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祈祷 第16章

圣诞节的时候,孝岩、思言兄妹依旧回来。这次,我自告奋勇去接机,当然,跟刘纪妍一起。两个孩子没见到妈妈也不失望,照样围着刘纪妍,把我抛开。

不觉已是一年,别无所求,唯盼现世安稳。

去年,我跟刘纪妍各自为政,谁有时间,两个小家伙就缠着谁。今年,我们四人一起出发,玩得更尽兴。

杨令沅也腾出时间来,带着两个孩子到我家来做客。我爸对他妹妹仍旧没好脸色,把她晾在一边,对两个外甥却稀罕得很,宝贝得不得了,还把我当丫鬟,指挥得我团团转。杨令沅与我同病相怜,趁着他们吵吵闹闹打游戏的间隙,一起逃了出来。

今天天气很好,连风都没有,天空里一片深蓝,蓝得使人心悸。左侧有大片草皮,只是早已枯黄,几个男女在那边追逐打闹,嘻嘻哈哈的声音远远传过来。梅树夹道,苍虬的枝条上结蕊成串,石阶边的池水中央飘着薄薄的一层冰。调皮的孩子捡了石子往冰面上砸,转眼,冰面便破碎支离了。

杨令沅静静地站在阳光里看着这一切,似乎在出神,眉目间带上一丝迷惘,树影斑驳摇曳在她脚边。我也迷惘地看她,就看见她漆黑的长发里隐藏的白发。愣愣地把手伸出去,白发根根,叫我惊愕。她看上去还只三十五六岁的模样,怎么就生了白头发?

我还在愣怔,杨令沅转过头来,说:“我已经是不惑之年,不算早生华发,你伤春悲秋的干什么。”

“不行,跟我走。”我挽起她的胳膊,她也就跟着我走,却笑说:“你爸爸两鬓微白,你怎么不让他也去染染?”

“他是男人,白发让他更有味道,你跟他不一样,鹤发童颜什么的不合适你。”

任是说得再好听,杨令沅也不听,坚持不染发,文绉绉地说:“岁月遗痕,如之奈何?唯顺其自然最是合适。”

我从来没见哪一个女人像她这样的,洒脱到让许多男人都汗颜。

午饭后还有点时间,我去十七楼串门当是饭后百步走。

华茂的前台早已熟识我,不管我几时上来,都不需要通报,直接进去,却被告知:“杨总正在开会。”早知道该打个电话上来。又腹诽:就照这忙碌程度,不生白头发才怪。看见休息区沙发里躺倒呼呼大睡的那几个,我更觉得杨令沅是思虑太过才早生华发。

沈沐林正在打游戏,扯下一只耳机跟我说:“杨总这会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

“她怎么就爱在中午开会?”

沈沐林哎了一声,“女人心,海底针,何况是杨总那样的女人。”已近一年,他与女朋友并没有完全修好,且每况愈下。沈沐林家在外地,境况一般,一套婚房借了银行不少钱,便想求稳,而他女朋友认为他非池中物,越发不喜他宁做凤尾不做鸡头的心态,因此争执不断。

恋爱不能谈得太久,这话是对的。

“杨总是哪样的女人?”

“谜一样的女人!”

的确,我也承认杨令沅真是个谜一样的女人。有人为她着迷,更有人想解开这个谜,却都折戟在半路。

我笑问沈沐林,“你怎么不去开会?”他耸耸肩说:“我还没挣到那个份上呀。”也是,跟杨令沅一起开会,起码得挣到一间独立办公室才行。

“蔡冀南呢?”说起来,蔡冀南已经有段时间没去烤面包了。他不找我,我也不太能想起他来。也不知道他跟蓝警官是否有进展。

“你来找他?”沈沐林上下左右地打量我,皱眉道:“你俩,什么情况?”

我抄起他桌上的文件夹就打过去,“紧急情况,你有头伤脑痛之虞。”沈沐林飞快地摘掉耳机,椅子一滑躲开了。桌上电话在响,他只好做个投降状,滑回来,拿听筒时小声跟我说:“他母亲去世了,请了长假。”

我慢慢把手里的文件夹放下,叹一句:“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沈沐林嗯嗯啊啊地接完电话,游戏关掉,打开邮箱,一边看一边在桌上那一堆文件里翻找。“我以为你单单对我寡情薄言,原来对别人也一样。”

我白他一眼,“既然你们杨总开会我就先撤了,回头你跟她说一声,就说,我找她有事。”

沈沐林郑重其事地说:“同志,你就放心地走吧,保证完成任务。”

“你若耽误了,担心夜里找你索命。”

沈沐林惊叹地说:“你对我可是真爱呀,睡着了都不放过我!”

“谁对你真爱?”

我们只顾着说笑了,也没注意杨令沅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话都被她接了过去。沈沐林连忙站起来,有点难为情地笑说:“杨总,我们,闹着玩呢!”

杨令沅皱眉看我,“不好好上班,跑来干嘛?”

“我来串门。”

杨令沅笑说:“不然你辞职过来上班好了,省得你跑上跑下的耽误时间。”

我赶紧转身走人。

回到公司,同事们也都懒洋洋的没精神。大家都昏昏欲睡,凭什么我精神抖擞?太没义气了,都不能与大家共进退。

看一回窗台上那盆鸢尾,打个电话到刘纪妍那边,闲聊几句,然后调到静音丢进抽屉,开始干活。思路甚广,流畅至极,似乎没多久就把乱七八糟的一堆杂事都搞定了。一看时间,简直不能相信,一个半小时做了平时三个小时的事。

这可不得了,要让老板知道,不得说我平时都在磨洋工么!

我正对自己的神速感到不可思议而大发感慨之时,同事晃过来,有气无力的样子,“老板叫集合。”

“怎么了?”

他摊摊手。

全部门努力一个星期的案子又被打了回来,老板脸色奇差,把我们喊进会议室,坐成一圈,他挨个训。

我一边听一边想:刘纪妍说得真对,端人家碗、受人家管。这碗不想摔,那就听着吧,权当听他唱歌了。

忽然觉得心口痛,像是心肺都搅在一起那样,异常难受。一年一次体检都说明我身体健康,最近也没伤风发热,胃口也不错,更没节食减肥什么的。午饭出了差错?还是这“歌声”太难听?

我悲哀地想,在这个关节上,面上岂能有异色!

过了一阵,什么事都没有了。看看大家,各人面色都好看不了,也不差我一个。

出了会议室,赶紧去冲一杯热水,还没送到嘴边,桌上电话响起来,“喂你好。”

“陶小姐。”杨令沅的司机,他总是这样称呼我,说了也不改。“你电话怎么不通?”

“刚才开会。”我把抽屉里调成静音的手机拿出来,好多个未接电话。“打这许多电话来,有事啊?”

“杨总,她有点头晕,在医大附属医院。”

如果只是一般情况,司机不会给我这个电话……我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声,心口似乎有一团火在灼烧,脑袋也跟着发蒙。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我马上来。”

杨令沅虽然很少运动,但她身体一直很好,除了感冒发烧,她没毛病的。

大力推开老板办公室的门,不管他会不会接着骂人。“我有急事,必须请假。”他大概还没明白我什么意思,微微张着嘴巴,没有回答。我转身便走,大步朝前,哪里还顾得上失态不失态。

到了医院,抢救室门口,司机与助理邓小姐,还有一个戴眼镜的女士,还有刘纪妍,或坐或站在那边。

看见我过去,刘纪妍幽深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邓小姐迎过来,轻声说:“杨总在里面。”

我脑袋轰的一下,忽然间天地清明,所有意识都归了位。我觉得自己无比的冷静,就连出口的话也是冷的,“什么情况?”

“心脏,有点问题。”

杨令沅心脏不好?我怎么从来不知道?刚才司机不是说头晕么?

我知道她什么呢,知道她工作忙,知道她爱喝咖啡,知道她喜欢睡懒觉,知道她来去如风。至于其他,不知道是她掩饰得好还是我根本没在意过,或是太关注她那个人,而忽略了其他,其他我一概不了解。“她心脏病怎么就不好了?”中午我还见过她,她还生龙活虎。

没人可以回答我,他们不是医生。

“有一回,你在医院碰到我,其实,是杨总过来检查身体。”

我忽然开始讨厌这个看似敦厚的男人, “当时你怎么不说?”

“杨总怕你急,不让告诉你。”

邓小姐劝我:“你就别怪他了,杨总什么脾气你也知道,我也是听医生说才知道,杨总在这边做了半年多的跟踪。”

这消息直如当头棒喝!

跟踪都做了半年多,病了不短时间了,直到病到需要急救了,他们来通知我,我才知道。

我羞愧难当。杨令沅是我的姑姑啊,她是我的亲人,是我最在乎的人,她什么情况我自己一点没了解,哪有脸面归罪别人不告诉我知道?

那一回,杨令沅从意大利回来,被我气到差点昏厥的那回,她当时明明呼吸困难、脸色苍白,我该有警觉的,可我却相信了她的说辞,“只是累了,头晕。”我必然是头脑发昏才深信不疑。

如果她有事,我永远都不能原谅自己。

刘纪妍慢慢站到我身边,表情浅淡,目光深邃,只是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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