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等待都变成一种煎熬,我害怕身体的颤动会出卖自己,背脊紧紧倚在墙上,两只手紧紧抓住面前的椅背,绷到关节肤色苍白,骨节狰狞凸出。
时间像过去一个世纪那样长,终于有医生来跟我们说病人抢救回来了。其他的我便什么也听不见,心情繁乱,握住杨令沅的冰凉的手,看见监视器上各种表示生命体征的波纹,正缓慢有序地变化,心终于安定一些。
杨令沅眉目平静,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只是沉沉睡着。我什么也不管,呆在她旁边,一刻不离,直到她醒来,虚弱地叫我的名字,“霏儿。”
我呼啦一下站起来,确切看见她真的又开始对我笑,惊喜交加,眼泪差点掉下来,轻轻抱住她,低声说:“你终于醒了。”
医生很快来了,我只好把手松开,把位置让出来。病房内外,都没有刘纪妍的身影。自始至终,她未曾与我说过一句话。
医生一走,我又挨到杨令沅的床边,继续握着她的手,跟她说一些可有可无的话。护士来来去去我也当她们不存在。她好像很累的样子,却一直笑微微地听我说话,哪怕我说得前言不搭后语都不拆穿我,只是笑问:“说这么多,渴不渴?”
“不渴。”
“饿了没?”
“你饿了?”
“我不饿。”
“我也不饿。”
她说:“我手麻了。”我只好松开她。
“想陪我就早些睡,明早去拿假。”
这才发现,时间已经不早了,赶紧回家洗澡换衣服。
回到家,爸妈都还没睡,我把杨令沅入院的事告诉他们,爸爸又不问青红皂白地先把杨令沅数落一顿,跟着就要换衣服去医院。妈妈连忙拦住他,“明天再去吧,不早了,让她歇一晚。”爸爸觉得也有道理,就开始撵我,“你快点回去,她一个人在医院怎么行!也不知道早点跟我讲。开车去吧,大晚上的。”他总算没顾着关心妹妹就把女儿忘了,我连忙答应。
回到医院,病房里多了个女人。病房是套间,她在外面会客室,见我开门进来,略笑了一笑。我认出了她,刘纪妍的妈妈,齐丽。
“阿姨好。”
她和颜悦色,问:“你是,霏儿?”
哦,她竟然也这样叫我的名字。
我笑着应道:“我是。”顺着敞开的房门朝里头看,杨令沅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她点点头,转身准备走。
“您慢走。”我送她到门外,“谢谢您来看她。”
不管齐丽基于什么样的心理或是目的来医院探望病人,我都不想、不会把她往坏处想。她可以怪杨令沅,却不能一直怨怪。过去发生的事早已经结束,我只能说没有杨令沅还会有别人。
她看我一眼,非常要命的一眼,我心里没来由地一颤,庆幸她不是我老板,又想跌足,她为什么是刘纪妍的妈妈!
关好门,坐到杨令沅身边,轻轻把她的手握住。她动了动手指,回握住我的手,睡意朦胧地问:“怎么还不去睡?”
我哪里能睡得着。“你睡吧,我再陪你一会儿。”她把眼睛睁开看看我,低声说:“要不上来陪我一起睡?”
病床能有多大,她也真会说笑。“你睡吧。”
她闭着眼睛呆了一阵,说:“被你吵醒了。”
我淡笑,轻轻地问:“白天出了什么事?”
“哪有什么事。”
“那你好端端的怎么要进急救室?”
“你听到什么了?”
“我要是听到还用问你?”
“你凑近一点。”
我把身体朝前倾,她伸手捏捏我的脸,“别拉着脸给我看了,我这不是好着呢么,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没事,什么事没有。”她虚弱又慵懒地笑着。我真是气不过,她人过中年,气质却更胜从前,就连病也病得好看。
“差点命都没了还好着呢,那什么样才是不好?”
“命没了就是不好啊,笨成这样,你可别跟人说你从小就喜欢粘着我。”
接到司机的电话我就要吓死,她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还能如此说笑。我赌气,丢开她的手,回到会客室,躺到沙发上,用毯子连头蒙起来。
杨令沅在那边抬高了声音问:“刚才有人来么?”
我没好气,“齐丽来了。”
好一阵她都没声音,我连忙爬起来去看她。还没走两步,就听她说:“她来干什么,看我死了没有?我还活着,一定叫她失望了。”
我冲过去,站在她的房门口朝她暴跳:“杨令沅,你闭嘴好不好!”
她安静下去,眼睛望着我,嘴角噙一丝笑,一点不介意我没礼貌没长幼。
我拿这样的杨令沅很没辙,重新坐到她床边,抓着她的手贴在脸上,心疼地问:“姑姑,你难受不?”
她说:“一想到我差点死了,就特别难受。”
我挤出一个笑脸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福泽深厚,才能遇难呈祥、逢凶化吉。”
她也微笑,“我也希望我真的福泽深厚,能够健健康康地活下去。”
“一定一定。等我赚够了钱,我们就全世界去逛,吃遍天下美食,赏遍天下美景,阅尽天下俊男靓女!”
姑姑挖苦我,“那我要等到猴年马月。”
“我会努力。”
她又吃吃笑,“要是让妍妍知道你想阅尽天下俊男靓女,保证三天不理你。”
“三天?那不怕,第四天她就理我了。唔,大不了,大不了带她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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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直说话,说了很多话,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枕着姑姑的手趴在床沿上,脖子扭向一边时间太长,一动就痛。
我这里一动,她也就醒了,皱眉说躺一夜真累,简直故意气我一般。
时间刚过七点,爸妈就来了,带来一堆吃的用的,看见脸色苍白的杨令沅,爸爸就生气,又不能骂她,臭着脸问:“你怎么样,死不了吧?” 哪里有这样的人!我妈在一边扯他,还被躲开了。杨令沅笑说:“大概还能惹你生上好几十年的气呢。”
过不多久,那位刘先生也来了,身旁跟着杨令沅的同胞兄长,杨先生。
爸爸一见到刘先生,脸就像锅底般黑,几乎想再揍他一顿。
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他委实不该还生气,我妈连忙把他拉走。
杨令沅闭着眼,刘先生问了我两句,呆了一会儿也就走了,杨先生送他出去,没一会儿又回来,说:“别装了,他走了。”
杨令沅便把眼睛睁开,“你怎么不走?”
“我想问问怎么回事。”
“与你无关,你不用问。”
“你都这样了我还不问?好,你不说我也有办法弄清楚。哼,我看她那个总监的位置也是做到头了。”
“我身体不好,你怪她干什么?你别再多事。”
“不是她,你好好的会急救?我刚才问医生了,你不用瞒我。”
我拿着电话正拨号,杨先生的话一字不漏地全进了我的耳朵。我继续拨,可那端总是提醒我机主已关机,稍后再拨。我捏着电话,走了几步,一脚踹倒旁边的果篮。
杨先生瞥我一眼,“没有家教。”
我笑道:“这几时来了位绅士,幸会啊,不知您贵姓?”
“霏儿。”
“姑姑,我错了,不该小肚鸡肠、斤斤计较。”
杨令沅抿着嘴角看着我。
杨先生哼一声,“小妹,你好好呆着,我先走了。”
“‘哼哼’有礼的绅士先生,您慢走。”
杨先生转过脸来,目光阴沉。我无辜地眨眨眼睛。杨令沅朝我招招手,淡淡地说:“陶霏然,你过来。”
我走过去,“好了,没人了,我爸妈也不知道干嘛去了,你抓紧骂我好了。”当着我爸妈,她才没有骂我的份。
她被气笑了,“你这样,我哪里还敢骂你。”
我学着杨先生那样,哼一声。
杨令沅气道:“他都气成那样了,还不满意!”
我嘻嘻笑,诡辩说:“我哪里还敢说不满意,绅士先生的妹妹要是生气我怎么办?”
“你看看你阴阳怪气的,就大方点,不提了行不行啊?”
“那你出院搬我们家去住。”
“你爸一天骂我三次,我可吃不消。”
“那我求求他,也绅士一些,一天只骂你两次,好不好?”
她好笑又好气,板着脸,“不好。”
我也知道,让她搬去住无异于说笑话,她怎么可能跟我们去住,就算她答应,那位杨先生也会跳出来反对,在他眼里,我们都是外姓人,跟他们没丁点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