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里加急!”
“八百里加急!!!”
腊月十九, 封印前一日清晨, 一匹快马飞驰入京, 让原本还高高兴兴搓手等放假的百官们心情一沉, 顿时有了不祥的预感。
青阳巷, 庄府。
庄思宜刚穿戴好, 准备去翰林院点卯, 忽有一小厮疾跑而来,“少爷!不好了!幽国六万兵马突袭宁省,如今已占领八城!”
庄思宜一顿, “宁省?”
随即,那小厮头一回从自家少爷脸上看见了名为惧怕的表情,只听庄小少爷声音发紧, “可有云岚县?”
小厮:“没有, 是宁白、顺梅、德丰……”
他才汇报了一半,庄思宜已经撩起官袍往院外冲, 带起的风冻得小厮一个激灵。
同一时间, 云岚县城楼。
新砌的青砖城墙此时已布满血迹, 砖墙缝隙处插着数不清的箭矢, 百来具尸体堆积在城楼下……眼前的一切皆宣告着, 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
尽管寒风凛冽, 但程岩额上却全是汗珠,他侧目看了眼被担架抬走的一具具尸体,心中一阵难受。
这些士兵, 很多人还不足二十岁!
“可算是又守住了一天……”郑千户擦了把脸, 血与汗糊成一团。
自腊月十二起,幽国人每天都会来攻城,城外围了至少五千兵力,而他们县城驻守的士兵不过五百人,加上县兵和衙役,也凑不过千人。
云岚县此前因为赵大河暗通幽国的关系,倒是很少有幽人来扰,等到赵大河被捕后,城中又迎来了驻守的北军,百姓们便更为放心。
这次幽国大举入侵,许多人一开始都未回过神,好在程岩反应快,及时下令关闭城门,加上这几年县城墙经过反复加固翻修,总算结实了不少,如此才堪堪挡住了幽军的首次突袭。
“一天,也不知还有多少个一天。”程岩苦笑了下,又觉得自己的话有些打击士气,便转移话题道:“城中还剩下多少兵力?”
郑千户:“加上县兵和衙役,满打满算估计不超过七百。”
程岩皱了皱眉,又问一旁的胡成喜,“伤员安置如何?”
胡成喜的声音疲惫,却仍恭谨道:“各家医馆都按照大人的交代来救治伤员,目前看来,情况比预想要好很多,一些连郎中都束手无策的伤员竟也挺过来了,而且城中不少百姓都主动去医馆帮忙……”
他刚说了一半,就见庄棋匆匆跑上城楼,神色凝重道:“大人,有探子来报,幽人将涧水上游给堵了,想断了我们城中饮水。”
不待程岩开口,一旁乡宁伯府的二公子施狄猛地一拳捶在城墙上,“他娘的!这些狗蛮子别落在我手上,我非将他们扒皮抽筋,生生烤了吃!若我还能活着回京,必要亲自请战!”
这位贵公子是来云岚县赌石的,此时却也走不得了,而和他一样的人还有很多。
施狄虽生于武将之家,但从小到大都待在京中,从未见过真实的战场。以往他听说边关百姓如何艰难,如何凄惨,也不过假模假样的同情一番,直到此次幽军来袭,他和一众世家子被困在云岚县,见多了生死,终于能感同身受。
这些天,施狄和几个武将家的公子一直在帮忙守城,程岩很感激他们,于是拍了拍施狄的肩,以示安抚。
“堵涧水暂时没关系,咱们云岚县什么都不多,就是井多。”
两年时间,程岩着人在云岚县城和辖下村落都凿了不少井,原本是希望便利百姓,没想到如今还有意外的用处。
程岩继续问胡成喜:“存粮呢?”
胡成喜:“前个月才缴了今年的粮税,如今府库存粮不多,加上百姓捐的粮,应该只能支撑一月。”
“一个月……”程岩心道:一个月决计等不来朝廷的救兵,一个月之后,又该如何?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改变了单国入侵的历史,却还是无法扭转乾坤。
程岩突然生出一股无力感,甚至有些钻牛角尖地想,这场浩劫,是不是因他而起?如果他不除掉赵大河……
但他很快清醒过来,靠出卖大安换来的一夕安寝,终究会付出更沉重的代价。
他没有错。
“一个月不够。”程岩道:“向百姓征粮,由县衙统一发放。从现在开始,除了兵丁衙役和老幼妇人,其余人等,包括我本人的粮食减半。”
胡成喜一愣,“这样会不会出事?”
程岩摇了摇头,“没有办法了,我相信,云岚县的百姓会理解的。”顿了顿,他又道:“态度好点儿,但若有人执意不肯上缴粮食……抓,胆敢闹事者……就地格杀。”
不是他心狠,而是此时此刻,县城绝不能乱起来。
胡成喜领命退下,程岩又交代了庄棋一些琐事,后者刚应下,却突然间愣住了,眼神发直地盯着城楼之外。
程岩顺着庄棋的目光转过头,就见远方有一人一马,正迎着落日余晖,驰骋在暗金色的大地上。
马上的青年半伏着身,黑色斗篷随风翻涌,好似浓墨,又似夜花,在天边红霞的映衬下,竟显出几分诗意的凌厉。
尽管隔了老远,但程岩依旧一眼认出了来人!
而此时,对方已逼近城下,朗声喊道:“我乃户部宁省清吏司主事庄思宜,开城门!”
“少、少爷……”庄棋傻傻地应了声,随即激动地吼道:“是少爷!快开城门!”
下一刻,程岩已经飞奔下城楼!
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城门被打开一条缝。
缝隙中,一匹白马一跃而入,马上之人骑术高绝,他双手勒紧缰绳,骏马随之扬起前蹄,而他端坐马上,在夕阳下宛若一尊完美的雕像。
庄思宜俐落地翻身下马,就见程岩慌慌张张地从城楼跑下来。一路来的担忧与害怕,在见到自己朝思暮想的人时,都化作了浓稠的情意。
他眸中含笑,微微展开双臂,“阿岩。”
怀中猛地一撞,庄思宜感觉程岩紧紧地抱住了他。但他的第一个念头却不是惊喜,而是意外,因为阿岩在他心中一直是含蓄的,没想到今日竟会如此热情。
不过,庄思宜的身体比脑子更快做出反应——原本松松放在程岩腰间的手瞬间收紧,力气大得几乎要将对方嵌入身体中。
程岩觉得有些疼,但也顾不上了,此时他的确是万般激动,满心满眼都只有一个人。
在没有见到庄思宜前,程岩想的都是如何能让云岚县的百姓们熬过这场劫难;而庄思宜一来,程岩忽然就坚信不疑,他们一定能熬过这场劫难。
不是对自己不信任,而是太信任对方,这种信任,源自他重生以来一点点地积累。
从最初的恨意和防备,到今时今日的全心依靠,个中变化只因为庄思宜能够在每一次危难时站在他身边,与他患难与共,给予他底气和勇气。
何况,他真的很想念、很想念这个人。
“阿岩,我真想你。”
然而最先将思念宣之于口的却是庄思宜,他的唇几乎是贴在程岩鬓角,温热的吐息让程岩的耳朵微微泛红。
程岩只觉得连耳根都痒起来,略微不自在地挣了挣,在庄思宜稍稍松开手后,他便抬起头,凝视着对方浓墨般的眼睛,问道:“你怎会这时候来云岚县?”
因为你说过,你喜欢的人不管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与你携手进退,不离不弃。
纵然心中如是想,庄思宜却只笑了笑,“放心不下,便来了。”
庄思宜虽没明说,但程岩莫名认定对方放心不下的是自己,他微微垂眸,又忽然皱了皱眉,“这回你不会突然又走了吧?”
庄思宜一顿,颇为无奈道:“你就在这儿,我还能走哪儿去?”
……上回不就突然走了吗?程岩正想秋后算账,就听不知何时过来的施狄道:“原来是庄兄?唉呀,若不是见你身高体长,我还以为是程大人家的媳妇儿赶来了呢!话说有个词叫什么来着?乳燕投怀?哈哈哈哈……”
其实施狄只是很没文化地随口一说,并非真觉得两人有什么,毕竟论起肉麻来,他们武人间的友谊从不服输。
不过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庄思宜赞赏地看了施狄一眼,程岩却尬得不行。
这种尴尬也并非头一回了,程岩很快处之泰然,他退开庄思宜的怀抱,笑道:“原来你们认识?”
“咱们这些京里的公子,谁能不认识庄兄啊?”施狄又奇怪道:“不过户部主事是啥玩意儿?你不是在东宫为太子讲读吗?”
庄思宜将空掉的手心藏在袖中,默默攥紧,他不冷不热地回道:“主事就是主事,朝廷给我的新任命。”
“都这时候了,朝廷还有心情往宁省派官?”施狄没好气道:“要派也派个将军什么的吧,派个文官算怎么回事?而且户部宁省清吏司在昭阳府,你身为主事不在府城里待着,来云岚县作甚?还嫌不够乱的?”
庄思宜懒得理他,程岩也肃着张脸,心中却有着隐秘的高兴——庄思宜想帮他,是为了他而来的。
只是此情此景提醒着他这份高兴并不合时宜,程岩忙心虚地假咳一声。
“阿岩,你受凉了?”
见庄思宜误会,程岩赶紧否认,“没……你一路来也累了,咱们先回去再说。”
庄思宜点点头,两人抬腿就走,留下还想打听下京中情形的施狄兀自抱怨,“这正事儿还没说呢,怎么就走了?”
他一脸懵逼地转过头,就见城楼下蹲着个人,浑身凝聚着幽怨之气。
施狄:“……”
庄棋:“……”
少爷,您看看我啊,您看不到忠心耿耿的棋棋了吗?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