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尧山临近午休,正要等叶翎去楼下食堂吃饭,却意外收到了谷陆璃大姨的电话,大姨不大好意思地说:“尧山啊,那个,电话我是问你岳母要的,那个——”
大姨是个实诚人,平素对谷陆璃也好,真心实意的好,宋尧山立在叶翎办公室门前,温声笑着主动接了话:“是大姨呀。大姨,外公没事吧?”
“没事没事,就是气了两天,没事了。”大姨支支吾吾道,“那个,你下班了吗?”
“午休了,大姨找我是有事?”宋尧山顺着围墙溜溜达达,叶翎出门看到他,也不急,就靠着门等他打电话。
“那个,外公今天在市二院做体检……”大姨显然是想让宋尧山来医院,却憨厚地找不出个完整借口,为难得话说一半断一半。
宋尧山便笑了:“外公在市里?那我过去看看你们啊?大姨,你跟外公想吃什么,我接你们出去吃吧。”
大姨受宠若惊:“啊,好,好啊。”
“那大姨等我,我现在过去。”宋尧山道。
叶翎闻言就冲他摆了摆手,自个儿颇识趣地走了。
宋尧山三两句挂了电话,追上叶翎,跟她一同进电梯下楼,叶翎笑了一声,道:“家里那位还好吗?”
“你说呢?焦头烂额啊。”宋尧山“啧”了一声,又叹气,低头看着叶翎缓缓道,“这几天我常想,幸好喜欢她的人是我,陪着她的也是我,不然换了其他人,早晚俩人都得疯,她呀,太刚了。”
叶翎“噗嗤”一声笑了,摇了摇头:“有时候我也想,幸好乔易喜欢的人是我,嫁他的也是我,不然换了别人,早上跟他结了婚,下午就会想离婚,他呀,太冷了。”
“不过是——”她临出电梯门,与宋尧山分道扬镳,才续道,“什么锅配什么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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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尧山驱车到市二院,直接将车停在离住院部最近的那门前,打了手机给大姨。
哪里就能那么巧?市里那么多医院,偏偏就来了二院做体检。
电话响过两声,大姨接了电话。
“大姨,你跟外公在哪儿啊?”宋尧山只当什么都不知道,“我车停在住院部这边的停车位,我去找你们啊?”
大姨便道,不忙,外公已经做完检查了,他们马上就到。
宋尧山靠在车门上,拿手机刷着附近有名的餐馆,片刻后,大姨掺着老爷子迎面过来了。
“外公,大姨,想吃什么啊?”宋尧山笑着跟老人家打招呼,老爷子表情仍不大自然,只略略给他点了个头,气性挺大,还挺会迁怒的。
“附近随便吃点儿行了,”他冷着双眉眼,颇有威严,提了手杖起来,随意往对街一指,点中了家药膳素食馆,“就那儿吧。”
宋尧山赶紧笑着道:“行啊。”
结果,马路还没过,老爷子又使了小性子,站在马路牙子上也不知怎么的,手杖一磕地,突然就不走了。
“我不吃了,”老爷子莫名就恼,“我要回家!”
宋尧山一怔,就见老爷子抓着大姨的手,呼哧呼哧得就扭头:“老大,你车呢?你车停哪儿了?我们回家,我不吃了!”
宋尧山:“……”
大姨:“?!!”
“诶,诶?!”大姨被老爷子扯着往回走,转头够着不住瞧宋尧山,一脸的无奈,“爸!你又怎么了啊?!在孩子面前又闹什么?让人看笑话。”
“看笑话又怎么了?”老爷子闻言气得大喊,“我不吃饭还碍着谁了?!”
宋尧山那一刻打心底越发心疼起谷陆璃,他真的难以相信她到底二十多年面对的是怎样的
亲人,过的又是怎样的日子。
“外公!”他只想快点儿替她将这一切都料理干净,望着老爷子的背影,扬声道,“外公!外公!”
他一直喊道老爷子顿足回头,依旧站在原地,敛了笑意,正色道:“您有什么话想告诉我的,就请直接说吧。”
宋尧山顶着一头茁壮的卷发,闪着一头灿金的光点,站在艳阳中说:“您有话要我带给阿璃,对不对?”
老爷子颤颤巍巍地拄着手杖一点一点转过身,迎着烈日刺目的光,眯着眼回望着他,良久才长叹了口气。
*****
宋尧山晚上下班到家,一推门,谷陆璃正坐在沙发正中央,眉目间凝着化不开的迷惘与无措,似是对人生怀疑到了极点的模样,见他回来,也只点头与他打了招呼,一偏头,又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
宋尧山拎了两手外卖,去厨房将菜盛出来,来来回回进出几趟,将盘子端上桌,唤她道:“学姐,吃饭了。”
谷陆璃闻声抬眸,静静觑他一眼,倒总算是动了。
她像是具舍了肉身的魂魄,几步飘着过去,坐在餐桌前,食不知味地扒拉了几口饭菜,突然就深深低了头,将额头贴在深茶色的桌面上,似乎内心挣扎痛苦极了。
半晌后,她终于道:“我妈要和谷先生复婚。”
“我知道。”宋尧山捧着饭碗,夹了一口米饭塞入口中细细咀嚼后,咽了,这才放下饭碗,坦诚地对她道,“你外公和大姨今天来找过我了。”
他话音未落,谷陆璃就惊诧抬了头。
“他们也去看过你的父亲了,”宋尧山道,“想来,也见过你母亲了。”
谷陆璃脸上倏然呈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情来,神态很古怪,像是那一瞬间,她已经不知道该有什么样的表情才正常了。
“哦。”她愣了很久,才吐出一个茫然的,“是嘛。”
宋尧山看着她,心里又酸又疼,他从西装裤子的口袋中掏出一个手掌大小、红到艳俗的天鹅绒首饰盒,他将那盒子“啪”一声打开,推到她面前。
那盒子里躺着一只裹着半圈镂空金箍的玉镯,谷陆璃两指捻着那镯子将其取出来,拿在手上,就着夕阳的余晖,小心转动着它。
那镯子材质并不名贵,普通翠绿的玉里裹了太多的云絮,浑浊得连光都透不过,值不了太多的样子,反而那小半圈金子瞧着还有些分量,成色也足,镂空的花似一朵富丽的牡丹。
“蓝田的玉吧?”谷陆璃轻轻嘲了一声,“蓝田街边随便就能买到的,十几年前我去那里看溶洞,门口就有老太太挑了竹竿挂了满满一排在买,十块一只,十五一对。”
“是啊,”宋尧山轻笑着道,“你外公也是在那里买的。”
谷陆璃愕然抬头,怔了一下又讽刺地笑,慢条斯理地说:“好像记起来了,有一年夏天的端午节他去的陕西蓝田,我那时貌似高三了?他买了一堆玉饰回来,吊坠给了男丁,玉镯给的女眷,只可惜啊,就没我跟我妈的。”
她说完又趴在桌上吃吃地笑,眼里无泪却蕴着无辜委屈。
“这个就是你的,你母亲的那只——已经碎了,拼不回来了。”宋尧山微微低沉着嗓音说,“他给你们买了,只是不好意思给。”
谷陆璃抬眸,眼神恍惚而不解。
“上了年纪的人,都嗜钱如命,家里人口又多,太贵重的东西,他也舍不得买了。”宋尧山像是在讲一个不长不短的故事,嗓音始终温温柔柔的,“再后来,他一直在找机会给你们,只是等啊等,等啊等,他怎么也拉不下那个脸。直到有一天他想,你总是要结婚的,等到你带着喜欢的人去见他的时候,他就能找到借口,把镯子给你们。”
“但可惜的是,他没等到你来,你就已经嫁了。”宋尧山轻笑了一声,指着那谷陆璃手上的镯子说,“他一气之下,就把准备给你和你母亲的那只全摔在了地上。”
“我想那个场面,可能就跟你那天摔手机一样。”他又笑着说,“你们两个暴脾气啊,还真有点儿像。”
“再后来,”宋尧山顿了一下,凝着谷陆璃虚茫的双眼,继续道,“他又舍不得了,一只镯子已经碎得捡不起来,可另外一只却只是断成了两半,他把断了的那只让人接了金子又续好,放回了盒子里。”
“他说,你与你母亲就像这一对玉镯,你摔一下,只不过就断了,融了金子把断处一接,打外人眼里瞧着,反倒是更加值钱的一只金镶玉,可你母亲不一样,她摔一下,就碎了。”
“所以,他讨厌你母亲太脆弱,也讨厌你太坚强,因为你的强硬很像他,他害怕你有一天会像他自己一样,反过来欺负她,以为她好的名义伤害她。你是他的镜子,是他不敢直视的自己,也是他的担忧与恐惧。”
“他说,他后悔自己放手太早了,让你母亲碎得再也拾不起来,他原以为放手放得早了,能让她被迫长大,却不想他放得太早了。他错了。”
“而你,阿璃啊,你又放得太晚了,你的不放手,最终也成了伤害。”宋尧山的故事总算到了尽头,他凝着谷陆璃,眼里也蕴了浅浅泪光与满满的疼惜,“外公说,你不能牵着她的手过一辈子,那不是她想要的。”
“她愿意困在她的过去、她所谓的爱情里,将碎了的自己重新拾起来,求仁得仁,也算是好事,而你,”宋尧山起身,将倏然就静静淌了泪的谷陆璃抱在温热的胸腹间,摸着她的头说,“放手吧,你放了她自由,你也就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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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完结!后天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