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母顿觉自个儿在亲家母面前不大出彩了,她下意识扯了扯衣摆,斜了宋尧山一眼,只怪宋尧山事先也不告诉她这母女俩居然是长成这副模样的。
结果一向很会看人眼色的宋尧山却没能接收到这一信息,只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跟突然断电了似得诡异地发着怔。
宋尧山也从没见过这样的谷陆璃。
自打他认识谷陆璃,谷陆璃在他心中就是一个哪儿哪儿都好的形象,全面却不具体,他也习惯了她平日或冷淡戏谑或自信嚣张的模样,晓得她漂亮,却也未在意过她到底有多漂亮,更未曾见过她如此精致而美好地立在他面前,温柔浅笑。
宋尧山的表情比在场任何一人都来得惊讶,也比任何一人的反应更加直接,他直愣愣地凝着谷陆璃一语不发,眼神是丝毫不加掩饰的恍惚,如堕梦中。
宋母生怕他这一眼再看下去越发往垂涎人姑娘美色去了,引起亲家反感,这本就不是个正常见亲家的场面,两方人马各自都怀揣着份难以启齿的别扭强自镇定,本质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率先让对方瞧不起,留下不好的印象。
宋母轻拽了拽宋尧山衣袖,见他毫无所觉,只好咬牙猛一使劲儿,宋尧山登时让她往侧旁拽得一个踉跄,茫然地转头看她:“啊?”
他身后三个姐姐额角挂了一水儿的黑线条,一脸的惨不忍睹。
“啊什么啊!没睡醒啊你!”宋母咬着牙轻斥他,笑着又转头对着陆家母女道,“紧张一晚上了,觉都没睡好,这一见你们啊,更紧张了。阿璃,我能叫你阿璃吧?你是琉璃那个璃,对吧?名字真好听。”
谷陆璃这会儿也不知该把这位叫什么,八面玲珑的宋尧山诡异得临阵掉链子,她闻言也只能笑着点头。
宋母脾气直率爽朗,上来以彩虹屁开完场,绕过谷陆璃又跟陆女士握了手,跟着就一拍宋父,让宋父掏红包:“来,阿璃拿着,初次见面哈。”
宋父年轻那会儿最大的心愿就是想要个儿子,宋母历经艰辛圆了他这个念想后,宋父便当真满足了,从此往后,一家之主地位乐呵呵地拱手让与宋母,家里家外,唯宋母马首是瞻,说一不二。
宋父惯常沉默寡言,只慈祥一笑,两手捧着递给了谷陆璃一个封了六千六的大红包,陆女士一把打开放在桌上那只水钻“卟啉卟啉”直闪光的少女粉手包,不甘于人后得也给了宋尧山个八千八的封儿,美眸一眨,嘴角一抿,还抿出颊边一颗大酒窝。
这封包得着实有点儿大,宋尧山接到手里又是一怔,更加缓不过来了,平日那点儿机灵劲儿全离家出走了。
宋母低头盯着他那手,抬首就又拍了宋父一把,宋父赶紧又再给谷陆璃八万八聘礼,陆女士又痛快还了宋尧山彩礼六万六。
两家人话还没说几句,就先你来我往六六八八了一阵,然后这才围着饭桌坐了下来,气氛诡异又平和。
找回了场子的宋母笑得挺开心,笑完又觉这对母女也太好说话,搁别人家里多少总得或言语或态度上拿个乔,给自家女儿抬个身价地位,这对母女却生怕占人便宜似的,罕见的好脾气。
更别提谷陆璃往那儿一站,也的确有说服力,是个能让人死心塌地执着上个三五年的样貌,更让人忍不住揣度是宋尧山从中使了什么不光彩手段,骗了这不谙世事的单纯母女一回。
宋母往左一瞥宋父,两人交换了个眼神,俱都起了愧疚之心,对着神仙似的母女俩不自觉就放低了嗓音,脸上堆了善意的笑,轻柔道:“亲家,你看,婚礼啊宴客啊,还有其他那些,你家有什么要求没?这事儿是我家儿子办得不地道,我们心里也有愧,你家有要求尽管提,别客气。”
谷陆璃闻言却给二老斟了茶,自己一举杯,坦坦荡荡地道:“这事儿原是我的错,对不住您二老。”
她大大方方仰脖一饮,倒是应了日前电话里给宋尧山说的那句:“我会当面给你父母道个歉。”
她为什么道歉,宋尧山心里明白,只坐着不动,晓得她这歉不道她心里铁定不舒坦,可宋家二老不懂啊,愣是赶紧起身就拦她,越发觉得稳稳当当腆着脸坐着的自家儿子不是个好东西,诱拐了人闺女不说,还能把错处忽悠到对方身上去。
宋母斜眼瞪了他一回,宋尧山回了她个笑,一头小卷卷柔软地塌在了他额前,显得又乖又温顺,大尾巴狼又开始装小白兔了。
宋母:“......”
“往后宋尧山若是欺负你,”宋母顿时义愤填膺,已经自觉开始倒戈了,拉着谷陆璃的双手说,“你给我说,我——”
她话还没说完,宋尧山笑容登时一僵,后背抽痕隐隐烧着疼,他斜对面的陆女士却突然吸了下鼻头,被这“欺负”俩字的玩笑话戳中了软肋,遂不及防就抽抽了起来,“哇”一声,转眼间就兀自哭得梨花带雨。
宋家人:“?!!”
屋里猛地一静后,所有人都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七嘴八舌地开始劝慰陆女士,只当她是舍不得女儿出嫁。
宋母也起身拿了纸巾来给她擦眼泪,谷陆璃跟宋尧山一左一右轮番哄她,谷陆璃又怕她犯病,正紧张着,忽得就见陆女士抹了把眼泪抬头,哭得妆都花了一半也不见狼狈,长翘的眼睫上沾着泪,越发惹人怜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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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家阿璃打小就没了父亲,很可怜的,尧山你不要欺负她。”陆女士小声呜咽着看宋尧山。
这若换了一般人只让人觉得做作矫情,可陆女士一掉泪,宋母一个女人都软了心,赶在宋尧山面前一个劲儿回她:“不会不会,大妹子你放心啊,咱都是一家人了,有什么事儿都好商量的,俩孩子也会好好的啊。”
“对不起,”陆女士感激地冲她一笑,轻声细语道,“我失态了。”
一屋人又开始宽慰她,只说:“理解理解,没关系。”
宋家一伙人再看宋尧山,眼神都明晃晃带了谴责,只觉他的确是骗了这一家傻白甜的妈加傻白甜女儿。
背锅侠宋尧山只能微笑以对。
按理来说,谷陆璃已出嫁,母女俩本就没再提条件的主动权了,可谁料宋家人也好说话,陆女士又彻底哭软了人心,她接过宋母递过的纸巾仔细揩了眼泪才低声又道:“别的也不求什么,只是有个固定住处就成,若是有什么难处——”
“没困难,没难处!”宋母跟宋父一起道,“房子有的,尧山已经备好了。”
陆女士“哦”了一声仰头,宋母伸手又推宋尧山:“房子在哪儿呢?快给你岳母说说。”
宋尧山正给陆女士续了半杯热茶,闻言抬眼装作若无其事得就报了详细的一长串地名外加院落楼层门牌号。
谷陆璃:“?!!”
谷陆璃眼神倏然一变,陆女士茫然地眨了眨眼回视她:“阿璃,我怎么觉得这地址这么耳熟呢?”
“因为——”谷陆璃扭头带着揣度地瞅着宋尧山,微微笑了笑,咬着牙轻声道,“就在我们楼上啊。”
宋尧山闻言做出一副惊讶表情。
谷陆璃:“......”
宋家:“?!!”
“咦,这么巧?”陆女士惊喜得又扭头看宋尧山,“你房子就买在我们楼上啊?我说怎么前一阵楼上那户人家在装修,尧山,你不知道我们就住你楼下?我们就在三楼的!好有缘分啊!”
“啊!是啊哈哈哈哈!”宋尧山眼神骤然发光,喜出望外地道,“我那个房子是托朋友帮着买的,真的这么巧?学姐——”
他转头对上谷陆璃一双戏谑眉眼,让她一言不发定定瞧着,话音戛然而止,半晌后终于顶不住了,讪讪摸了摸鼻头。
宋家一桌人都瞧出了不对劲,面面相觑,渐渐都静了,晓得恐怕是宋尧山早就费尽心思织了个密密的网在等着谷陆璃往里跳,只陆女士还沉浸在喜悦之中。
“可不是好巧。”谷陆璃手托着腮,意味深长地冲着他眯眼笑了笑,她唇角一动,宋尧山就敏锐读出了她的无声唇语——
“你再装!大尾巴狼!”
*****
一桌宴吃到快两点,宋尧山先送陆家母女俩出饭店拦了辆的士,谷陆璃下午还得去代课,等他转回来,宋母吃着宋父磕给她的瓜子仁不解问他:“你那岳父当年离婚......是另找了个天仙吗?”
宋尧山叹了口气回他妈:“高攀上了个富婆,抛弃妻女了。”
“我——”宋母登时就眉头倒竖,“呸!”
宋尧山茶杯举到一半,让她打抱不平的口水喷了一头,哭笑不得地放了茶杯去摸湿巾,他手刚插-进裤兜里,手机就震了两下,进了短信。
宋尧山掏出手机,只见谷陆璃发了条短信给他,简洁地道:【友情提示,别让我妈知道你跟刘婶认识。】
宋尧山偏头只想了两秒钟,立马按着键盘回她:【学姐,你当初绝对败坏过我名声,说吧,你都给阿姨说什么了?】
谷陆璃秒回他了一条:【如实说了那位宋先生要找我形婚。】
宋尧山:“......”
他吓出一头冷汗,赶紧又给刘婶发短信套谎,心虚地想:他余生估计就得在连环谎里度过了。
宋尧山这头刚跟刘婶串好供,那头谷陆璃又发了句:【我就问你一句,你都把房子买我楼上了,所以我拒绝你那次,你也并不准备放弃,打算蓄力再战呢是吧?我要坚持不同意,你还打算在我这儿吊多久啊?】
宋尧山咧嘴笑了一下,回了她一句:【八年抗-战吧。】
谷陆璃秒回:【滚】
*****
基于陆家母女都不是挑剔性子,对婚宴也没什么太大追求,大小事宜便都一并丢给于嫁娶一途上颇有经验的宋家操办了。
如今的酒店甚是难定,普通的得提前上三五月预订,档次高的指不定半年后的都约满了。
宋尧山自诩是个俗人,这就意味着他与大多数人想法一致,领证只是个人行为,而婚礼这种昭告天下的群体性行为,才更让他激动。
他亲力亲为地翻着黄页,挨个打了电话去酒店询问,果然三个月内荀城市中心难找一处合适酒店举行婚宴,他脑门磕在桌面上只静思了数秒,立即精神抖擞起来,拉开书桌抽屉,小心地将拿礼品盒装着的结婚证与老板们合力送的对戒取了出来,拧开了台灯,一手捻着一枚戒指,对着光缓慢转动。
二老板年少时穷奢极欲,对珠宝颇有研究,设计的戒指也很有意思,内环依旧为圆,外环则被挫出了个六边形。
正上方的一个面上,女戒是拿一大六小七颗钻嵌出了一个北斗星,男戒上则艺术地散落着一把碎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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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尧山在灯下凝着戒面上闪烁出的璀璨光华出神,他晓得那三位老板是明白他的,对戒的意思正好完美契合他的心思:谷陆璃是他的引路星,而他希望自己是谷陆璃的整片星空,即为一生。
他把对戒仔细放在结婚证的封面上,掏手机对准聚焦拍了照,将照片发到了朋友圈,还专门屏蔽了谷陆璃。
一瞬间,那条动态下塞满了各式各样的祝福,只其中一条显得格外突兀,显得异常低情商破坏社会和谐——
【许飞】卧槽,你到底把谁娶了啊?追不到女神破罐子破摔了?谷雨荷呢?你心心念念的大明湖畔的谷雨荷呢?你一个月前还指天立誓今生非她不娶的!
宋尧山眼明手快地将这条评论删了,转而私信了他一条。
【尧山以北】雨荷如今已是朕正宫的皇后了,爱卿,伴郎就是你了。
【许飞】惊恐脸,真假?!好的!!已经在来的路上上!!!
【尧山以北】回去,来早了,婚宴还没定下来呢。
【许飞】......
【许飞】想打我家酒店加塞儿的主意直说啊!等着!我这就给你插队去!婚宴想要几月的?
【尧山以北】越早越好!下个月都行!大恩不言谢[流泪]
【许飞】不用谢!卧槽,你真把谷陆璃搞到手了?!艾玛,可真跟做梦一样,你真行,顶礼膜拜,也不枉你为她背到现在还没消的处分了.....
【尧山以北】这事儿你别告诉她[擦汗]
【许飞】我给你说!!!哈哈哈哈,下个月真的可以啊!五一国际劳动节!礼拜六啊!有空!不过时间这么紧,你搞得定吗?原先那对土豪CP貌似临到结婚搞崩了,今天正好取消了约,你小子,便宜你了!
【尧山以北】搞得定!!!拜谢!!!
【许飞】咋了?这么感天动地的过往,为啥不告诉她?
【尧山以北】说来话长......
【许飞】长话短说?
【尧山以北】她不记得我。
【许飞】丧。
【尧山以北】她也并不想嫁人。
【许飞】好丧。
【尧山以北】她目前跟我是形婚。
【许飞】超级丧。
【尧山以北】所以......
【许飞】守口如瓶,放心吧老铁[抽烟]
【尧山以北】哎。
【许飞】艾玛我一晚上这心情,真是体验了一把啥叫大起大落,如坐过山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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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了整整一个半月的文之后,好的,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