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进雷剧考科举 第100章

忽然一阵心悸, 程岩从梦中惊醒。

他大睁着眼睛, 一错不错地盯着床帐顶, 还有些分不清梦境或现实。

直到察觉眼角的湿意, 程岩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黑暗中, 他无声地扯了扯嘴角——是, 他喜欢庄思宜, 从前生开始。

那时,庄思宜曾是照进他人生中的一束光,带他走出黑暗, 让他看见了想象之外的世界,从而褪去软弱与自卑的外壳,披上了武装的铠甲。

后来, 那束光熄灭了, 因此他才会格外失望与痛苦。

对方的背叛,于他而言不止是道义上的背叛, 更是一种信仰的崩塌。

原来他所以为了解的庄思宜根本不是真实的庄思宜, 他所喜欢的也只是自己想象出的假象。

他曾一度怀疑自己, 甚至认为庄思宜不是他的光, 而是他的劫。

前生, 程岩用了很长时间, 经历了很多事,最终磨灭了爱,只剩下恨。

但命运将他带到了这个世界, 让他和庄思宜有了重新相识与相知的机会, 当恨意渐渐释怀,不知从何时起,他又找到了最初喜欢对方的心情。

或许,他对庄思宜的喜欢从未消磨过,它只是深埋于心,并在适当的时候生根发芽,纠缠网覆,再次困住他。

庄思宜不是他的光,也不是他的劫,而是一面镜子,让他以明心意,以知得失,从而成为更好的自己。

程岩抬手盖住了眼睛,清醒到天明。

这一夜程岩是如何纠结,庄思宜并不知道,他一路风尘仆仆,等赶回庄府时,庄敏先已病入膏肓,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或许庄敏先撑着那口气就是为了等庄思宜,昏迷多日的他,在庄思宜踏入庄府的同一时间,竟然清醒了过来。

但他并不想搭理庄世熙等人,只留了庄思宜在房中。

而庄思宜望着已瘦成一把骨头的曾祖父,瞬间就红了眼眶。

在他记忆中,庄敏先永远是强大睿智的,是屹立不倒的,是全天下人包括皇上都会尊敬的,也是他心中权利的象征。

但不过转眼间,这位坚不可摧的老人忽然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虚弱地倚靠在床头。

庄思宜听着曾祖父絮絮叨叨地说着往事,一会儿说到自己初入宫时受到的圣宠,一会儿又说到自己位极人臣时的压力和得意,最后,则说起了庄思宜的小时候。

“我初见你时,你才那么丁点儿大,却跟个小大人似的。”庄敏先叹了口气,似在感叹,“如今,宜儿真的长大成人,我又总觉得你还小,有时候望着院里的葡萄架,老觉着有个小时候的你垫着脚在那里摘葡萄……我们宜儿,最爱吃葡萄了……”

庄思宜伤心至极,再也忍不住掉下泪来。

“我总想着要多照看着你,可如今却是有心无力了……”

“曾祖父,您会长命百岁……”

庄敏先勉强笑了笑,“我自己的身子,我清楚。宜儿,你祖父是个不成器的,你二叔能力有限却又自视甚高,庄家交给他们我不放心。以前我压着你,除了顾忌你二叔的想法外,也是想磨练你,若非有先皇的意思,我还不想你这么快就跟庄明和对上。”

庄思宜只默默垂泪,说不出话来。

“但你比我想象的更优秀,倒是曾祖父小看你了。”庄敏先伸出颤抖的手,却又无力地垂下,他自嘲一笑,“竟是一点儿力气都没了……”

“曾祖父——”

庄敏先打断庄思宜即将出口的话,神情郑重:“家主令就在我枕下,我已提前交代了族长和数位族老,今日,我便将庄家家主之位传于你……咳咳、咳……”

庄敏先一阵急咳,让庄思宜心惊不已,他抓住对方的手,不知该做什么才能让曾祖父好过一些。平日里事事成竹在胸的庄思宜,在面对至亲的生死病痛时,仍无助得像个稚童。

“别担心,我没事……”庄敏先的精神看着更差了些,强撑道:“宜儿,有两件事,我希望你能答应。”

庄思宜忍着奔涌泪意,哽咽道:“曾祖父请讲,我一定竭力做到。”

“其一,我知你对这府中大多人心有怨憎,但他们终究是你的亲人。”庄敏先面上带着忧色,“他们的本事远不如你,今后也碍不着你什么,曾祖父恳求你放他们一马,别让这个家散了。”

庄思宜毫不迟疑地应下,“我答应。”

“好孩子。”庄敏先神情一松,眼底浮上笑意,“其二,我昔日有位得意门生,后来,他因父母皆命丧于倭寇之手,一时激愤便弃文从武了。”

“可是梅先生?”庄思宜想起曾祖父有位很看中的学生正是姓梅,小时候,那位梅先生曾来过庄府,曾祖父还特意领着他去拜见对方。

“是他。”庄敏先微微颔首,“宜儿还记得呢?”

庄思宜:“曾祖父每次提及梅先生,言语间极是惋惜,我自然记得。”

庄敏先面露欣慰,道:“梅尧白有位独女,为人善良直爽,性子天真烂漫,断不是寻常闺阁女子般无趣。”

庄思宜微一蹙眉,心中了有了不祥之感,果然就听庄敏先道:“翻过年宜儿便二十有五了,也是时候成家了,曾祖父知道你不喜那等循规蹈矩,心机深沉的女子,所以特意挑了她为你正妻,宜儿瞧着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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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思宜急道:“可您答应过我,不插手我的亲事!”

庄敏先却不理这茬,兀自道:“宜儿别看她此时家世不显,但如今朝廷已开海禁,梅尧白日后必将受到重用……”

“曾祖父!”庄思宜打断对方,“不管梅先生是否受重用,哪怕那姑娘是当朝公主,我也不愿娶!我的功业,不用靠女人来成全!”

庄敏先缓缓收了笑,沉声道:“究竟是你不愿靠女人,还是你心有所属?”

庄思宜瞳孔一缩,戒备地看着庄敏先,却见后者冷冷一笑,“我不插手你的亲事,难道就放任你去喜欢一个男人吗?!”

“曾祖父!”庄思宜又惊又骇,心想莫非庄棋出卖了他?

“你不用去怀疑庄棋,他是你的心腹,若他敢背叛你,我第一个不容他。”庄敏先轻易看穿了庄思宜的心思,“但你乃我选定的庄家继任家主,我自然要盯着你,你觉得,你瞒得住我吗?”

尽管庄敏先此时说话都要大喘气,可一怒之下的气势仍让庄思宜心底发寒,他心知此事已不容辩驳,便横下心道:“既然曾祖父知道我喜欢他,那也应该知道,我今生绝不会再娶旁人!”

庄敏先沉默地凝视着自己的曾孙,半晌,软了语气道:“宜儿,你喜欢他,他愿意接受吗?他若不接受,你岂不是白白被耽误了?他若接受,你们同为男子,既不能昭告天下,更无法诞育子嗣,他能如你一般坚定不移吗?你们大可以各自成婚,对家人世人有个交代,至于私底下如何……谁又碍得着你们呢?”

庄思宜眼中的惊讶一闪而逝,他想不到庄敏先竟会说出这番话,心中不适的同时,他的口气也有些生硬,“如果我不知自己心意,今日我一定答应您的要求;但我已知自己爱慕于他,便无论如何也不会背叛他,何况,一无所知的梅姑娘又何其无辜?”

他不理会庄敏先愈发难看的神色,自顾自道:“曾祖父,您不了解他,若他愿意与我相守,必然不会在意世人的议论,更不会在意所谓的子嗣。”说到这一句时,庄思宜眉间的凝重忽然化开,眼神也变得温和,“他会如我待他一般,一生爱我敬我,此世不渝。”

庄敏先见庄思宜冥顽不灵,强压住心头怒火,质问道:“宜儿,难道你真想让我死不瞑目吗?!”

庄思宜心中隐痛,却只是垂下头,闷不吭声。

如此,终于激得庄敏先勃然大怒,“好、好,既然你执迷不悟,那庄家的家主你也不配做!”

他见庄思宜面无异色,心下万般失望,厉声道:“我知道,庄家家主于你只是可有可无,威胁不到你什么,但……程岩对你也只是可有可无吗?若你固执己见,不听我的教诲,我便是死了,也有办法拉他入地府来为我送终!”

庄思宜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盯着庄敏先,好似今日才认识对方一般。

而庄敏先则面无表情,冷漠渗出骨髓,仿佛眼前的青年只是个无足轻重的陌生人。

他们分明是至亲,但在此刻却若生死宿敌,谁都不肯退让半步。

良久,庄思宜涩声道:“曾祖父,您一定要逼我吗?”

庄敏先眼中的愧疚转瞬即逝,终是狠下心道:“宜儿,不是我在逼你,是你在逼我,曾祖父是为你好,总有一日你会明白。”

“为我好?”庄思宜牵了牵嘴角,“您不是为了我,您是为了庄家。您担心我耽于情爱,消磨意志;又担心我喜欢男子之事日后叫外人得知,遭人耻笑,带累了庄家的名声。在您心里,我的人生及不上庄氏半分重要。”

庄敏先似乎恼于被庄思宜说中心事,脸色十分难看,“我庄氏兴盛绵延数百年,是靠着多少先祖呕心沥血换来的功绩,以及多少庄氏族人的血骨所堆砌而成?岂能容你辱没庄氏门楣——”

“我答应您。”

突如其来的服软,让庄敏先一怔,他微微眯眼,不太信任地审视着庄思宜,却见到对方眸中隐含的痛楚和绝望。

庄敏先的心狠狠被揪了下,别过眼不敢再看,哑声道:“宜儿,你别怪我,我只是不想见你毁了自己,也不想见庄氏从你手中败落。”

庄思宜木然地跪在床边,再不说一句话。

室内渐渐安静,唯剩庄敏先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

两人离得很近,心却遥隔千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庄思宜忽然听见了记忆深处的一支童谣——

“杨树叶儿——哗啦啦,”

“小儿郎睡觉——找阿妈,”

“乖乖宜儿——你睡吧,”

“蚂虎子来了——我打它。”

庄思宜心中一颤,抬眼看向床上的人,就见庄敏先眼神涣散,断断续续地哼着,可惜已是曲不成调。

小时候,对方便是哼着这首童谣哄他入睡,可今后,他却再也听不到了……

“宜、宜儿……”

“曾祖父,我在。”

“宜儿……”

“宜儿在。”

可是最终,庄思宜也不知庄敏先想要说什么,因为他的曾祖父已经阖上了双目,并且,永远也不会睁开了。

良久,庄思宜缓缓站起身,却因跪得太久而晃了晃,他扶住床沿,默默为庄敏先掖好被角,便转身推开房门,对着等在院中的众人道:“曾祖父,仙逝了。”

片刻的静默后,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哭嚎声,而庄思宜则望着一旁的葡萄架,眸中如静夜深海,一片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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