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就是集体会议, 也是袁宁第一次在县里正式露脸。
在此之前其他人或多或少都从自己的消息途径里了解了袁宁这个年轻人。不管是摸到了他与省会那边的关系的, 还是听说了他直接买了辆越野车的, 都对袁宁心生警惕。
有时候最直接的是最有用的。虽然车行老板表哥的做法十分简单粗暴, 还是让县里的人对袁宁有了直观的了解:那张昌和可是从县里走了出去的厉害人物!人家能在省城立足, 开了个大车行, 连省里一把手见了他都客客气气的!
人家可比只敢在县里耍威风的家伙强多了。
可这么厉害的张昌和, 却对袁宁热情万分,袁宁说要挑车就直截了当地把好几辆车运过来给袁宁挑,玩了还请袁宁去他表弟家吃饭。这要不是打心里亲近、打心里认为是“自己人”, 怎么会请到家里去?
有张昌和这么个“自己人”,袁宁还愁拉不来投资吗?张昌和随便出几辆车,袁宁就能把县里一年的任务指标给完成了。
毕竟穷县拉投资的任务指标低得很。
袁宁一走进会议室, 就感觉一道道暗藏估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浑不在意, 朝其他人笑了笑,坐下等主持会议的人进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瘦削的男人走了进来, 对方约莫二十八-九岁, 也很年轻。虽然看上去有些清瘦, 但他的脚步稳健又矫捷, 看得出是个雷厉风行的人。
袁宁一下子认了出来, 这是县里的一把手郭劲秋。
郭劲秋扫视一圈,会议室里就静了下来。他还没说话, 先咳嗽了两声,喝了一口水润喉, 才宣布会议开始。郭劲秋不爱说多余的话, 会议都是一个流程一个流程地过,这次摆在最前面的是介绍袁宁这个新成员。
想到这几天天天有人来郭家提起这个新人,郭劲秋心里别提多憋气。
这新人什么来头,他能比他们知道得慢?早在上面要把人安排下来,他就千方百计去打听过了,收获是某个十分喜爱这位师兄的侄子直接给他一大本校内校外相关报道的剪报,并且珍而重之地叮嘱他不要弄坏了——这可是他的宝贝!
看完那些写在纸面上、记录得明明白白的一桩桩实事,郭劲秋就明白了:这位绝对不是来挂职的,人是真正想做事。而且人不仅想做事,还已经做过不少事,有能力也有经验把他想做的事情做好!
这还争什么?
争个屁!打压个屁!
他傻了才和这样的家伙掰腕子!
普通人能被报纸这样大肆报道?普通人能让首都电视台让他上节目、给他背书?普通人能和那些一看就非富即贵的家伙相谈甚欢?不管是军政要员还是商场巨鳄,都与袁宁有过公开的合影!
虽然袁宁可能并不是那些照片的主角,可他能屡次出现在那种照片上就是一种证明!
报纸所展示的不过是冰山一角,真正的根基还藏在底下。
他傻了才和这样的家伙对上!
也就县里那些没眼力的家伙才会拿袁宁的消息来他面前卖好。
人又看不上你穷县城这点小富小贵,你不抱紧这从天而降的金大腿就算了,还想和人斗?
郭劲秋等袁宁自我介绍完,很光棍地带头鼓了个掌,说了几句场面话,接着一本正经地总结一下上周事务、安排基本工作。按正常程序走完会议流程,郭劲秋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开口问袁宁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袁宁还想着等一下留下来和郭劲秋好好谈谈,没想到郭劲秋会直接点自己的名。他想了想,把对李家坳的安排说了出来。项目已经走完审批流程看,濮满他们现在也都在县里住着,是时候和郭劲秋他们通个气了。
郭劲秋听得手一抖,不由替前两天削尖脑袋调到其他部门去的几个人感到惋惜。这要是跟着这一位做事,以后的路得平坦多少啊!
想到县里来了这么一位厉害人,郭劲秋精神大振,爽快地说:“小袁同志你这想法很好,县里一定全力配合!”
袁宁已经看清楚郭劲秋的为人,对这个爽朗的汉子颇有好感,笑着向郭劲秋道谢,表示一定不会辜负他的支持与期望。
会议结束后很多人还是懵的。大家都等着这位新来的和郭家起矛盾,怎么他们好像一见如故、十分融洽?
开玩笑呢!
莫非郭家知道什么他们不知晓的消息,早早和这新来的打好了关系,刚才他们在会议上那相互配合的作派是提前商量好的?
众人各有各的心思,袁宁却心情愉快地和符爱军转回自己的单位。
符爱军叼着一根烟,看着袁宁染着笑的眉眼。有什么好高兴的?
袁宁似乎看懂了他眼底的疑惑,笑意更浓。他缓声说:“大家都觉得他会心怀恶意的人其实没有恶意,反而还是很不错的人,难道不是值得高兴的事?”
符爱军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欺善怕恶而已,值得高兴吗?
要是来的不是袁宁这样的硬茬,那些家伙会容得下?
袁宁也没多说,符爱军的一些偏见扎得很深,想要它们统统拔-出来并不容易。
符爱军一个人在这穷县城一待就是十几年,什么都不愿做却又把县城里的情况由里到外摸得清清楚楚——足以证明他是一个顽固却又执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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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改变他的想法不能急,得慢慢来。
既然与郭劲秋达成了一致,袁宁加快了动作,找了人手去李家坳清整旧房子、加盖研究基地,让项目组尽快入驻。这方面袁宁手底下有很多专业人士,只花了两三周,李家坳那些土土的泥砖房就变了个样,变得规整而漂亮。其实也没怎么大改,只是给各家检查了一下有没有安全隐患,然后给各家的外墙刷上统一的暖色调。
涂料都是濮满他们闲着没事自己弄的,拉着小孩们一起刷。原本灰扑扑的旧房子,里里外外涂上颜色之后瞬间焕然一新,小孩子都高兴地绕着房子跑来跑去,都觉得自己家好看得不得了。
濮满他们现在是暑假,也不去别的地方,就待在李家坳陪孩子们玩耍,偶尔陪村里的老人们坐在村口闲聊,了解李家坳的过去。
许多有血有肉的设计往往会依托于现实,将现实里的一切放大无数倍呈现在其他人面前,让人清晰地感受它带来的震撼。既然决定要在废矿这个主题上做文章,自然得将这个主题底下潜藏着的东西深挖出来。
当然,在这一刻濮满他们暂时还没想那么深远,他们只不过是按照袁宁的安排陪伴一下村里孤零零的老人和小孩。
濮满每晚都会对自己的设计稿进行修改。
眼看研究基地已经开始动工了,需要的设备也陆陆续续下了订单,濮满辗转反侧,带着改了无数回的设计稿去县里找袁宁。
袁宁正在安排怀树村的开发事宜,见濮满来了,拉着濮满一起去食堂吃饭。食堂的饭菜不算特别好,但用料不错,分量也足,袁宁吃得很满足。
察觉濮满心事重重,袁宁把食物解决完了,擦干净嘴巴,才笑着说:“是不是觉得设计稿定不下来。”
濮满惊了一下,点了点头。他说:“我总觉得还不够好。李家坳的情况我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但还是觉得缺点什么。”
袁宁说:“这是好事,人就是要不满足、不知足才会有进步。”他拍拍濮满的肩膀,“既然你觉得还不够,接下来就和我一起去别的地方看看。”
濮满点头答应。
袁宁手里的事基本安排完了,带着濮满到一个村一个村地走。天底下的幸福大不相同,不幸却是那么相似,这边本来就是个穷县,到了底下就只能用赤贫来形容了。
他们也算赶上了改革热潮,迎来过不少投资商。可惜开投资商们带来的只有少许的金钱,带走的却是这片大地积攒千年的财富。比起“投资商”这个名称,他们更像是蝗虫式的资源掠夺者,过境之后留下一片狼藉、寸草不生的荒野。
他们没有获得教育的机会,不知道资源的可贵,不管是矿产、植被还是人力,对他们来说都是随处可见又廉价无比的东西,只要给他们一点点好处,他们就能主动把它们统统出让。
这并不是一个村子两个村子的事情,而是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整个华国的缩影。
濮满一路上都很沉默。他隐隐明白为什么袁宁的天分明明比他高那么多,现在却没有在设计这条路上走下去,反而选择从这种破落的穷县城起步。
晚上濮满借宿在袁宁家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对自己的未来有些迷茫。他一直坚定不移地追赶着袁宁的脚步,可是这一次他感觉这条路很漫长也很艰难,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追随下去。
濮满翻身下床,跑上楼去敲响袁宁的房门。
袁宁也还没睡,听到敲门声后一愣,说:“进来吧。”
濮满推开门走了进去,见袁宁还坐在书桌前看书,松了口气,坐到袁宁对面,认真地和袁宁说起困扰着自己的问题。
袁宁听了微讶,耐心地说:“其实不用想太远以后的事,只要做好眼前的事就好。”
濮满正要再说什么,突然听到喀拉一声,刚才他顺手带上的门被人从外面拧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