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敌人,一个想要你死,一个想利用你,你会如何选择?
九娘子如果死了,邓秀才下一个要杀的,就是唐泛。
所以唐泛非但不能让九娘子死掉,还要把她的人找过来帮她,这女人跟邓秀才不是一条心,而且没他那么狠,反倒有许多商榷的余地。
邓秀才和九娘子打架的动静惊动了不少人,大家看着两个首领自己打了起来,都有些不知所措,纷纷涌到那个地窖的通道入口,立时将入口给堵住了。
唐泛奔出不远,就瞧见方才跟在九娘子左右的护卫,连忙道:“这位大哥,你快去看看,阿菡与二当家打起来了,二当家要杀了她!”
九娘子刚才想要色诱唐泛,还要说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自然要将自己的贴身护卫遣开去,唐泛不称九娘子而称呼阿菡,也是为了让那护卫知道自己与九娘子的关系已经非比寻常。
果不其然,那护卫一听就脸色大变:“他们在哪里!”
其实也用不着唐泛说,护卫已经听见不远处传来的兵器相接之声了。
他二话不说往前窜去,唐泛跟在他后面唠唠叨叨:“大哥,你可要救出阿菡,阿菡不能出事啊!”
那护卫自然顾不上他了,直接就拨开人群冲了进去。
唐泛离得不远,却也听见邓秀才忽然一声大喝:“还愣着作甚!并肩子上,将这女人杀了,不能让她回总教告状!”
九娘子娇喝:“你敢!”
她的声调之中,不乏气喘吁吁,可见逐渐处于下风。
这是铁了心想要杀人灭口了!
唐泛微微变色,便也顾不上其它,直接就往外面跑。
这种情况下,反倒无人去注意唐泛的去向。
等到那两拨人马陷入混战时,唐泛早已避入前面拐弯处堆放食物的地窖里,等到许多人都跑去加入战团的时候,他便从那藏身的地窖出来,径自跑向前方,希望能够寻找到这里的出口。
这里与他先前去途径阿冬她们藏身的地方是截然相反的两个方向,唐泛坚信以邓秀才的狡猾,肯定不会只设置了一个出入口,否则万一被人堵住,就等于是瓮中之鳖了。
这个地下小迷宫其实不算大,因为地窖就那么几个,主要是连接地窖与地窖之间道路弯弯绕绕,十分曲折,很容易迷惑人。
如此七弯八绕,兜兜转转了半天,中途还要避开可能有人把守的道路,唐泛总算找到一个貌似出口的地方,因为那里有往上的斜坡,还有两个人在把守着。
现在邓秀才为了杀九娘子,将手下人都召了过去,这两个人却还在这里,说明他们把守的位置一定很重要,也一定就是出入口之一。
他现在孤身一人陷在贼窟里,凭他一个人是没法将那些孩童带出去的,不然估计还没出得去,他自己被杀了不说,还会连累那些孩子受苦。
所以虽然他很想跑向阿冬那里,马上就将他们救出去,但理智仍然告诉他不能这么做。
阿冬他们是邓秀才的摇钱树,邓秀才不会轻易动他们,否则也不会为了他们甘愿冒大不韪,与朝廷作对。但唐泛就不一样了,他对邓秀才压根没有任何作用,还会成为他逃亡路上的累赘。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他先保全住自己,趁着这场混乱伺机逃出去,再去搬了救兵回来,将邓秀才等人一网打尽,也可以救下阿冬他们。
但他隐隐悲观地意识到,这场内乱可能很快就会结束,邓秀才人多势众,九娘子是敌不过他的。
这也是因为九娘子太骄傲自满了,以为凭着总教巡使,南城帮客卿的身份,邓秀才不敢对她怎样,所以处处与邓秀才对着干。
谁知道邓秀才压抑已久,早就有杀人灭口的心思,正好这里荒郊野外,只要把九娘子的人马都解决了,再栽赃给官府,谁也不知道是他干的。
唐泛当然不是在为九娘子担心,这女人看着好说话,还准备将孩童们送还给唐泛,但那只是因为她想和邓秀才作对,而绝不是因为她是什么良善之辈。
然而如果九娘子死了,隋州他们又还没到,自己就会陷入十分危险的境地。
眼看出口就在咫尺之遥,唐泛却不能上前,只能躲在暗处,束手无策,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情况实在令人焦急而又无奈。
任是唐泛智计百出,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法子。
就在此时,由远及近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唐泛来不及细想,连忙躲入旁边一处凹入的阴影里。
却见那头的通道有几个人跑向把守出口的两人,后者其中一人问道:“出什么事了!”
另外一人道:“九娘子死了,二当家让我们准备撤退呢!”
那人大吃一惊:“九娘子死了?怎么死的!”
对方笑骂:“你这小子是不是也被那娘们的美色迷惑了,就关心这个呢!”又压低了声音,“她是被二当家杀的,连同两个手下,你说那娘们处处跟二当家过不去,二当家忍她那么久,不杀了她才怪!”
问话的那人却是知道九娘子与白莲教的关系的,连忙道:“可她不是总教的使者么,就这么杀了她妥当吗?”
对方道:“别提了,我们每年都要给他们上缴银钱,他们倒好,什么都不用做就坐享其成,二当家早就想和他们翻脸了,反正这次有官府的人来掺合,到时候把那娘们的死往官府上一推,谁也怀疑不到我们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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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倒有几分脑子,闻言就迟疑道:“那我们岂不是要受到总教和官府两边的通缉?”
对方不耐烦:“少废话了,二当家说了,山寨那边过来接应的人到了,赶紧收拾收拾,趁着官府的人还没来,准备撤退!你们这边留守出口之一的要负责殿后,免得被敌人从后面打了!还有,被罗瘸子绑来的那小子跑了,你们看见他没?”
那人道:“没有,我们在这里把守,半刻都不敢离开,一个鬼影都没瞧见!”
对方道:“刚才为了收拾那娘们,一时有些乱,正巧外头接应的人又来了,另外一个出口就出现了片刻空档,二当家和三当家疑心那小子趁乱跑了出去,反正等会如果你们瞧见了,就一并杀掉了事!”
唐泛心想怎么又来了个三当家,转念一想就恍然,刚才他去见邓秀才的时候,旁边除了九娘子,还坐了另外一名老者,估计就是那个劳什子三当家了。
伴随着邓秀才杀了九娘子,准备撤退转移,唐泛的待遇也随之从“非杀不可”变成“看见了顺便杀”,但他并没有因此感到丝毫的高兴。
因为一旦被邓秀才逃入深山,就等于龙归大海,到时候可真就难觅踪迹了!
只见那两人答应一声,随即又是一阵脚步声远离。
那两人便小声说起话来。
一个问:“二当家让咱们殿后,那咱们什么时候走合适,总不能等人都走光了再走罢?”
另一个道:“再等等罢,要是太早走,被二当家看见了,也要怪罪我们的。”
先前那同伴道:“那二当家说的那小子还找不找?”
对方道:“你傻啊,找什么,逃命要紧,等我们跟二当家上了山,官府都找不到我们,还担心泄什么密!”
唐泛无心再听那两个人的话了,他心里暗暗着急,生怕阿冬他们被邓秀才带走,便又循着原路小心翼翼地返回。
此时邓秀才杀了九娘子和她的两个手下,已经带着众人从另一个出口撤退,饶是他动作再快,也被一群孩子拖了后腿,光是将他们从地窖里带出来就花费了不少时间。
阿冬谨记唐泛的嘱咐,知道这些坏人轻易不会杀他们,便有意磨磨蹭蹭,慢慢吞吞,又故意跌倒在地,抽泣着说走不动路,那贼匪没有办法,直接提起她的后领就往前带。
那些人陆续离开,唐泛远远跟在后面,隐隐听见他们说外头已经有马车来接应,不由更加着急,眼看他们出了地洞,便觑了个机会也跟着跑出去,躲在旁边的大石头后面。
换了半个时辰之前,如果他能离开这里,一定赶紧去搬救兵,但是现在唐泛一心只想着不能让这帮人就这么跑了,不然以后要找阿冬他们就更难了。
想及此,也顾不上什么先保全自己了,直接大喊一声“站住”,又从石头后面走了出来。
在空旷的野外,这样一声大喝不啻平地惊雷,将那帮人都吓了老大一跳,邓秀才更是立时回转过身。
他看见唐泛,先是一愣,而后阴笑:“本来以为你跑了,打算放你一条小命的,结果你又自己跳出来,还真是茅厕里点灯,找死!”
唐泛掸掸衣袖,镇定自若:“我确实先逃了出来,而后又联系了锦衣卫与西厂,他们就在五里之外,很快便能赶来!”
他的话引起了一阵微微的骚动,听说官府的人将至,南城帮的人都露出微微的惶惑之色。
唐泛自然不能等邓秀才安抚人心,立马抢在他前头道:“二当家,老实说,我并不愿将你逼得无路可走,但是你既然杀了九娘子,与白莲教决裂,就再无退路,如果再跟官府交恶,到时候两面不是人,只怕处境堪忧,即便是逃往山中,朝廷出动军队,剿灭你们也在顷刻之间!既然如此,为何我们不能握手言和?只要你将那些孩童都交出来,我就可以在汪厂公和北镇抚司那边为你说情,你的兄弟手下也都有一条活路,何乐而不为呢?”
邓秀才冷笑:“你说得轻巧,可惜你不是皇帝,否则我便信了你,如今我由暗转明,对姓万的来说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他恨不得把我推出去背黑锅,又怎会因为你的求情就饶了我们!与其在别人手下苟延残喘,不如自立山头,宁可死在金银堆上,我也不会去给人家当奴才!”
唐泛拱手道:“二当家,我敬你是条汉子,能否打个商量,你将那些孩童留下,但走无妨,等会儿锦衣卫和西厂的人来了,我自然会帮忙拦住他们,不让他们追上你,双方各退一步,这样如何?”
他的表情实在太镇定了,一人面对南城帮二十几个人,面无惧色,侃侃而谈,无形中令那些南城帮众不由自主就相信了他的话,那个貌似三当家的老者甚至对邓秀才道:“二当家,他说得也没错,我们如今已经和白莲教翻了脸,最好别跟官府的人闹得太过,否则只怕双面受敌……”
邓秀才抬起手,制止了对方继续说下去,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唐泛,此刻便冷冷道:“差点连我也相信了你的话,你根本就没有援兵,还敢在这里虚张声势!”
唐泛面不改色,挑眉道:“何以见得?”
邓秀才狞笑:“因为你被抓来的时候,我早就亲自搜过身,将一切物品都搜出来,你拿什么去通知官府的人!刚才看你装得挺像,差点被你蒙了过去!还不给我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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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泛说那么多虚张声势的废话,本来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对方识破了,眼见南城帮的两个壮汉提着钢刀大步朝自己走过来,不由厉声道:“住手!援兵就在你们身后!”
邓秀才不为所动:“还不给我动手!”
他已将唐泛当成了死人,一边说着,一边翻身上马,而另一辆载着孩童的马车已经开始往前驶去。
唐泛一不留神,那两柄锋利的钢刀已经到了跟前,躲也躲不开。
他已经竭尽全力拖延时间,奈何隋州他们迟迟没有现身,纵然有万般伎俩,也敌不过一力降十会。
唐泛万般无奈,跑也跑不过人家,心道吾命休矣,索性闭上眼睛,引颈受戮。
过了几息,本该砍到头顶上的钢刀迟迟未至,预期的疼痛也没有到来,却听见耳边破空之声响起,他不由得睁开眼睛,便发现眼前的情势早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本要砍杀他的两名大汉应声倒下。
一个背心插着一柄绣春刀,另外一个脑袋上插着一根羽箭。
还有其它几支羽箭,要么射在马匹上,要么射在人身上。
马匹受伤受惊,嘶鸣一声便将人掀翻在地。
邓秀才又惊又怒,当机立断便喊众人:“风紧扯呼!
不过明显已经迟了半步,从前方山林窜下四条人影,朝他们这里扑了过来,细看正是隋州四人!
隋州手中空荡荡的,便不难看出方才是他射出手中绣春刀,才将其中一个想要杀唐泛的人解决掉。
唐泛大喊一声“刀在这里”,便将绣春刀从那人背上抽了出来,也顾不上被溅了一身血,便将绣春刀朝隋州抛过去!
后者一个漂亮的跃起,稳稳在半空中接住刀,反手又砍伤了一个贼匪。
邓秀才手底下的人也不弱,尤其是他那几个心腹,身手更不必说,单是隋州几个人去而复返,充其量只是让邓秀才折损几个人手,不至于让他们如此慌乱。
真正使得局势逆转的,是汪直带过来的人马!
方才那些羽箭,也都是从西厂番子手中射出来的。
但见汪直带着大队人马由远及近,先是射箭立威,而后加入战局,瞬间就使得隋州他们如有神助,彻底在人数上碾压了邓秀才他们。
双方战作一团,胜败只是迟早的事情。
但唐泛却心急如焚,他趁着邓秀才他们无暇他顾,跑向那辆载着孩童们的马车,就怕再晚一点,那些孩童会被狗急跳墙的南城帮众抓去作人质。
却见马车帘子被掀开一角,原本应该被绑缚起来的阿冬,此时正蹲在里头往外探看,她后面还藏着好几个脑袋,那些孩童紧紧揪着她的衣角,表情害怕之极。
他们之所以能自由活动,正是方才唐泛留给阿冬的瓷片起了作用,小阿冬趁着乱局将自己解绑之后,也给其他小伙伴松了绑。
这无疑节省了许多时间,唐泛大喜,跑到马车边上,将阿冬与其他孩童一个个接下来,又让阿冬将他们带到旁边大石头后面藏起来,告诉他们除非坏人伏诛,否则都不要出来。
正在他殷殷叮嘱的时候,冷不防隋州一声大喝:“润青闪开!”
唐泛猛地回头,便见邓秀才提着染血的钢刀朝他奔过来,神情疯狂而扭曲,面露森森杀意,显然是战局忽然逆转使得他一败涂地,他不甘束手,想要抓这些孩童当人质了。
虽然变故不过片刻之间,邓秀才看似疯狂,但脑子却清醒得很。
他知道抓唐泛当人质是没用的,对方不过一个小官,无足轻重,随时可能被放弃,于自己无用,要抓人质,最好就是抓那两个大官的女儿,他们才是这次官府不死不休追过来的真正目标,只有将他们抓在手里,自己才会真正安全。
唐泛如何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旦朱永的女儿被邓秀才抓在手里,到时候就没人能阻拦得了邓秀才了,是以他想也不想,不是往旁边一躲,而是朝邓秀才扑过去!
这举动在不相干旁人看来实在有点傻,因为唐泛本身没丝毫功夫傍身,完完全全是普通人一个,而且他手里也没有任何武器,根本没有与邓秀才一搏的实力,他这一扑,无异于以卵击石。
但他就是这么做了,这电光火石之间,没有任何矫情做作,虚饰伪装,有的只是下意识的举动。
在唐泛看来,他并没有觉得他是朝廷命官,就比那些孩子高出一等,却正因为是父母官,所以更应该身先士卒保护百姓。
蠢货!
大蠢货!
天大的蠢货!
汪直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他离得远,根本不可能阻止邓秀才的刀砍向唐泛,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边大骂出声。
隋州离得近一些,本来应该也来不及的,但他仍旧想拼一拼,所以他没有像汪公公那样破口大骂,而是加快身形,迅若闪电,化作黑影一般,手中提着绣春刀,全力刺向邓秀才。
然而所有人都没想到,就在邓秀才即将砍向唐泛的时候,后者忽然从怀中摸出不知何物,劈头盖脸地砸向邓秀才。
那些东西黑乎乎的,还有好几块,乍看像是暗器,很锋利,还涂了什么东西在上面的样子。
……莫非是淬了毒的暗器?!
邓秀才大惊失色,连忙将手中长刀挥舞起来,将周身护得滴水不漏。
只听得叮叮叮几声脆响,那些东西悉数都被打飞,有的碎成几片,纷纷溅落在地上。
邓秀才一看,那个气啊!
什么暗器,分明是几块瓷碗碎片!
那看着像淬了毒的地方,则是碗上的青花纹理!
那一刻,他想把唐泛大卸八块的心都有了!
都说战场上瞬息万变,唐泛丢出瓷片争取的那短短几息时间已经足够,隋州已经赶到!
绣春刀挟着雷霆万钧之势杀至,滚滚刀光杀气涌向邓秀才!
他不得不回身,咬着牙对付隋州。
机会转瞬即逝,被唐泛这么一打岔,邓秀才已经错过了挟持孩子作为人质的机会。
不及片刻,紧跟其后的,还有锦衣卫,以及西厂番子们。
大家都知道这邓秀才乃是此行首领,只要抓住了他,就是大功一件。
其他人已经陆续被制住,空出的人手蜂拥而上,将邓秀才团团围住。
后者的失败已成必然,只不过早晚而已。
唐泛刀下逃生,捡回一条命,总算得以松一口气,后怕之后,身体一软,索性坐在地上。
“大哥,你没事罢!”阿冬蹬蹬蹬跑过来扶住他。
“没事。”唐泛疲惫道。
“大哥,你流血了!”阿冬指指他的脖子。
唐泛一模,果真有条细细的血痕,估计是刚才邓秀才把瓷片击飞时,他不经意被溅射到的。
阿冬从怀里掏出一条帕子递给他,那是之前唐泛在上元灯会上猜灯谜赢回来的奖品,当时阿冬怀里塞了一堆东西,光帕子就有三条,此时不用白不用。
唐泛拿着帕子往脖子上随意一捂,摸摸她的脑袋:“你去照顾好那些弟弟妹妹们,别让他们乱跑。”
阿冬答应一声,又转身离开。
此时唐泛身后就出来一声嗤笑:“真狼狈!”
他不用转头也知道对方是谁:“汪公为何不去帮忙,反倒在这里凉快了?”
汪直道:“大局已定,此案能够告破,本公便是有功,何须亲自上场!”
唐泛道:“你不是从那条官道去追了,怎么又能及时赶来?”
汪直道:“当时你们往小路之后,我便折返官驿去寻来马匹,又分出两拨人,让他们循着两条官道追过去,然后就过来找你们,但这中间来回往返,又要找马,耽误了不少工夫,否则也不至于现在才到,那帮锦衣卫也真是没用,若换了西厂走这一条路,别说让你身陷贼窟,早就将这帮跳梁小丑打得落花流水!”
唐泛叹了口气,却是如释重负的表情:“这能怪谁?当初我跟你们说走这条路,你偏不信,白白耽误了不少时间!我们当时抓到了一个南城帮众,却没料到他身中一刀,断了两指,还敢说谎,隋州他们才四个人,又怕人手不足,只能集中往山上去追赶,你们能及时赶到,也算这帮贼匪气数已尽,不然估计我的性命也要赔在此处了!”
他又道:“邓秀才他们之所以从地窖里跑出来,是因为南城帮在前方山上有处寨子,可以前往那里暂避风头,等将人抓回去之后,还要问清方位,将这座寨子连根拔起才好,还有,南城帮的势力肯定不止邓秀才带的这么点人,城中各处必然还有其它势力,还请汪公除恶务尽,将他们一一扫荡剿灭。”
汪直皱了皱眉,明显不愿意多事,在他看来,将这帮孩童找到,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唐泛正好扭过头,看见他的表情变化,也知道他在想什么,就缓缓道:“南城帮,与白莲妖徒有所关联。”
汪直神色一凛:“此话当真?”
唐泛点头:“这是我在地窖中亲耳听见,南城帮只是白莲教下属一个帮派,也是白莲教敛钱发财的一个来源,只是邓秀才不甘被人指使,方才便在地窖中与总教使者起了内讧,并且将她杀害,等你们抓住邓秀才之后,不妨搜搜他身上,定有那枚白莲教令牌。
妖道李子龙曾令得皇宫人心惶惶,事后调查证明他与白莲教有关,自那之后白莲教这三个字便正式摆到明面上来,令人不得不正视。
可惜这两年来,锦衣卫、东西厂暗地里调查,也没什么进展,这个组织隐藏得太深,以至于连汪直他们都查不出什么端倪,只能抓点小鱼小虾凑合。
如今南城帮与白莲教的关系一露出水面,不必唐泛多说,连带着赖老大,六指李那些京城黑道势力,汪直他们自然就会去调查了。
两人说话之间,邓秀才纵然武艺超凡,也寡不敌众,终于被擒住。
不算那些被乱箭射死,在打斗中被杀的,南城帮这次连同二当家和三当家,一共有七个活口留下。
更重要的是,包括朱永幼女和耿侍郎孙子在内的一帮孩童并不大碍,只是受了点惊吓。
大伙折腾一夜,虽然一桩功劳摆在眼前,都没什么经历庆祝,个个一脸疲惫欲死。
有功夫傍身的人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唐泛这种普通人了,他几番出生入死,真是拿着卖白菜的钱,干着卖小命的活。
邓秀才他们预备用来将孩童们载走的马车依旧被用来载阿冬他们,只不过方向调了个方向。
而浑身是伤又累得要命的唐大人也懒得单独骑一匹马了,免得中途打瞌睡摔下来,直接就与隋州共用一骑。
大家都很累,马儿的行进速度也不快,加之路途不平,一颠一颠的,唐泛坐在隋州后面,就在这样的节奏中,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口水还流了人家一背。
隋千户无语望天。
在这桩孩童走失案之后,南城帮自然被连根拔起,不说邓秀才、三当家这样的帮派核心,在西厂与北镇抚司合力搜捕的情况下,一个普通小卒都没被放过,通通被抓去审问,南城帮算是彻底在京城土崩瓦解了。
这一场风波也闹得鸡飞狗跳,京城所有黑帮势力重新洗牌,赖老大、六指李这些帮派首领同样被“请”去问话,一时间所有人都得夹起尾巴做人,战战兢兢,生怕跟南城帮沾上关系而倒霉。
谁家手里没有几条人命,几桩案子,这些地痞势力再嚣张,也敌不过官府存心想要对付他们。
这一通扫荡下来,京城立时显得干净了不少,据顺天府老王他们反馈,最近连顺手牵羊的妙手空空也消停了许多,刚从外地来北京城的人都以为京城的治安一直就这么好,还在感叹“天子脚下果然就是不同凡响”云云。
另一方面,从邓秀才口中,唐泛他们也得到了不少关于白莲教的消息。
话说那白莲教的历史可追溯至北宋,到了元末明初,世道混乱,英雄辈出,也正是白莲教蓬勃发展的时候,当时名义上的教主,便是与本朝太祖一并逐鹿天下的汉王陈友谅。
后来陈友谅身死,势力为本朝太祖并吞,太祖皇帝意在天下,自然对白莲教这种若即若离又不太服从管教的组织很是反感,不单不接受他们的投诚,反倒毫不留情地予以剿灭,从此白莲教便又由明转暗,偃旗息鼓。
但他们当然没有真正销声匿迹,洪武年间,由于皇帝强势,白莲教不敢出来作乱,等到靖难之役时,永乐帝与自家侄子争夺皇位,白莲教便又冒出来支持建文帝,在他们看来,年轻软弱的建文帝,自然比身经百战,精明强势的叔叔要好控制。
结果没想到这次又押错了宝,侄子落败,叔叔当了皇帝,白莲教被迫再一次沉下水面。
潜于暗处的白莲教并没有消停,而是继续默默发展着自己的势力,等待合适的时机,在那之后的仁宣二帝,使得国家进入平稳发展期,政治还算清明,百姓们日子也好过起来,没有白莲教能够施为的余地,他们也像是从人们的视线里彻底消失一样,不复踪迹。年轻一些的人,估计还没听过这白莲教的名头。
到了英宗时期,皇帝自己不争气,受身边宦官怂恿,就决定亲征,结果千里迢迢跑去当了瓦剌人的俘虏,后来事实证明,怂恿皇帝的王振,就跟白莲妖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后对方又勾结了瓦剌人,企图趁着大明群龙无首之际一举攻下北京,并吞大明半壁江山。
在那之后,又经历了不少世事波折。
总而言之,时局一旦平稳,没有可趁之机,白莲教就好像从人间彻底消失一样,无迹可寻,一旦稍有风波,他们又会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搅风搅雨。
朝廷对此非常头疼,只是各派势力互相倾轧,常年以来勾心斗角尚且不及,皇帝自己又无心政事,任用奸佞庸才在朝廷里混日子,哪里分得出精力来对付这种组织庞大严密的邪教。
直到妖道李子龙事发,皇帝震惊兼且震怒,锦衣卫和东西厂这才合力出动,加大打击力度,四处搜捕白莲教妖徒,不过敌暗我明,纵使锦衣卫和东西厂手段狠辣,但整个国家这么大,那些妖人随便往百姓中间那么一藏,就很难揪出来。
像这一次,要不是唐泛亲耳听见九娘子承认,也不会想到这个买通了万贵妃的弟弟万通,俨如京城地头蛇一般的南城帮,竟然还跟白莲教有勾结。
一直以来,南城帮便是白莲教一手扶植起来的,他们干的勾当与京城其它黑道势力没什么区别,所得利润需要大半上缴总教。
但邓秀才是个有野心的人,久而久之,他就感到不满,心想凭什么苦活累活都是我在干,好处却全由你们得了?他便处心积虑想要借着攀上万通,靠向朝廷,与白莲教划开界限。
他一面还没有完全跟白莲教撕破脸面,该交的钱照样上交,只是借口生意不利,逐年减少,另外一边他就跟万通打好关系,甚至将写意楼的生意利润分给万通一半,左右逢源,好不痛快。
但总教那边得到的钱少了,自然会派人下来查,所以九娘子就来了,没想到这时候正好邓秀才的手下不长眼,绑了两个不应该绑的人,事情闹大了,连万通也保不住他,邓秀才不得不带着人跑到荒村暂避风头。
结果因为九娘子与邓秀才不和已久,又正好来了个唐泛,她就利用唐泛来跟邓秀才斗法,最后反倒把自己性命给斗了进去。
这就是事情的来龙去脉。
但唐泛他们想知道的自然不止这些。
他们更想知道白莲教的情况,包括所谓的总教在哪里,教徒到底有多少,分布在哪里,他们最近在筹划什么阴谋等等。
可惜这些内情,邓秀才全部不知道。
他虽然掌握着整个南城帮,但说白了还是白莲教的外围份子,没有资格参与教中的重大事务。
在西厂的手段之下,任邓秀才是铜皮铁骨,也只有乖乖招供的份,他说自己只知道白莲教有一位大龙头,也就是教主,十分神秘莫测,别说邓秀才,连九娘子这样从总教派下来的人,也没见过教主的真面目,除了总坛之外,白莲教的势力遍布全国,也就是在各地设立分坛。
北京这边由于是皇城所在,又有锦衣卫和东西厂坐镇,白莲教也不敢太过张扬,所以没有在京城设立分坛,只是扶植了像南城帮这样的外围势力。
南城帮每年都要定期向总教上缴税收,时间不定,都由总教那边派人过来,邓秀才他们只负责接待,而且每年的使者也都不定,前两年的使者是一个叫竹和尚的人,今年则是九娘子,双方以白莲教的令牌、口号为联络方式。
令牌就是当时邓秀才从九娘子手中夺来的总教令牌,那个含金量最高,可以号令白莲教众,但如果你光有一块令牌,对不上秘密暗号的话,那有令牌也白搭。
暗号也很玄乎,白莲教内自有一套对应的暗号,邓秀才自然悉数交代了出来,不过他又说,为了防止出现叛徒,这套暗号定期会更换,每次总教使者过来的时候,都会将下一次需要用的暗号顺便教给他,而不会一套暗号一直沿用下去。
如此环环相扣,严格缜密,所以白莲教才能躲过官府的搜捕打压,代代相传至今。
邓秀才所能交代的,全部仅止于此。
知道得更多一些的是九娘子,不过她和她的两个手下都已经被邓秀才干掉了。
汪直他们虽然没能将白莲教铲除,但总算拔除了南城帮这颗白莲教设在京城的钉子,也算大功一件,不过唐泛觉得,南城帮既然能与宫中搭上线,将幼童发卖入宫为宦,只怕不止行贿万通,在宫里说不定还有其它门路,建议汪直深查。
理所当然,这个提议被汪直拒绝了。
汪直拒绝的理由很简单,他本来就是抽空回来办差的,现在差事办完了,自然还要赶回大同去,没空再瞎折腾。
而且他告诉唐泛,早在妖道李子龙案发之后,宫中就被彻查了一遍,当时别说白莲教烙印,就是身上有点疤痕的人,都被单独挑了出来,送入东西厂轮番审问,在那之后,与白莲教沾边的奸细都被抓了出来,其他没事的也会定期检查,他们身上根本不会留下什么白莲教的烙印。
也就是说,白莲教烙印确有其事,但那只是针对中下层的教徒,像九娘子这种总坛使者,身上根本没有,当时她也很可能只是在吓唬吓唬唐泛,试探他的心意罢了,根本不能作为甄别教徒的凭证。
末了他还郑重警告唐泛:不要没事找事!
最后这句话寓意深远,以唐泛的聪明,不难听出其中内涵。
汪直不愿意多事,原因其实很好理解:他虽然权势滔天,可权柄大多集中在宫外,伸不到宫内去。不单是他,东厂的尚铭也一样。在宫内如今说得上话的只有两个人,怀恩和梁芳。
内宫十二监里,以司礼监和御马监权柄最大,每个部门里还有掌印和秉笔,简单来说就是老大和老二。
什么地方都要讲究资历,怀恩和梁芳两个人分别是司礼监和御马监的现任老大,就连汪直和尚铭这两个新贵,也只能挂个老二的名头罢了。
这两个部门的老大都深受皇帝的倚重,尤其是梁芳,因为走了万贵妃的路线,更加如鱼得水,朋党众多,在宫里的势力很大,汪直也不敢轻易招惹他。
南城帮与内宫勾结,虽然未必跟梁芳直接有关,但肯定瞒不过梁芳的耳目,说不定其中的好处也没少孝敬梁芳,这件事深查下去,难免就会扯到梁芳身上。
汪直与梁芳都是同行,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后者还是前辈,汪直当然不想得罪梁芳,更何况这次的事情已经牵扯出了一个万通出来,皇帝在得知万通收受南城帮的贿赂之后,虽然看在万贵妃的面子上没有对他怎样,不过又将袁彬请出来坐镇锦衣卫,也算是剥夺了万通的权柄,给他一个小小的警告。
万通郁闷死了,他当然不敢对皇帝怎样,但不妨碍将气撒在汪直身上。
虽然汪直也是万贵妃的人,但他可是万贵妃的弟弟,奴婢再亲,还有弟弟来得亲?
汪直自然被万贵妃叫去训了好一顿。
所以汪直也很郁闷,他在皇帝那边得了赞赏,却转头在贵妃面前吃了挂落,当然不愿意再去得罪什么梁芳,警告了唐泛一番之后,隔天就直奔大同,一心一意立军功去了,眼不见心不烦。
没了西厂的支持,唐泛一个人当然不可能去追查宫廷,所幸阿冬和一干孩童全都平安无事,罪魁祸首也都抓住,尤其是南城帮的邓秀才和三当家,以及那个被邓秀才当作傀儡摆设的帮主丁一目,通通都被判了斩立决,其它帮众则判了流放充军。
《大明律》里将拐卖人口称为略人,拐卖良人比拐卖奴婢还要罪加一等,诱取良人及略卖良人为奴者,皆杖一百,流三千里。
然而邓秀才他们又与白莲教勾结,自然不能等同一般的拐卖,历朝历代对与谋反有关的罪名判得最重。
原本邓秀才是要被腰斩的,不过因为他坦白从宽,所以格外开恩,让他自尽,末了再将头砍下来——腰斩无比痛苦,为了能死得舒服点,邓秀才不惜将自己所知道的通通吐出来。
在阿冬他们之前,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孩童沦于他们之手,就连那个实为傀儡的丁一目,其实也没少掺合打下手,他们手上也不知沾了多少无辜的鲜血,所以这几个人的死,其实一点也不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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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忙活折腾了大半夜的工夫没有白费,事情总算告一段落,勉强圆满地落幕。
在这次事件中,除了在与南城帮众打斗时负伤的人之外,受伤最重的反倒要数唐泛了。
他先前头上被敲了闷棍,后来证实确实是流血了,在地窖时双手也被捆绑出血,又被辛石头推倒过一次,当时双手被捆,不利行动,膝盖当即就磨得青紫流血,还有后来被瓷片划伤的脖子等等……
虽然伤势总体不重,但全身可谓伤痕累累,还好都是因公负伤,于是唐大人就心安理得地请了半个月伤假,顺便为隋州庆功。
是的,隋州又升官了。
不过这次纯属意外。
本来在上次前赴江西办理黄景隆案后,他就已经升为副千户,按理说短期内都不可能再有升迁了,但是因为孩童走失案,皇帝对万通与贼匪勾结不满,就请回了袁彬坐镇锦衣卫。
这袁彬是何许人也——救驾有功,而且救的是先帝。
当年土木之变时,袁彬就随驾左右,护卫英宗,甚至跟随英宗一起被掳,对其照顾有加,君臣历经患难,感情非一般臣子可比,后来袁彬又帮着先帝复辟,可谓功劳赫赫。
因为这段往事,当今天子登基之后,对袁彬也是优容礼遇有加,只是他年事渐高,所以不再管着实务,只挂了一个锦衣卫指挥使的名头,这次皇帝有意教训一下万通,就又将袁彬请出山。
袁彬的资历和声望,连当今陛下都要礼敬三分,那是万通这种便宜外戚拍马都赶不上的。
这些年,因为万通的缘故,锦衣卫上下被他搅得乌烟瘴气,小人横行。
那些曲意奉承万通的,就能成为万家的座上宾,那些跟他过不去的,就被他利用锦衣卫的权柄镇压打击,像之前隋州所说的那个言官,也正是因为弹劾万贵妃姐弟,所以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现在袁彬一来,风气顿时为之一变。
袁彬年纪虽大,却老当益壮,作风硬朗,一来就将锦衣卫南北镇抚司的两个头头,也就是万通的心腹爪牙拿下,万通恨得咬牙切齿,却对他无可奈何,也没法到皇帝那里去告状了,只因袁彬就是皇帝派下来整治锦衣卫的。
如此一来,大家看到万通都不敢吭声了,那些什么牛鬼蛇神,自然也要退避三舍,乖乖地夹起尾巴做人,免得被殃及池鱼。
这些事情虽然跟隋州没有直接关系,不过由于他牌子硬,有能力,很快就去掉了官衔里的那个副字,成为名符其实的千户。
千户是正五品,别看品级不好,还是武官,但锦衣卫千户权力已然不小,南北镇抚司下属五个卫所,千户就执掌其中之一。
更重要的是,因为北镇抚司的头头刚被袁彬拿下,这个位置没有人坐,袁彬就让隋州暂代北镇抚司的镇抚使一职,这还是考虑到他越级升迁,怕他不能服众,所以没有直接提拔,而是以兼任的方式让他暂领北镇抚使。
老将出马,不同凡响,这里头也有讲究,隋州做得好了,转正就指日可待,但要是做得不好了,随时都可以将他踢下去,多的是人觊觎那个位置,这也算是间接鼓励隋州拼命去干。
所以隋州现在是拿着正五品千户的俸粮,当着从四品的官,升迁速度之快,着实令人眼红嫉妒,不过隋州面临的,同样是空前压力,如何收拢人心,如何服众,如何让底下那些人听从自己的差遣,样样都是难题。
不管如何,这都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为了给隋州庆贺,唐泛和薛凌等一干隋州的老部下们便在外头摆了一席——不是仙客楼,那里实在是太贵了。反正大家都是熟人,京城里的吃食很多,也用不着非选在那里。
唐泛挑了一间老字号的食铺,叫杨记羊肉,那里的羊羔肉最有名气,他提前包了一个包间,叫上自己在顺天府交好的几个同僚,还有隋州、薛凌等一个锦衣卫,大家团团坐在一桌涮羊肉。
桌上四个锅,边上摆着四大盘肥嫩羔羊肉,另外还有青菜、菌菇、粉丝等各色配菜,蒜蓉、酱油、小葱、香油、花椒等各色调料,自己搭配,自己动手,吃的就是一个氛围。
这次不单是隋州,连同薛凌等一干人,托袁彬之福,也都往上提了一个台阶,自然皆大欢喜。
反观唐泛,接连办成了两桩大案,立下了两件功劳,前者替万贵妃洗清嫌疑,后者寻回官员家眷,深入贼窟与南城帮斗智斗勇,可谓拼却性命,不余遗力,上头却连点犒赏都没有,品级也依旧在原地踏步,唐泛本人倒是没什么,但熟悉的朋友难免要替他不平。
酒酣饭饱之际,薛凌从座位上起身,走过来,用力拍着唐泛的肩膀安慰道:“润青,我看你不像个倒霉相,将来一定能够高升当大官的,现在且不要泄气!”
“是啊!”庞齐也道,“你只是时运未到,不要丧气。”
他与薛凌二人,如今依旧在隋州手下办事,却已经升为百户,也算是官运亨通,不光是他们两个,还有原来隋州带的一干老部下,大都提升了,如此一来,大家都知道跟着老大有肉吃,对隋州自然越发忠心耿耿。
隋州见薛凌喝多了酒,整个人摇摇晃晃半靠在唐泛身上,忍不住伸手将他扯开一些,轻斥道:“站没站相!”
这不是在办正事,大家又都喝了酒,薛凌便也不怎么惧他,反倒笑嘻嘻地开玩笑道:“大哥对润青兄可真是好到没边了,连我们这些鞍前马后的手下弟兄也比不上啊!”
大家便都“是啊”“是啊”地附和。
隋州道:“反正我那还有空房子,要不你搬过来与我同住,我也日日对你好,如何?”
薛凌立马嘿嘿地笑,不吱声了。
开什么玩笑,他虽然还没娶妻,可家里也有侍妾,又经常流连于秦楼楚馆,让他过去天天对着老大那张冷脸,估计比杀了他还难受。
唐泛笑道:“别人都想着升官,我可不乐意。”
薛凌嚷嚷:“这话听着就口是心非了罢,哪有人不乐意升官的啊!”
“对啊!”大家都起哄。
唐泛故作沉痛:“你们想呐,我现在才从六品,就要深入贼窟,被打闷棍,还差点死掉,要是再往上升一升,那还不得去跟白莲教匪首死磕啊,弄不好明年今日,你们都没法跟我坐一块喝酒了!”
他这番解释倒也有趣,众人哄堂大笑,原本还想安慰他的人,见他如此豁达通透,也都闭上了嘴。
一顿酒宴宾主尽欢。
回家的路上,隋州见唐泛眉间郁郁,心想他在外人面前说得洒脱,但心里肯定还是介意的,便对他道:“祸兮福所倚,凡事好坏相依,这次升不了官,未必是坏事,说不定前面有别的好事等着你。”
唐泛:“我不是在愁这事……”
隋州不解:“那是何事?”
唐大人不好意思道:“这还没到月中呢,我俸禄就快用完了。”
原来是这回事。隋州有点无语,冷脸抽了抽:“……钱都用哪里去了,你们今天请我吃饭,你出的份子钱好像也就几百文罢?”
唐泛道无奈道:“昨日潘大人找我出去,两人在外头吃了顿饭,谁知道快到了付账的时候,我那师兄就肚痛去如厕,我只好先给了,回来之后他倒是想给,我哪里能收他的钱啊!”
隋州:“你们总不会去的仙客楼吃罢?”
唐泛:“那倒不至于,就在顺天府衙门不远的饺子铺,吃的鱼肉饺子和白菜猪肉饺,你还别说,他们家的手艺不比城北馄饨摊子差,现在天气冷,等开春了会有鸡毛菜馅,那叫一个鲜美……”
隋州:“……离题了。”
唐泛哦了一声:“一顿饭下来也就一百个钱左右罢。”
他苦着脸道:“但是前天我上同年家里去拜访,发现他家已经快穷得揭不开锅了,就请他到外头吃了顿饭,这又花了五十个钱……感觉一次也没用多少啊,怎么好像一下子就花光了?”
隋州越听越不对劲:“先前你从那个白莲教女人手里,不还拿了五百两吗,就算给了我一半,剩下两百五十两也没这么快用光罢?”
这事让唐泛美了半天,他谁也没告诉,就告诉了隋州一人,还跟隋州一人分了二百五,美其名曰分赃。
隋州不肯收,他还硬塞进对方怀里,强迫隋州收下。
说起这事,唐大人就更不好意思了:“我见那同年家中清贫困苦,老家尚有四个儿女嗷嗷待哺,他自己在京城租住的房子却还快要到期,筹不出银钱,便将那两百五十两都给了他。”
隋州面无表情:“你真是慷慨大方。”
唐泛还以为隋州在夸他呢,厚着脸皮谦虚:“哪里哪里,扶危济困是我辈中人应尽责任,反正这钱得来不费劲,花了也不心疼!”
隋州继续面无表情:“这钱怎么就得来不费劲了,你是去偷还是去抢了?”
唐泛:“……”
隋州:“你忘了你在那贼窟里差点连命都丢了的事吗?就算他家里再困难,你给个一百两也就顶天了,怎么事事精明,放到自己身上就不行了?做事没个计划,花钱自然如流水!”
唐大人被训得像个孩子似的不敢抬头,羞愧道:“是是是,我回去一定让阿冬帮忙监督我!”
还真别说,自从隋副千户荣升隋千户,又执掌北镇抚司之后,这威严是一日盛过一日了,原先训人就够有架势了,现在板起脸,简直能让人不敢吭声。
隋州道:“阿冬如何约束得了你,以后你将俸粮兑钞之后,交一半到我这里来,我替你保管,以后你花完手头的钱之后若还需要用钱,需要和我说一声,我同意了才能用。”
隋州向来不爱多管闲事,他这辈子所管的闲事,几乎全都管在了唐大人头上。
但也亏得是他们这样的交情,否则旁人听了,定会觉得难以理解,说不定还要翻脸。
不过像唐大人这种异于常人的人,闻言反倒喜滋滋地点头:“这样也好,有了你的约束,我就不会乱花钱了!”
于是从此以后,隋千户除了管北镇抚司那一摊子事,回到家还要帮唐大人管着钱,真是内外皆握大权,羡煞旁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