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舟游湖吃酒, 这一闹就闹过了午时,温沁如这才忆起还没放风筝。
涉川抬袖一挥, 又将船送回了岸边, 众人下了船取了风筝,借着涉川扬起的风, 又放起了风筝。
那名叫季寒远的魔便在结界外一直望着涉川,目光眷恋又贪婪。
两百岁的任沧澜拉着喜鹊风筝跟温沁如的蝴蝶赛谁放得高,晏清江学着他们的模样还在努力把蝙蝠风筝送上天。
温钰抄着两手跟涉川站在远处笑看他们玩闹, 他回头瞥了那魔一眼,低声道:“那魔若留着,对你迟早是祸患。”
涉川一惊回头,诧异问道:“温先生?”
温钰虽掐不得仙界事,却能算得地仙后事一二,遂跟他多解释了一番:“你乃地仙,三魂犹存,肉身犹在, 并未算圆满入得仙班,你命中仍有一死结,便同此魔有关。此魔执念太甚,早晚生出祸端。”
涉川闻言垂眸,微微偏头想往后瞧, 顿了半晌却忍住了。
那魔倒是生的一副好容貌, 且突兀地带着几分雍容, 像是个京城里做买卖的老板似的。他本殷殷切切地盼涉川回头, 大失所望后淡金色的眸中若有若无划过一丝怨愤,原地散做一团墨色云雾,便消失不见了。
等他走了,涉川这转头往他适才站立那处望去,眸光中带着些许惘然,语气又轻又淡,却越发显出几分惆怅来:“说出来也不怕温先生笑话,我乃此处地仙,便终身不得离开此湖。虽说沧澜偶尔会来,却也是一月中仅有那么三五日的光景。这湖光山色再美,千百年来却皆是如此,只我一人守着,委实无聊至极,也——寂寞极了。”
温钰冷不防听到他那句“只一人守着”,心头便突然莫名跳了一跳,不待他细想,涉川又道:“季寒远日日来寻我,什么也不说,只陪着我,便都能让我觉得好上一些。许是我道心不坚,修道修了这些年,却仍只修出了这么一副贪恋红尘的模样,亦受不住这份清苦,当真是贻笑大方了。他原先总是怯怯的,情绪也藏着掖着,后来便越发不可收拾,想要与我更加亲近些,只是——”
涉川话说一半顿了一顿,偏头赧然又自嘲地冲温钰笑了一笑,左手拉住右手衣袖往上一提,露出了手腕上一道两指宽的狰狞墨痕,轻叹了口气,“——只是我受不住他那魔气,被他一碰便灼伤了肉体,仙魔有别,这话原不是闹着玩的。他被同族时常欺辱,法力低微,见着沧澜都要躲上一躲,心思敏感又脆弱,到了我这儿想求的便多了。魔心贪婪且重欲,我却连与他亲近都亲近不来。这事儿本就拖不得,前几日我里狠心与他说了些重话,让他打消那些旖旎的凡人心思,他却仍是不肯罢休,竟说出让我堕魔的话来。”
涉川今日竟也不知是怎么的,将这些心里话居然一一倒与了这位相处只半日的外人,他垂手敛眸摇了摇头,无奈笑道:“堕魔所受天罚,可是犹胜雷劫百倍,古往今来,成功者寥寥无几。他说我贪念仙道一途,可我若舍了仙道便也活不成了,想来他那话也没错。”
“是他不懂事。”温钰听他一番剖白,眸光却往晏清江身上投了去,只见他已将风筝送上了天,扯着风筝线笑得异常开怀,还不住回头寻温钰,两人四目相对,俱都无由来便展颜笑了笑,温钰待他眸光错开又去往天上瞧去,这才复又低头对涉川道,“与他再狠下些心断干净吧,仙魔本就不同路。”
温钰一语既出,涉川便没了声息,过了良久才又闻见他一声长叹。
*****
众人在日落前辞别涉川返回京城,那魔似乎颇为忌惮任沧澜,在他们离开之前便也走了。
一行人驾着马车入了城,天色已暗,任沧澜便吆喝着要在醉仙楼吃饭。
待下得马车,任沧澜又推着温钰与温沁如先去楼内点菜,他拉着晏清江要去前面书铺买些书送他。
温钰拦他不住,也懒得理他,只得跟温沁如先进了楼里,任沧澜见他兄妹二人一晃身影消失不见,这才拽着晏清江往前走。
“沧澜,”直到被推进书铺,晏清江还在劝他道,“你不用买书与我,温钰的书不少我还未读过。”
“他的书与我的不同。”任沧澜含糊其辞,他松了晏清江袖口,兀自往掌柜那儿去。
他走到账台前,侧头瞧了眼晏清江,避过他视线,抬手招呼掌柜将头凑过来,俩人悄声嘀嘀咕咕半晌,那个头瘦小的掌柜便笑得一脸暧昧揶揄,抬眼往书架旁正随意闲逛的晏清江脸上斜了斜,点了点头,掀了帘子往书铺后面去了。
任沧澜装得一脸道貌岸然的模样,走到晏清江身侧,随口问道:“看上哪本了?你只管挑,我送你。”
“这些家中俱都没有,我也不知该看些什么。”晏清江赧然笑道,“还是问过温钰再说吧。”
他如今满心满眼都是温钰却不自知,任沧澜闻言撇了撇嘴,翻了个白眼也懒得搭腔,过了片刻,那掌柜的抱着个粗布小包又回来了。
“客官,您要的书。”那掌柜笑得意味深长得将小包递给任沧澜,挤眉弄眼道,“这几本可都是小店镇店之宝。”
任沧澜抬手接过那包裹,取了些碎银子给他,掂着小包试了试重量,这才满意地喊了晏清江一同出门,那掌柜在后面一叠声地喊道:“客官慢走。”
任沧澜一路提着那包裹进了酒楼雅间,见桌上饭菜已上了,便将包裹随手搁在凳子旁,招呼着晏清江吃饭。
他们错过了饭时,的确是饿得有些久,便也省去了闲话家常,直接便先用了饭。
等吃完出了酒楼,外面天色已暗透了,几人与任沧澜分道扬镳,他这才想起将一直提在手中的书递给晏清江。
温钰正想问买了什么书,却见任沧澜对着晏清江说了句:“不懂的地方等我去了,你问我。”
他这么一说,温钰便没再多想,只当任沧澜又想显摆自身学识,恐怕是给晏清江挑了些往日不常见到的书。
任沧澜买下的马车还在楼前停着,他不拘一格地翻身跳上了一匹马,脚下一夹,懒洋洋地低喝了一声“驾”,竟骑着马走了。
别过任沧澜,温家兄妹连带着晏清江一道回了府。三人在外玩了一天,也俱是累极,便都早早洗漱睡下了。
*****
待到第二日,没了任沧澜打扰,温钰从司天台回来,便进了屋内接着雕他的梨花灯。
晏清江又搬了凳子坐在他面前,眼眸一瞬不瞬地凝着他动作,待他眸光慢慢从温钰手上
挪到脸上后,便彻底不动了。
那块凝脂欲滴的白玉,渐渐在温钰手下被雕凿出惹人怜爱的模样:五片花瓣半开半合,彼此堆叠相依,将花蕊拢在正中。
那花心中的柱头上还被温钰细致地绕着一圈,雕出了一段能向上将灯芯固定住的玉槽。
晏清江不懂他用意,只觉那一段盘旋翘起的东西古怪非常,虽说被雕琢在柱头中并不大显眼。
他有心想问,又怕惊扰温钰,只好抿着唇暂且憋住,眼睫扑闪扑闪,眸光不停在灯与温钰脸上转来转去。
及至正午,那灯便就快完工了。
温钰也不急,招呼晏清江先去跟温沁如用了午饭,小憩片刻后,这才又继续回屋,将那灯头仔细抛光打磨。
晏清江已按耐不住,指着花心中那一段凹槽便开始问他:“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固定灯芯。”温钰抬头道。
“可这灯芯不是插在支钉上便可,为何要让它翘起如此得高?”晏清江不懂,还探身往桌上另一普通灯盏内瞧去。
温钰停了手,笑着看他,指腹沿着圆润的花瓣边缘从上往下慢慢滑动,似是在查验打磨程度,他指尖边在灯壁上摩挲边指给他瞧:“这羊脂白玉晶莹通透,与其他材料大不相同。且不说支钉放在灯内不甚美观。我盘算着,若是将灯芯架高,点燃后,火苗便能烧到花瓣顶端高度,从外面瞧着,灯壁便能透出一两分火光。那亮度便是花瓣顶端最亮,往下依次渐弱,到底端便仍是白玉本来颜色。如此层次分明,想来岂不是独特好看?”
他这么一说,晏清江眸光便落在那灯壁上,在脑内细想了想那灯亮起的画面,眉眼登时便弯了起来。
“现在能点来瞧瞧么?”他神情颇为期待,温钰笑着颔首,低头将那灯全细细摸了一遍,又把粗糙的地方打磨平整,这才起身去取了一段浸好桐油的灯芯来。
他将那油腻腻的灯芯从盘旋状的玉槽中穿出,直棱棱地竖起,剩下的绕着花心内柱身盘好,又楷了手指,给灯中添了些桐油,方拿起火石打了几下。
火星一落在灯芯上,便将其点着了,火光一点点扩大,渐渐便拔高了身形,燃起一簇小指般长短的火苗。
晏清江压低身子,趴伏在桌面,两手叠放在下巴下,仰头去瞧,眼中满是欢喜的神色。
那灯果然如温钰所说,从下往上色泽渐重。透出白玉内的三分火光,像是将花瓣顶端染上了一层温暖的橘色,化掉了玉石与生俱来的冷硬。
他喜形于色,嘴角扬得老高,眼睫舍不得眨似的,一双眼眸凝在灯身上一动不动。
晏清江稀罕得用手不住摩挲灯壁,爱不释手,嘴唇微微翕合,像是惊艳得连夸赞之词都已然说不出口。
“这灯点亮竟如此好看。”他抬头瞧向温钰,止不住来来回回道,“真好看!”
温钰累得一双手腕都快错位了似得疼,见他如此喜爱,登时便觉那疼原也没什么要紧,他垂眸与他视线撞上,便笑着点了点头:“你喜欢就好。”
“喜欢的。”晏清江道,他手掌顺着灯头往下滑,握住灯座将它小心翼翼抬起,往眼前又送了几分。
晏清江复又趴下,一双清澈眸中映出那盏灯的模样,心头也似被点燃了一簇火光,又热又暖。
温钰见他那般不加掩饰的神色,便又思忖待那古琴制好,怕他又要再欢喜上几分,嘴角弧度愈发得柔和。
他去取了药油擦在手腕上,两手交错来回揉搓,低头又拿湿帕子清理桌上的玉石粉末。
屋外天色尚早,离日落还有些时候,他站在窗前,肩上披着件素色的粗布外衫,阳光透过窗棂撒在他肩颈上。
晏清江抬头,恍惚间便觉得他就像是那盏梨花灯,兀自带着些橙黄色的暖光,他垂眸又去看灯,看完复仰头瞧他。
他一双眼珠中不住映出那一灯一人,心头猛然便像是被什么敲了一下,无声晃荡出了一片涟漪。
晏清江嘴唇微微颤动,胸口那波纹一圈圈往外荡漾,连带着一颗心都快晃荡出来了似得。他不由抬手压在心口上,压出了一股子不能宣泄而出的憋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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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眉头轻蹙,眼睫频眨,目光落在那玉灯上,眸中映出那灯的模样,心中却浮出了温钰身影。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他心慌意乱地梗着脖子急喘了几口气,温钰正将玉屑抹进手心攒着,闻声抬眼,见晏清江神色异常,便赶紧出声唤他:“清......晏青?”
晏清江抬头,手还捂着前胸上,一对眼珠像是蒙着层水光,慌乱得不知所措,像是下一刻便能哭出来似的。
“这是怎么了?”温钰让他骇得直接变了脸色,绕过半个桌子蹲在他身前仰头瞧他,嗓音都急出了三分喑哑,“胸口疼?”
“我......我......”晏清江垂眸与他四目相对,从他眸中寻到了自己身影,心中那涟漪似乎就停了,人也静了,他难得有话讲不出口,支支吾吾了半晌。
温钰少时在西山也换得两本医书,此时病急乱投医,见他说不出话来,竟是想茬了,也忘了晏清江本是半仙之体,情急之下抬手按住他左手手腕掐脉。
他这边急得要死要活,晏清江却静了下来,他左手松开胸前衣裳,缓缓往前伸出,五指舒展,竟抚上了温钰脸颊。
他那手心全是冷汗,贴在温钰脸上,登时将他冰得一个激灵回神。
温钰惊魂未甫得与他对视,只见晏清江眸中神色迷茫,全然不知所措,嘴唇一抖却拖长了音,飘忽着嗓音道了句:“温钰......我方才在心底......瞧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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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钰能掐会算,但也不会事无巨细什么都算,日子要是过成那种完全不存在未知的状态,也是挺无聊的,比如说让他提前算出了任沧澜给晏清江送了什么书,后面还怎么玩?
你们应该猜得到送的什么吧?
果然写感情戏是最要命的,我还是写不了谈恋爱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