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晚照, 倦鸟归林。
清溪村东面的鸡冠山上绿意鼎盛, 纵然盛夏时节, 依旧不见暑气, 偶有晚风拂过, 吹起林间草木私语, 吹散远村俗世烟火。
突然, 一道杀猪般的惨叫声响起,惊起飞雀四散。
“好汉饶命!别——杀——我——”
山道上,魁梧大汉拎着个文弱书生, 右手短刀正贴在书生颈侧。书生涕泪交错,惊声尖叫,抖得好似风中落叶。
大汉身后还有五六名同伙, 此刻都已被官兵包围, 领头的官兵胡子一抖,暴喝一声——
“察尔汗, 你身为幽国细作潜伏我大安多年, 如今证据确凿, 你是插翅也难飞, 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大汉手一紧, 冷笑道:“哼!雷将军有本事就杀过来, 看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刀——”
“好、好汉手——下——留——情——”
书生被勒得脚不沾地,双眼外凸, 就像挂在树上的吊死鬼。但他仍锲而不舍地求饶, 意志可以说非常坚/挺了。
“你他/妈给老子闭嘴!”
察尔汗额头青筋直跳,手上更用力几分,勒得书生脸一白,吐出半截舌头。
雷将军见状寒声道:“你真以为挟持个书生,我就拿你没办法?”
“不!!!”
书生再次迸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声,语无伦次道:“我上有三岁老母,下有八十小儿,别——杀——我!!!”
“闭嘴!”察尔汗咬牙切齿。
“闭嘴!”雷将军眼角抽搐。
察尔汗持刀的手一颤,不慎给书生添了道浅浅的血痕,书生感觉脖子一凉,彻底厥了过去。
察尔汗一愣,心中升起淡淡悔意——他怎么早没想到这招?
如今终于清静,他挑衅道:“你们大安朝廷向来视平民为蝼蚁,更有边关将士杀良冒功,我怎会指望个书生就让你们收手?不过——”
突然,察尔汗感觉拎着的人动了动,他低头一看,就见书生已醒,此时正微偏着脑袋盯着他。
那双眼漆黑如墨,无波无澜,和刚才鬼哭狼嚎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察尔汗心里一颤,莫名的凉意席卷全身,还不等他做出反应,就感觉鼻梁仿佛被铁球砸中一般,钻心剧痛!
原来那书生竟用后脑一撞,直将察尔汗撞得三魂出窍,眼冒金星。
说时迟那时快,雷将军抓住机会果断出手,长剑猛掷向察尔汗,剑如银蛇,划出破风的啸声。
“啊——”
伴随一声惨叫,察尔汗握刀的手掌落在地上,鲜血喷涌,比天边残云更红。
雷将军本想提醒书生快躲,话未出口就见书生往前一扑,麻溜地滚到旁边。雷将军再无顾忌,赤手空拳冲向察尔汗,其他官兵跟着行动,双方很快战成一团。
察尔汗原本武艺高强,但猝不及防之下被断掉一掌,加上另一方人多势众,他很快落了下风。
生死关头,察尔汗吐出颗铁丸,射向不远处正与人缠斗的雷将军,眼神坚毅铿锵有力地吼道:“为了吾皇!”
有眼尖的官兵见了,急道:“将军快退,是霹雳弹!”
雷将军虎躯一震,他此时正被死死缠住,根本闪避不开。很显然,这些人已存死志,死前还想拉他垫背。
危急时刻,雷将军从裤/裆里摸出把短剑,猿臂一挥,砸向半空中的霹雳弹。
“轰隆——”
地动山摇,灰白沙烟仿若风暴。
等到漫天尘土落尽,地上躺着七八具尸体。
“妈的!让他们自尽了!”
雷将军愤怒地空踢一脚,其余官兵也不敢说话——细作全翘了辫子,根本无从得知察尔汗背后是否藏着更大的鱼,能不火大吗?
雷将军重重吐出口气,余光瞄见有人影躲在树后,才想起那位被挟持的书生。
……这书生,可疑!
虽说起初又怂又蠢,但后来却机智地为他们创造了机会,莫非……一开始只是伪装?就为了让察尔汗卸下防备?
若真如此,对方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心计和胆识,他自然要与之结交!
于是,雷将军长腿一跨,叉着大步走向书生。
“这位公子,你没事吧?”
程岩也不知自己有没有事,明明前不久他还在断头台上,被刽子手砍掉了脑袋。
他还清晰记得长刀切过脖颈时的触感,以及充斥鼻端的酒气与血腥味,可还没等他感觉到痛,人已经出现在这片山林,被刚才那大汉当做人质……
是死前的幻觉?亦或像志怪小说中描写的一般,来了奇怪的国度?
就比如那颗居然能从嘴里喷出来的“霹雳弹”,如此威力,实在是他生平仅见,若朝廷得此神器,早就征服四野,横霸天下了。
还有,如果他没看错的话,眼前这位将军,似乎从裤/裆中取出一把剑……
剑,还能藏在裤/裆里?
仅仅一想,程岩就感觉下/身抽痛,若非姿态不雅,他简直想要夹紧双腿。
雷将军见书生沉默,只当对方被吓得狠了,看来书生的胆子没他想象中大。
虽有些失望,却还是放缓了语气又问了一遍。
“公子可还好?”
“我没事。”程岩回过神,视线不受控制地盯着对方下/体。
雷将军也注意到了,假装不经意地扭了扭腰。
想当年他被敌寇追击,不慎落入悬崖,被崖上一棵老松给挂住。他顺着树干爬进个山洞,在洞中发现一尊白骨,从而得到绝世秘籍。
古有嫪毐转轮,今有他雷大棒藏剑!
程岩木然地听着雷将军下/身传出的叮铃铃声,怀疑此人是个内侍,否则存放兵器的容量哪里来?
至于对方两鬓的络腮胡和粗犷的声音,程岩思索良久——前者是贴的,后者是装的。
不过一介內侍都能如此勇武,虽然失去了男人的象征却还坚守着男人的尊严,实在令人敬佩。
程岩不禁动容道:“辛苦将军了。”
“不辛苦,就是走路麻烦点儿。”得劈叉走。
雷将军不知自己在程岩心中已成了个“身残志坚”的太监,他笑呵呵问:“敢问公子姓名,家住何方啊?”
程岩自己都不清楚,又哪敢多说?正想找个借口敷衍过去,突然脑中剧痛,就此失去意识。
“将军,他怕是吓晕了。”
雷将军闻言皱了皱眉,也歇了想和对方结交的心思,淡淡道:“他估计就住在附近,找人打听一下送他回去,再给他家人拿点儿银子。”
“遵令!”
于是,等程岩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
北墙的窗户敞开,有清风徐徐,也有月光流泻而入,铺洒一室清辉。
借着那一线光,程岩模糊地看见床帐顶上绣着一丛青竹,半晌,他幽幽叹了口气。
——他回来了,他回到了自己年少时的家。
原来方才光怪陆离的梦境,都是真的。
从梦中,程岩得知自己来到一个由雷剧衍生的平行世界,雷剧以他生活的朝代为背景,而这具身体的原主也叫“程岩”,正是剧中的自己。
所谓“剧”,是后世一种艺术手法,通过某种对他来说很玄妙的方式制作而成,而“雷”,则是对某些剧的定义,往往指代夸张、荒诞、脱离现实。
程岩身为土生土长的古代原住民,之所以会知道这些,是因为他重生时这具身体里还有另一道来自后世的灵魂,自称是什么“宅男”。
刚刚在梦中,宅男还想跟他争夺身体的主导权,但不知为何,等他一觉醒来,对方的灵魂也消失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融合了一点宅男的意识,了解到一些完全超出他认知的东西。
其中有一点是他万万没想到的,在后世的评价中,他竟被定义为奸臣,而那个与他斗了近十年,又将他送上断头台的人生宿敌,居然青史流芳,成为千古名臣!
程岩很不服气,他分明为忠义而死,居然被污蔑成奸臣?
但想到梦中关于安朝的记载,他又不得不苦笑。
他那位宿敌,一生辅佐三代帝王,缔造了大安唯一的盛世……
一对比,世道对自己也太不公平!程岩暗骂一句,自我开解道:算了,尘归尘土归土,专注当下吧。
他细细回想了遍不算完整的雷剧梗概,发现其中关于“程岩”的剧情最为详尽,但他今日所遭遇的挟持,剧中并没有提到。
事实上,他在剧中只是个中期才上线的小角色,那时他已为官,因陷害剧中女主,最终被爱慕女主的宿敌报复,以至身首异处。
从头到尾,戏份不足十集,且每次出现,必然会被宿敌打成猪头,俗称“炮灰”。
看来,即便是雷剧,他的结局也没有改变。
但鲜少的戏份也就意味着他并不知道剧情之外,剧中的“程岩”又会经历什么?和他的前生有几分关联?人生走向是否会受到雷剧剧情的限制,导致无可更改?
他实在无法接受,也不能想象自己会像雷剧中一样,是个妒贤嫉能、贪生怕死的小人。
要知道,前生他就是被砍头前也不愿意跪着受刃。
他,是坦然坐着等来那一刀的。
程岩从来都不怕死,也不屑做宵小之事,编写雷剧的作者说不定就是宿敌的后人,故意来黑他的……
哦不对,史书上记载宿敌不孕不育,断子绝孙了。
突然,房门传来“吱呀”声。
程岩偏头一看,就见门被半推开,外头站着个三四岁大的男童。
——是程松,他同母异父的弟弟。
程松小心地跨过门槛,轻手轻脚走到床边,正想掀开床帐,就见大哥坐了起来。
程松一呆,转身就往外跑,短腿一绊扑倒在地,但仍旧顽强地喊道:“爷奶爹娘二叔二叔母小姑二哥我大哥他醒啦!!!”
从头到尾不带喘气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