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六点刚到,天还蒙蒙亮。聂良辰准点醒来,蹑手蹑脚地起床去浴室洗漱。
厨房里时不时传出丁微轻响,抽烟机嗡嗡,油花滋滋作响……到最后一声关门声,床上的苏清晏睁开了眼睛,他坐起来双手撑着床,慢慢移坐到床边的轮椅上,随后推着轮椅到阳台,目光望向楼下。
整个小区还在朦胧睡意中,凌星的只有几个人出没。不多时一个女人从楼洞里出来,嘴里咬着三明治,小跑着去地下车库。
早上七点半,聂良辰准时到摄影工作室。
她大学学的摄影,毕业后同人合伙开了一家摄影工作室。她摄影技术好,工作认真,服务周到,从开始的没多少生意到现在有了点名声,工作室虽说不大,人不多,但目前运营良好。
今天是一对新婚夫妇拍婚纱照,点名要聂良辰拍。
助理已准备好今天外拍要带的东西,新婚夫妇一到,聂良辰跟化妆师和助理上了面包车,去往远郊的一处古村落。
古村落名不见经传,青砖青瓦,小桥流水,石阶小路,一直留存现在,四季更迭,村落承载着风霜变迁,质朴素简,有着历史沧桑和厚重感,周边的山林也别有一番风景。
拍摄除过技术,创意本身,重要的是有一双能发现美的眼睛。同样的景物不同人,拍出的感觉不同,所表达的立意也不同。照片通常是连接着摄影师的灵魂,这就是很多人点名要聂良辰拍照的原因。
她拍的照片,纯粹,直指人心。
开车快三个小时才到达村落,新娘新娘换好衣服,化好妆,开始开拍。
新朗新娘都是学历史专业,毕业后同在一家博物馆工作,两人从大学相知相恋,现在步入婚姻殿堂。对于婚妙照他们有自己的想法,想拍一组有年代感的婚妙照,这个离市区一百多公里名不见经传的古村落便是新郎新娘推荐的。
新郎一袭青色丝绸长衫,新娘一身袄裙,领口袖边繁复的花纹蜿蜒,背景是幽深的青砖古巷,置身其中,仿佛一下就跌入了那个时局动荡的民国时代。
拍照是技术活,也是体力活,并不见得轻松。要选景打光摆姿势,换衣服换造型,大半个上午过去,只拍好了一套照片,下午还要再拍两套。
中午休息,助理连带新娘新郎和聂良辰几人在一户农家乐吃饭,新郎新娘折腾了一上午,这会也顾不上讲究饭菜精致,风云残卷,桌上的饭菜被一扫而光。
聂良辰从后厨端出两碗姜汤给新郎新娘,“你们暖暖胃。”
四月初倒春寒,气温降低。尤其郊外,风大,婚服单薄,免不了会受凉。
新娘喝着热气腾腾的姜汤,从胃暖到心,“聂小姐,你真细心,谢谢你。”
聂良辰让她多喝点,去一边打电话。
电话嘟嘟响很久,一直无人接听。她接着打,直到电话接通,里面传来苏清晏的声音。
“有事?”
“我今天外拍,下午会晚回去。”
“你昨晚说过了。”
“那你吃过中饭了吗?”
“嗯。”
“吃的什么?”
电话里的人没答,语气有些微的不耐烦,“没什么事,我就挂电话了。”
聂良辰踩断一根截树枝,“阿苏,你就不能跟我多说几句?”
电话那头陷入沉默。
聂良辰苦笑,何必呢?自己找不痛快。
她正准备挂电话之际,沉默良久的那端飘出一句话。
书房,苏清晏挂断电话,电脑里视频中的男人目睹了他打电话的整个过程。
男人那里是深夜,背后玻璃窗外是繁华似锦的夜景,美不胜收,衬着男人的风流倜傥。
“你妻子?”
“我们继续。”苏清晏直接忽略他的问题。
男人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是。”
“徐少,需要我教你明知故问这个成语吗?”
本想再侃几句,但清楚苏清晏的脾气,男人清咳了下,“ok,说正事。OT科技的项目公司考察过了,OT研究的人工智能是以后的发展大趋势,研究技术成熟,整个团队也都是顶尖人才,大有发展前景。我们跟OT已经达成了投资意向,但对于我们给出的投资方案,OT提出在原有条件不变的情况下,将投资额多追加20%。”简单来说,就是对方既想多要钱,又不肯多出让股份。
资本主义市场,追本逐力是商人的天性,没有人是傻子。
苏清晏反应很快,“OT同时也在接触别家VC,多方谈条件,待价而沽。”他现在虽然在国内,但一直都跟徐少懿保持联系,跟进着公司的项目,关注美国的市场动向。
男人露出欣赏的目光,“苏,OT的态度很强硬,这次是一场硬仗。跟他们约定下周三的谈判会议,你来主持。会议所有的资料,我稍后发到你的邮箱里。”谈完正事,他透过电脑看向苏清晏,正了脸色,“苏,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开口,虽然我在国外,但国内也有人脉资源,你一个人……别硬撑。”
苏清晏微点下头,示意他放心。
他们在美国的商海一起厮杀拼搏,彼此间的默契,不需要多说些什么。
关了视频,苏清晏打开邮箱,当前页面全是来自于CRA的邮件。
CRA,在美国注册的一家风险投资公司。创始人是中国华人,正应了投资业的一句经典名句,“高风险,高回报。”它便是在最初凭借多例高风险相当棘手的投资案,才在帕拉奥图崭露头角,得以立足。
又有新邮件发过来,苏清晏点开,里面是纯英文的文档,夹杂着很多专业术语和图表。
当初他大学要出国留学念金融,苏父完全反对,他想苏清晏子承父业,将来继承家族传统的电器公司。两父子为此闹僵,可到底苏父拗不过儿子的意愿,苏清晏毕业后顺理成章留在美国工作,正是因为他的这一选择,后来苏家出事,他连父母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下午拍完两套婚纱照,夕阳渐渐西落,整个村落笼罩在橘红色的光晕中,一片祥和宁静,
宛如一处世外桃源。
聂良辰匆匆收拾好东西,只想快点回城。
车开到市区,正是下班高峰期,堵在路上的车拥挤不堪,偶尔挪动一下,也是蜗牛的速度。
天色暗了下来,前面排着的车龙一眼看不到头,这么挪动几下,看看前面的车流,聂良辰的耐性耗尽,眼见旁边的车道畅通起来,她想也没想,打了方向盘,要插道。
结果后面的车也往前,两车相撞,助理一惊,难得见聂良辰骂了一句脏话,然后开车下门。
被撞的车,车前凹了一个小坑,还有很多刮痕,活像一个美人破了相。
车是宾利新款,价值百万。
而聂良辰的面包车,撑死也就十来万。
本来堵车就让人烦躁,再被人插了道,无疑是火上再浇了油。
对面的司机一下车,就破口大骂,“我说你怎么开车的,看清了我这是什么车没,你也敢……”
等看清了来人,司机张着嘴,不敢往下骂了。
在车后座闭目眼神的闫放此时也看清了撞他车的事主。
素白小脸,低马尾,白色薄毛衣搭牛仔裤,聂良辰跟初见没什么变化。
闫放开门下车,一身高档定制的西装,鼻梁架着一副无框眼镜,斯文儒雅。
聂良辰一楞,没想到撞的是他的车,顿时觉得今天倒霉透顶。
她干脆道:“事故责任全在于我,多少钱我赔。”
闫放对撞车一事只字不提,只温和责问她,“开车怎么开得这么急?幸好你今天撞到的是我,要遇到像老陈那样的狗脾气,可是不好处理。”
对闫放此人,聂良辰打一开始就对他没多少好感,“我赶时间,该赔多少钱?你再联系我。”
她转身要走,闫放却抓住她的手腕,语调温柔,“良辰,干嘛这么着急走,很久没见,不如一起去吃晚饭?”
聂良辰抽出自己的手,“闫放,你自重。”
闫放推推鼻梁的眼镜,嘴角噙着一丝笑,“请你吃顿饭而已,谈何不自重?”
要论嘴皮子,聂良辰深知她是说不过浸淫商场数载的闫放,对付她可比对付那些牛鬼蛇神的商人多了。
“阿苏还在家等我,我得快点回去。”
闫放一瞬收了嘴角的笑,“你出门没烙张大饼挂在他脖子上,还怕他饿死不成?”
这话太过分,聂良辰瞪闫放一眼,猛踩了他一脚,转身就跑。
看着跑得跟兔子似的一溜烟就没影的聂良辰,闫放坐回车里,对前面的司机吩咐,“老陈,改道去畅春园。”
畅春园里住着某个大学生,清纯挂的。
老陈出声提醒,“闫总,今天是你的结婚纪念日,你答应了太太回家吃饭。”
闫放不悦,“多嘴。”
老陈转动方向盘,从车前镜里瞅到后座的闫放脸色显愉悦。心里琢磨肯定又是聂良辰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了,按理说,照闫放这样多金帅气的,在女人那里,他是大受欢迎,无往不胜。可偏偏遇到聂良辰两人是针尖对麦芒,总是闹得不高兴。可不高兴吧!还回回上赶着往她那贴,这男女间的感情太复杂,不是一句两句话就能说清楚。
高峰期,哪哪都是堵车。聂良辰让助理把面包车开回工作室,自己往不远处的地铁站走去。
回到家时,天已经黑透了。
屋子里很静,没有开灯,黑梭梭一片。
聂良辰在黑暗中试探叫道:“阿苏?”顺手摁开墙上的开关。
灯光大亮,照亮整个客厅,没有人。想也知道他是在书房,她去书房,却见阳台偏偶,大开的窗灌进的猛风,飘飘悠悠的纱幔间有一抹身影。
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万家灯火,窗前的那抹身影孤单落寞。
突然有手臂自身后环住苏清晏,搭落在他脖颈间的脑袋,用力汲取他身上的温暖,女人的声音缠绵,“阿苏,我回来了。”
就在这一刻,他觉得,心里那些日积月累的、坚硬地、冷漠地、痛苦地,都化做了一滩水。
他最后在电话里说的,早点回家。
这个世界那么大,那么多人,聂良辰觉得,她能够拥抱的,只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