋地本就有诸多名山, 大夏的皇帝信道教, 自然是道教更昌盛,如今这位皇帝信佛教, 便是佛教更昌盛, 刺史刘大人上一回干的有名气的事, 便是从牛毛那样多的佛家道家的典籍中, 替正元帝找到了对应他的菩萨。

业州和晋地离得近, 正元帝在佛塔寺立的那块碑,碑文很快就传抄出来, 刘大人想升官,除了办好实事, 总还得办两件让正元帝能够记住他的事。

这个通天的梯子不是别个给的, 而是林文镜给的,刘大人苦无办法升官的时候,在街市上听了一折书,从业州刚刚传出来的袍带书。

旧书都腻了,说的多是些志怪故事游侠义士,难得听一出袍带书要讲帝王将相,大茶缸子一摆出来,挂了帘,上面写着《大业英雄志》五个字。

刘大人便坐下来听了一折,头回开讲,这写书的人文辞非凡,引经据典,开篇说的便是帝星降生,刘大人摇着扇子听,说书人常口吐出帝星两个字,跟着又说是菩萨转世。

刘大人折扇一合,如获至宝,回去便着人把这位菩萨在佛典中的记载全都抄录出来,林文镜写的时候寻的就是个生僻不出名的菩萨,漫天的神佛没有一万也有八千,管着天上地下大大小小的细事,他写的这位,还真跟地震搭点边。

典籍上的记载寥寥几句,刘大人怎肯甘休,没有事迹便假造些事迹,把前世今生都串联起来,编著成书,刊印成册,到处宣扬,光是宣扬且还不够,刘大人又下令让他治下的所有寺院都开坛讲经,普及这位菩萨的事迹。

听佛讲佛法的,往往是些不识字的村人民夫,再有便是老弱妇孺,连字都不识得,这些经更无处去看,既是寺院里讲的,那便信以为真,转回去又再告知乡里。

大业立国十五年,正元帝真的打进京城坐上龙椅也就是这十年间的事,大业两百年的江山,虽到后头那几十年不大太平,各地又频出匪患,可在百姓心中依旧根深蒂固。

刘大人原只想拍一拍正元帝的马屁,把这些写进奏折里,算是一样政绩,谁知听经讲经的越来越多,一传十,十传百。

百来家寺院同讲一部经书,正元帝是菩萨转世、帝星托生的传言便越传越广,越传越真。刘大人这一计可算是用到了正元帝的心上,宣扬天命,是抬高了他的出身,又把大夏在百姓心里抹去大半,自然而然官路畅通,两三年中升了两任。

晋王就藩,那便得一手掌握晋地的财政军事,把刘刺史摆在这个位置,正元帝便是存心要给秦昭添些麻烦,此人最能揣摩圣意,自然知道该怎么对待秦昭。

刘刺史还想着两边都不得罪,一接着信报说晋王入了晋地境内,赶紧出发去迎,入了晋地,秦昭便不能再回绝官员的设的路仪了。

每州治下的几个县里凑出钱来,就在官道边上设下黄帐摆上酒水,秦昭自要下马,这些官员也好趁着机会拜见晋王。

往后可不定能有这样的机会,虽说属官一年要巡一次县,可大夏的时候已经几十年未有过了,地方官儿若不趁着这时候在晋王跟前露露脸,也许等到调任都见不着晋王。

秦昭从小便过目不忘,当年读者开蒙比别人都晚,却占了记性好的便宜,诵过几回便再难忘,在舟船中看过《地域志》,又把晋地这三年来收税多少,增户多少,哪一州出产何物记得牢牢的。

凡见一听,报出县名来,他便能提上几句,三两句过后,精明强干的印象就留在人脑海中,几个知州都知道刘刺史安的是什么心,这么一看晋王绝不是个武夫这么简单了。

秦昭前脚刚走,晋王妃的车队又来,地方官员自然又要设祭,晋王要办三皇五帝祭典的事,便也在几个县中流传,这番作为,依旧是拍正元帝的马屁,可儿子拍起来比臣子拍要响亮得多,也好听得多。

这么一看,刘刺史还真是遇上敌手,差事可没这么容易办,现官不如现管,此去京城八百里地,秦昭就是晋地来的新现管,刘刺史一时动不得,难道还不能动动底下这些人的脑袋。

秦昭一路缓行,晋地八十五个县下的八十五位县令见过大半,他人生得挺拔,又少读诗书,很有些文人的模样,便是领兵也是个儒将。

秦昭曾经主管过秋闱事,士林一片称颂声,这些县令有在那一年里考中选官的,便是天然的关系,特意多说两句,秦昭便把县名记下,原来不过一方小县的知县,本就立场不稳,倒戈容易得很,入境走了十来日,其中肯投的便有大半。等卫善再到,哪一县的知县各客气,仪程预备得更精心,便一目了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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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公主和当王妃不同,公主能任着性子,王妃便得摆出贤德的模样,卫善孕中犯困,这时候沉香的手段又显了出来,她见过一回便能记下是哪一位县令的夫人,叫了绿歌来,把这些夫人年纪相貌记上。

这些活计原来是椿龄的,当年北上业州就有这么一本册子,直到如今还管用,椿龄既留在京城,沉香便把这件事办起来,还让绿歌写得细些。

绿歌没办过这样的差事,头回得着吩咐,心中忐忑,就怕办不好差事,越写越细,连哪位夫人进上些什么也都写了。

呈给卫善看过,她笑一声,拿在手里还没扫上两眼,人就又困倦起来,只觉得怎么睡都睡不够,车行得慢,里头又铺了几层厚毯子,半点也不觉得颠簸,一天里倒有半天在睡。

秦昭入晋州之前等着卫善的车队,他一路行得慢,还要见一见各处卫所的军官,同文官打交道是一个模样,同武官打交道又是另一个模样,吃酒请宴时候一长,卫善的车队就慢慢赶了上来。

晋王进晋州府的时候,刘刺史到城门口来迎,城中街道早已经撒水扫过尘,两边楼屋挤满了人,都想看一看这位新任的王爷,瞧面相可是个和气的。

谁也没成想,晋王生得这么英俊,身着玄衣骑在乌骓马上,腰间锦带头戴金冠,缓缓步过长街,若是早上百来年,怕是能得能一车瓜果了。

永安公主的名头,这些年也没淡下去,离得业州近,这位卫王小女的故事也时有流传,譬如她识破矫诏选妃的故事,被人写成话本子,这可比袍带书好听,虽也添油加醋,可却是百姓喜闻乐见的。

传说永安公主已经是个天仙似的美人了,不意晋王也生得这样俊郎非凡,那便是郞才女貌,生得美些更占便宜,他坐在马上微微一笑,便不知他战绩的百姓,也要夸一声人中龙凤。

卫善是听了一路的欢呼声睡着了,到了王府门前,十几年来头一回大开中门,卫善这才醒了,一掀帘子,只见到门钉,她打了个哈欠,沉香便道:“可算到了,也不知道屋子收拾得怎么样,公主赶紧躺下来歇歇。”

“可不能再歇了,再歇我这脚就跟棉花似的了,正好在王府里逛一逛。”话是这么说的,等她下了车,往正院去,一闻见屋子里早早点起来松针香,又困倦起来,往锦被里一钻,又睡了过去。

素筝冰蟾不在,沉香便是拿主意的人,青霜跳到树上去看四周地型,余下的丫头便各自分派屋子,把箱笼包袱都收拾起来了。

王府里还摆下酒宴,官员们跟在刘刺史的身后拜见秦昭,秦昭怎么也得给人礼遇,等到前面宴散,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秦昭喝酒有量,却怕熏着了卫善,先吩咐小福子预备热水衣裳,在前院洗漱过,这才往后院里去,一见沉香便问:“王妃睡足了没有?”

沉香笑一笑:“睡了半个多时辰起来吩咐些事,又看了会书,夜里说吃不下,厨子给做了二十四节气的馄饨,吃了半碗,这会儿又睡了。”

晋王王妃初来,官员们譬如拜山头,一一来见过晋王,奉上薄礼。官夫人们也是一样,这会儿就有帖子送了来,沉香一下午都没歇过,把门上送来的礼登记造册。

等到闲时,卫善也得设宴,款待这些送礼上门的夫人,熟一熟人面,再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秦昭的,卫善是这么吩咐的,可她这会就是只瞌睡猫。

秦昭一进屋就看见她搁在桌上的单子,写得很细,有些连姻亲关系都写上去了,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摸清的这些。

卫善埋头在被子里打小呼噜,秦昭饮了茶醒神,这会儿倒不困了,坐在床沿,握了她的手,卫善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就见灯影映出秦昭的模样来,听见他道:“善儿,咱们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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