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年关,大家似乎都特别忙,走路的步伐都比平时快了些,刘纪妍却整日闲着,并且越发觉得这个家里闷烦透顶,收拾东西,带上妈妈,搬到原来的老房子去住。
老房子在城区,这些年一直空着,收拾一下就能住。刘纪妍在那里度过了整个童年,虽然有不痛快的记忆,那也比那个富丽堂皇却没什么热乎气的别墅好太多了。
儿时的小伙伴见她放着大别墅不住,竟然住到这里来,自然是要打闹一番的。打闹之余,她也会去妈妈的琴行里做做临时店员,能赚到零花更好,不能,就权当打发时间了。楼上有两间音乐教室,兴致好的时候,她会跑上去,讲讲她小时候学琴的故事,或做一回免费钢琴老师,日子过得逍遥又自在。
齐丽从来也不问她有什么打算,要不要找个工作,母女俩一起逛街、做美容、泡温泉,都很开心。期间,刘华生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无非是让她们搬回去住。那家里多少年没住人啦,什么都没有,怎么能行,快搬回来!
刘纪妍就有点弄不懂他的意思了,这不长不短也半个月了,还是回来的当天,父女俩说了那几句话,一起吃了顿饭,后面连面也没见过,这刚搬出来就打电话来了?
司机来了一趟又一趟,到后来,脸上都露出苦相来了。刘纪妍估计她们再不回去,司机的这份工作估计也要换人做了。
搬回去的当天下午,董事长司机又来了。他跟了刘华生多年,可以说是看着刘纪妍长大的,眼睛里是看小辈时的慈爱。“妍妍,刘董在办公室等你。”
刘纪妍在想,要不要去。
“上车吧,去了什么就都知道了。”
刘纪妍笑说:“也对,就当是为乘坐一回刘董的豪车吧。”
跨进光华总部大楼的时候,她不由得停下脚步,用眼睛、感官去丈量这家企业,心里就有些感慨,轻轻叹了口气。
前台迎上来,带她上楼,交给董事长秘书室里的小姑娘,再由这小姑娘领进董事长办公室。
“爸。”进了门,刘纪妍的眼睛便不闲着,在象征整个集团最高权利与地位的办公室里到处扫。
“回来这么久,工作找着了?”
刘纪妍骨碌碌闲逛的眼珠子就转不了了,盯着墙上的那副《沁园春.雪》愣了愣,“正在找,快过年了,不太好找。”
刘华生拿过身后的一只文件夹丢过来,“啪”的一声,摔在她面前桌面上,“这份计划做得不行,你拿去修改,明天上午九点之前,交给区秘书。”
刘纪妍虽然是董事长的女儿,这些年却从没踏进过这栋大楼,更不认识区秘书是谁。她心里揣测,不知道外头的四个人,哪个才是姓区的秘书,是沉稳的那个还是漂亮的那个,是戴眼镜的那个还是年轻的那个。也许,是戴眼镜的那个,不像是最能干的,也不像是不能干的。她把视线落在面前那个黑色文件夹上,“我不是光华的员工。”派错了对象。
“化工那边,少了个副经理,这份计划改得好的话,那个职位便由你来坐。”
刘纪妍便笑,“谢谢您,我的工作我会自己找。”
“这是你妈的意思。”
刘纪妍愣都没打,笑说:“我妈绝不会有这个意思。”除了女儿,已经没什么能入她的眼,说是她的意思,她真是一点不信。
桌上的电话“叮铃铃”响起来,刘华生冷冷地看了刘纪妍一眼,带着明显的压迫之意。刘纪妍磨蹭了一下,没有转圜余地,举手投降,抓起文件夹,慢慢走了出去。
董事长办公室占了这座大楼最好的楼层,透过玻璃幕墙,便可俯瞰整个光华化工产业园区。
刘纪妍站在窗前,手指轻点光华化工公司方向,嘴里无声吐出两个字。
“刘小姐。”
刘纪妍回头,身后站着一个戴着眼镜的女士,“区秘书?”她猜得不错,这位戴眼镜的女士果然是区秘书。
区秘书布置了一间小会议室给刘纪妍做临时办公室,放下一台电脑、大客户资料、三年来的销售数据等,都堆在桌上。刘纪妍心下诧异,修改一份文件而已,要这些累赘?然后一想,也对,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她对光华可谓是一无所知,必要的了解还是需要的,只是,今晚是别想睡觉了。
她坐正身体,翻开手里的文件,一目十行,没看多少就皱了眉,翻页,再翻,一直翻到最后一页。她慢慢舒展了眉眼,捏着这份文件又回到董事长办公室,“这样的东西,我无法修改,您许下的好处,看来我是没那个本事拿了。”就算准备一份全新的计划,按照她对光华化工的了解,最快也得一个星期的时间。
刘华生眼皮都不抬,轻松说道:“是吗,那重新起草一份,今天周二,到下周二,时间够多吧。”见她还站着不动,又说:“快去吧,爸爸相信你有那个能力,怎么自己还不相信自己呢。”
这可能是刘纪妍在那对双胞胎的周岁宴上大闹特闹之后的十多年里,刘华生对她说话最温柔的一次,像哄耍脾气的孩子一样,安抚、鼓励,却让刘纪妍瞬间寒霜罩面,她目光直直射向他,“您另请高明吧。”摔了门就走。
派个活儿,还是个烂活儿,这也算了,那是什么态度,慈爱?呵,趁早省省吧,我不需要!
刘纪妍大步朝前走,还没走到电梯口,区秘书追了过来,“刘小姐,请留步。”
刘纪妍按电梯,“如果是刘董让你来的,就不用说了。”
区秘书微笑,“那,我说点别的,关于齐总的一些事,不知你是否有兴趣一听?”
刘纪妍从没听妈妈亲口说过她当年的风光与困难,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也只是说齐丽这女人过去怎么怎么厉害,现在却不敢恭维,估计她那些厉害本事也都是吹牛。她作为齐丽的女儿,也觉得这话说得在理,要是齐丽真有本事,怎么能允许被人欺凌到头上来?
再说,齐丽已经很多年没再踏进光华的大门,深居简出,日子过得不能再平淡了,走在路上,没几个人会认出她。
刘纪妍侧过头来,“我妈妈?”区秘书点头说是,眼睛里出现另一种神采:“我进光华的那年,也是齐总辞职的那一年。记得她正式离职那天对我们说了这样一番话:‘能与各位共事我很荣幸,但我现在必须回家带孩子去,望子成龙嘛,我也免不了俗。当然,我更希望等我闺女长大之后,也还能有幸,在我的另一个孩子——光华,跟各位做同事。’”
她曾那么意气风发!刘纪妍觉得心口的痛在加重,笑说:“你一定是很久没再见她,不然,你不会这样说。”
区秘书的笑面很好,笑容恰到好处,由衷地说:“我想,就算她当时的想法变了,但望子成龙,不会变。”没说出口的是:光华化工花了她太多的心血,这些年又是这样一种情况,就算她想要全部拱手让人,也会考虑相让的对象吧。
“也许未必。”刘纪妍从小就知道,齐丽对她是寄予希望的,这种希望,在她慢慢长大的同时,也在慢慢发生改变,变得抽象,看不懂。
刘纪妍大步朝后面马路上走。
这边是工业区,往来的社会车辆很少,接她来的司机也不可能再送她回去。她沿着大路一边朝前走一边等机会,花了不少时间,才拦到一部路过的小车,车里俩女生,拿四只疑窦丛生的眼睛看着她,面带防备,好像把她当成劫道的坏人。她忍着难受问:“能不能搭二位的车去市区?”她顿一下,也不知道人家是去哪里的,退一步,“城郊也行,能打到车就行。”然后又加一句,“我出油钱。”
俩女孩再把疑惑的目光转向对方,耳语几句,商量好之后,副驾上的女孩转过来,一双大眼睛在镜片后面骨碌碌地打量她,可能是见她细胳膊细腿,风再大点就能吹走,应该不具备威胁她们生命安全的能力,手一招,“上车吧。”
“谢谢。”刘纪妍心里很感激,坐进车里,左手轻轻按住上腹部,忍不住皱了皱眉。
回来前,所有的检查单、病历、药,都扔掉了,这段时间也不用她起早贪黑,该吃饭时吃饭,该睡觉时上床,生活非常规律,没觉得哪里不对劲,今天忽然间发作,简直不能忍。动气,果然是大忌。
新区多的是工厂,哪里有药店。小polo开了好一段,才看见一家药房,她赶紧喊停车。
那药房也不大,药品不全,没有惯常吃的那种。不过现在也计较不来这些,先缓解病症要紧,她必须将就一下,问店员讨了一杯水,把药吃下。
过了一夜,胃痛带来的不适感已经完全消失,浑身轻松,迎着刚刚冒头的阳光朝远处走,新鲜且冰凉的空气被呼出一团团雾气。
对于昨天在刘华生面前的倔强,刘纪妍或多或少有些懊恼,多好的机会啊,就这样错过了,这下好了。哎!有时间得找个师傅去学钓鱼,练气,练心。
逛了一圈回来,门口多了一部车,还是停在她家那一侧,前挡左下角站着一张光华化工的通行证,上面盖着保卫科的印戳,色彩鲜红。
这一大早的,谁汇报工作来了?真是够忙的。她朝隔壁大门看了一眼,脚步轻快跑上楼,推门,家里多了一个陌生人,见她进来,连忙站起来,“刘小姐早。”
这怎么到这边来了?还是这么个年轻后生,是有事跟刘夫人说?她人呢?“你是?”
“我是光华的司机秦岭,来接您上班。”
刘纪妍奇怪道:“你弄错了吧,我并没有应征贵公司任何工作岗位,哪来上班一说?”
秦岭笑说:“刘小姐说笑了。”他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只“喂”了一声,便递了过来,“区秘书请您听电话。”
区秘书口齿伶俐,三言两语便解释清楚整件事:“刘董昨晚去了欧洲,临走时交代过,今天上午九点的会,刘小姐以光华化工市场部总监的身份参加。八点半,我会在小会议室等您。”
刘纪妍咋舌,刘董下的本也够大啊,才那么一会儿工夫,就能从不知道是销售还是别的什么的副经理跃升到市场部总监,那么,再玩个花样是不是能再换个更高点的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