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胧之中。
彭泽湖畔的一个行兵大营之内,突然传出来一阵哗啦的声响。
青铜案桌上的几个酒杯和碗具,伴随着这声音纷纷跌落在地。
穿着一身丝质大红披风的庞涓站起来,满脸怒色。
“这公叔老儿简直欺人太甚!”
“此次会盟之事,从头到尾都是我庞涓一力承担。他倒好,这都快要收尾了,却突然跑出来摘桃子!”
庞涓这次是真的发怒了。
六国会盟之事,他筹划已久。中间忍辱负重,闭门不出。又是忙着处理各国的谍报信件,又是仔细查看各个大王的喜好和弱点。每日里忙得焦头烂额,却不为人知。
毫不夸张的说,这次会盟能够成功,完全都是庞涓的功劳!
但现在,眼看着会盟日期逼近,他就要以会盟特使的身份一洗前耻,带领六国共同分秦。并以此为基础,建立起不世之功业。
不曾想,这公叔丞相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突然跳出来,一下子就将会盟特使的身份给夺了过去!
长久努力的结果被人夺走,他如何不怒?
“也不知他给大王吃了什么药,竟让大王做出如此愚钝的决定……”
“将军慎言!切莫动怒!”旁边的一名副将连忙低声劝道。
“此事定然与公子卬遇刺之事有密切关系!”
“这我当然知道!公子卬那个蠢货,早就该死了……我看公子卬遇刺,就是公叔老儿自己谋划出来的!”
“将军慎言,慎言啊!”
肆无忌惮骂了一阵之后,庞涓才逐渐变得冷静下来。
他虽然心气高傲,但随机应变的能力也极强。一旦知道了目前的事情已无法改变之后,便开始下意识地思考接下来的应对方案。
“不行,就算是被夺去了会盟特使之位,我也不能离开此地。必须要在这里看着,以防公叔老儿乱来……”
他想了想,又将军帐外的一名亲卫招进来问道:
“你从安邑来,我且问你。我昨日与大王建议,派人去秦国散布消息之事,大王到底有没有去做?”
“禀报上将军,昨日大王接到上将军的密信之后,就立刻安排了几批人马,扮成行商向西而去了!”
庞涓立即皱起眉头:“按照时日,那些行商应该已经在秦国境内了。为何却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来?”
“这……可能是秦西之地道路阻塞,消息不通,还需要时间。”
庞涓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太心急了,兀自做了个深呼吸,点点头道:
“此事全盘尽在掌握,应该不会出现什么差错……一旦等消息传开,秦国必将从内部崩溃。”
“到那时,就算不用六国联军,本将也能带领魏兵,一举攻破秦国!”
庞涓目光灼灼,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带领魏国军马,将那年轻的秦王俘获的场景……
只是,他决然想不到,远在数百里之外的栎阳城中,呈现出来的却是另外一个结果……
从今日午后开始,栎阳城中便有一队队全副武装的黑色甲士,在大街之上来回巡逻。
老秦人大多朴实耿直,有人问起时,那领头的千夫长便会回答,是城中出现了大批盗贼,需要加强防卫。
刚开始的时候,众人都深以为然,并不觉得奇怪。
不过,随着一条条骇人听闻的消息,从中原而来的商队马车之中传出。
一些高墙大院之内的贵族元老,都开始变得忧心忡忡起来……
一辆行商马车咕噜噜驶进一条民巷之内。
驾车的商人见左右没有甲士了,才朝着屋门口的老人问道:
“老丈,要铁锹吗?上好的铁锹,开春刚刚炼制出来的。”
“拿过来看看吧,多少钱?”
“很便宜的,二十钱一把!”
“这……怎么会这么便宜?不会是假的吧?”
“老丈你这是什么话,我便宜卖出自然有便宜的道理。”
“我只跟你一个人说啊,这秦国马上就快要打仗了!”
“啊……”
“一旦开战,我们这些堆积的货物便卖不出去了。所以,现在正是老丈可以捡便宜的时候……”
“打仗?跟谁打?秦王跟魏王不是刚刚才结盟吗?外乡人你莫要诓我!”
“老丈,我诓你作甚?那魏王联合六国欲要划分秦国。此事在中原之地都已经传开了……”
还不等那商人把话讲完,巷子口便冲进来一对黑甲秦军,将这商人和马车一并迅速扣押。
与此同时,同样的事情,在栎阳城中好几处街巷中先后上演……
“卫鞅,君上临走之时将政事交与你处理。此时众多老臣正在来宫的路上问询,你倒是给个法子啊!”
王宫之内,已经被擢升为栎阳令的子岸,站在卫鞅面前质问道。
虽然秦王在去骊山军营之前,就已经将所有事情全都安排好了。
但等到这些事情真的发生之时,当事人才能真切地感受到,其中所蕴含着的巨大压力!
六国分秦的“谣言”散布,的确早早就被扼杀在摇篮之内了。
但在小范围之内,那些老臣贵族依旧还是通过自己的渠道得知了此事。
此时,有众多老臣往王宫赶来,一面想要讨要处置之策,一面也是想趁此机会给这位年轻的左庶长一个下马威。
卫鞅表情淡然:“此事君上早有定计,不必多虑。稍后,只需按计策行事便是!”
说完,他又给子岸和景监两人解释了几句,让二人各自下去做好准备。
而后,才抬眼望向东方的夜空。
“君上,这便是你给卫鞅留下的考验么?”
不久之后,以太师甘龙为首的一众老臣,便齐聚到议政堂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