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饭,温钰跟温沁如去了集市,回来时温钰拎着个大竹筐,里面一窝黄毛球叽叽叽叽闹个不停,温沁如抱着包小米,俩人一路有说有笑,临到府门前,被人拦住了去路。
“温大人,”那人衣饰甚是不俗,无端透着股久居上位者的高傲,拱手道,“我家主人特请我邀大人过府一叙。”
温钰抬眼一瞥他面相,便能大致摸准他前十年后十年,便对他家主子连带着也能了解一二,他面无表情地拎起手上竹筐轻晃了晃,理所当然道:“去不了,要喂鸡,搭鸡窝,改日吧。”
那人闻言一怔,似是难以理解他这番言论,温钰却没再多说,抬脚绕过他,招呼温沁如径直进了自家府门。
温沁如抱着小米,仓促间侧身给那人行了半个不伦不类的礼,也跟着走了。
府里的婢女正在廊前打理花草,瞧见温钰归来正要行礼,温钰抬袖一挥止了她动作,弯腰将花园前的矮栅栏拖起便走,一句解释的话也无。
他这古怪性子离了后巫族,便又开始发作了。
大清早的,温府满院立时飘转一阵刺耳的响动,也不知打哪儿来了一通“噔噔噔噔”乱响,像是有什么硬物一直在磕地板。
婢女目瞪口呆地眼瞅着温钰一个动作便拆了花园,身子一顿,一脸茫然:“?!!”
温沁如生怕温钰将栅栏拖散了架,赶紧跟在他身后,帮他抬起后半边。
他俩一路这么穿过廊前到屋后,满院奴仆都傻了眼。
温府连院带人都是贺珉之送的,见得场面再多,可也没见过哪个主子能做出这番行径来。
温钰也不理旁人眼光,只管拖着篱笆在他屋前空地围了个圈,然后跟着温沁如捋着袖子四处转悠找茅草、找木棍。
满院下人干搓手却帮不上忙,直着眼睛眼瞅着他们特立独行的主子,以一己之力,硬是折腾出了个鸡窝来。
*****
第二日早朝,一群士大夫的眼珠子都齐齐黏在温钰的身上,捂着嘴笑得连眉眼都歪斜了,连带着贺珉之也忍不住打趣儿他:“昨日听闻温爱卿在家亲手搭了个鸡窝,养了几只小鸡崽?”
温钰腰板挺直,像是一株松柏,他一板一眼拱手道:“是。”
“可是温爱卿夜观天象,知京城鸡贩将要涨价?”
温钰端着张圣人面孔,只当听不懂其中调侃,果断摇头。
退朝后,贺珉之招温钰御花园觐见,温钰不用掐指便能猜出个二三来:任沧澜日前一直在找寻一药方,那药药方颇为奇特,据他所言乃是上古传下来的秘方,他久寻不到,曾出宫求温钰为他卜过一卦。
卦象不仅告知了那方子的大致所在方位,也隐约可瞧出炼药过程不易,第一个“不易”便是——药材难找。
温钰在御花园中得见圣颜时,皇帝正在与三皇子对弈,斗至正酣。
三皇子爱武不爱文,性子又跳脱,显是少年心性坐不住,连下三盘早已身心俱疲,他眼瞅着温钰过来,眼珠一转,扬着嗓子伸手招呼他,颇无城府地问:“温大人不如来算算,这局棋本宫是输还是赢?”
温钰抄着两手走过鹅卵石铺就的小径,板着张俊脸做呆若木鸡状,一语不发地停在棋盘前,先是对着二人分别行了礼,起身后,这才抬手挟了枚三皇子棋盒中的白子,利落地“唰”一声拍在棋盘上,只一子便彻底封死了白子的生路,下在了三皇子本就想下的那处。
“三皇子想赢不宜,想输却不难。”温钰干巴巴地跟教书的夫子似地道,“三皇子棋艺依旧有待锤炼,棋路单调,一招下错便自撅坟墓,回天乏术,算都不用算。”
三皇子闻言半张脸都抽了抽,如此利落地输了棋,实在是让他叹为观止,他茫然抬头,对着温钰一双神情淡然的冷眸,心里骂着混蛋,嘴上称赞:“好棋!”
“好棋,果然好棋!”三皇子转眼拊掌大笑,生硬地开始拍马屁,“温大人棋艺与堪舆一般精妙!这京城中,恐也就温大人配与父皇一战!”
温钰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我听你瞎扯”的模样,站姿无端端透出股百无聊赖。
三皇子赞完他棋艺,潇洒起身,冲着皇帝拜了拜:“儿臣棋力甚弱,眼下既然温大人已到,不如就让温大人陪父皇手谈两局?”
皇帝捋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挥手准他滚蛋,三皇子顿时嬉皮笑脸地又做了个揖,欢天喜地地跑远了:“多谢父皇!”
皇帝待他跑远,挥手让内侍尽数退下,这才招呼温钰落座,状似随意地抿了口热茶,道:“爱卿养鸡,可是思乡了?”
“并非如此,家宅太静,过不惯。”温钰实话道。
贺珉之闻言笑了笑,一手支在头侧,一手随意拨了拨棋盒中的黑子,状似悠闲地说道:“恐怕是京城太小,拘着你了。”
温钰一撩衣摆,矮身跪下:“臣不敢。”
皇帝似笑非笑地点了头,挥手吩咐他起身,责怪道:“爱卿心性自由,这又有何敢与不敢之分?朕正想说,既然爱卿久居朝中憋闷,不如明日便出门远游一番,如何?”
温钰表情不变,拱手称好,等着皇帝的下半句。
“任沧澜缺了几味药,甚是难寻,你去替他找找吧。”贺珉之拈着枚棋子敲棋盘,玉石相碰,响声清脆,半晌后,他抬首又笑问温钰,“明日一早上路,早去早回,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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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钰下跪行礼,拱手称是,贺珉之递了张折好的信笺与他,挥袖让他退下。
温钰从御花园中一路走出,满院春-色正浓,却丝毫留不住他片刻视线停驻。
在他心中,如此繁华盛景,甚至比不上西山脚下的小村庄。
西山他是回不去了,那一刻,温钰忽然心想,若是有朝一日,他能携着温沁如到后巫族隐居,与晏清江比邻而居,即便从早到晚要受那莫中天的炮仗脾气,也似乎不错。
温钰出得宫门,迎面撞上七皇子的贴身侍从贾合,贾合身边停着一辆华贵的马车。
贾合拱手对温钰行礼,伸手做邀请状,沉声道:“相请不如偶遇,七皇子已在庆祥楼订好雅间,备好酒菜,望大人赏脸。”
温钰背对宫门高墙,只觉得背后有无数只眼睛、千金的重量,他冷漠地与贾合擦身而过,脚下不停:“多谢七皇子抬爱,下官身乏体累,只想回府休养。”
贾合不料他如此不留情面,怔然转头,却只见温钰步履优雅沉稳,背影高大挺括。
眨眼间,温钰已汇入市井人群之中,却在喧嚣的世间,更显孤单萧索,遗世而独立。
与此同时,总管大太监吕富,快步穿过御花园,躬身在皇帝身前跪下,禀报道:“七皇子宴请温大人,被大人回绝了。”
皇帝哼了一声表示知道,他指尖灵巧地转着一枚黑子,转了两转后黑子“咚”一声从他指背上掉落,砸在棋盘上,正好落在温钰一招堵死三皇子的那枚白子上。
“他是个聪明人,”贺珉之满意道,“知晓自己的身份,与谁都不能太亲近。只可惜,七皇子太蠢笨了。”
*****
温钰回了府便跨进了栅栏,给一窝小鸡喂食,他官袍未换,穿着厚重而尊贵的衣裳,后衣襟随意扫在地上。
“又怎么了?”温沁如在屋里听到响动出来,提着裙角走到他身后,问他道。
温钰弹着指尖米粒,也不转头,低声含着歉意说:“明日我又要走了,你一人在家,万事小心。”
温沁如应了声好。
“养鸡多好,”温沁如正要转身给他收拾包袱,却听他在身后呐呐自语,“万物都不如人狡猾,动物才最是诚实,饿了就吃、饱了就不吃、开心了就绕着篱笆跑两圈、不开心了就待在窝里,不像人,人心且杂。”
温沁如闻言,叹气摇头,却不劝他。她是温钰一手养大的,纵是温钰再不爱说话,她也能懂他三五分。
温钰入朝为官必有他不得已之处,不为求财不为求利,他定是知晓了什么,求的恐是太平。
“人心且杂。”温钰轻声喃喃,他突然就停了手,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他视线下移停在腰间香囊上,嘴角一撇,陡然噙了抹温润的笑。
*****
翌日天未大亮,温钰背着包袱从宅邸后门悄然而出。
而早朝上,却传来温钰卧病在床的消息。
温沁如每日从丫鬟手中接过洗漱用具进屋服侍,三餐一律送入卧房之内。
半月后,温钰按着药方掐指寻找,采够了所缺的那几味药草后,绕路去了趟降仙峰。
降仙峰上积雪未消,狂风肆虐,似是已然先山下一步入了寒冬腊月。
温钰顶着风雪上山,在那处熟悉的潭水旁先净手洗了脸,这才闪身隐进了结界中,站在崖边负手俯视谷内盎然春意,笑着纵身跃下了万丈高崖。
“咦?”盘腿坐在树下打坐的晏清江猛然睁开双目,他错愕地眨了眨眼,丝毫不待迟疑地抬手半空迅速掐了个指诀后,掌心向上平摊。
转眼一道霞光自他掌心凭空出现,团簇成形,显出凤凰形态。
那凤凰体态已近成年,引颈长啼,凤鸣清脆。
它尾羽浴火,抖了抖周身毛羽,偏头瞧了眼晏清江,待得了他命令后,便振翅迎空拔起身形,一头撞出了结界。
片刻后,凤凰带着温钰落回树下,它亲昵地蹭了蹭晏清江的脸颊,又跳到他肩头抖了抖,待它散回一团霞光后,渐渐消失。
那霞光缓缓收回晏清江体内,他睁开微合双目,眸中清澈平和,蕴有无限生机。
晏清江手扶树干慢慢站起,双眸隔着十丈远遥遥对上温钰一双笑眸,只见那凡间的草莽
公子立在树下,仰头对他拱手浅笑,微微扬了声音道:“清江,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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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商不够,写不了勾心斗角,这文中但凡涉及用到智商的部分都是镶边噗,别跟我计较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