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四百九十九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北宋大法官正文卷第四百九十九章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这是在教我们做事吗?

一众官员是呆若木鸡地看着张斐。

顾不得愤怒!

不敢去质疑!

来不及阻止!

这个判决真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且不说此次判决是否有理。

可以肯定的是,此次判决将会打破现有的权力结构,因为他们突然明白,这皇庭竟然能够判决官府失责,官府违约。

这简直就是不敢想象的。

这绝对是历史性的判决。

即便在开封府,也未有发生过。

张斐只是告过官府,而告官府,这个在北宋并不少见,但结果最多也就是为起诉人平反,然后皇帝对官员进行惩罚,但不会说判官府违反法令。

原因就在于政法一体,总不能说法判法有罪,这个是毫无逻辑的。

而如今是政法分离,自然就可以这么判。

此次判决也好似在向那些官员们招手,欢迎来到政法分离的时代。

“这个张三还真是手段了得。”

已经退庭了,但陈琪兀自坐在桌上,看着文案上的盐法,是不敢置信道:“在我们看来,此乃法令,应该是必须的执行的,但如果将其视作一份契约,那么这番判决,还真是合情合理。

难怪他之前找何盐监他们出庭作证,原来他是要证明,朝廷存有违约的情况,如果此法都不作数,黄桐所售之盐,自然也算不得私盐。厉害!厉害!”

苏辙笑道:“其实此案之所以难判,在于盐政不容有失,如此判决,并没有破坏盐法,反而能够促使朝廷完善制度,这才是最难能可贵的。”

陈琪顿时恍然大悟。

这一点才是最难的。

张斐的判决,不是破坏盐法,反而是遵循盐法,盐本钱和米得如数给盐户,要是给了的话,再贩盐,那就是属于贩卖私盐。

苏辙又道:“不过我们得好好检讨一下,此番诉讼我们又失败了,而这本也是我们该考虑的问题。”

他确实也没有料到,这个思维一时半会转不过来,就常理而言,这法令是必须执行的,他们就觉得不管怎么样,黄桐绝对是贩卖私盐,证据确凿。

以往这种情况,一些正直、仁义的知府,就是凭借权力,免除盐户死刑,采取小惩大诫。

不会从法律方面去解释。

但皇庭不同于官府,是纯粹的执法者,必须要给出法律解释。

然而,这条盐法里面又涉及到交易问题,是具有契约属性的。

只要能够证明官府没有履行契约在先,那么黄桐就不算违法。

而官府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应该扣罚黄桐的盐本钱,那些都是不被记录在案的,因为钱都发下来了,只不过是没有到黄桐手里,这个就没法去记。

只能嘴上说。

这就是为什么张斐最后说那番话,扣钱扣盐都不记录的,你叫我怎么去相信你们?

陈琪挠着头道:“这可需要很大的勇气。”

说着,他又看向面前匆匆走过的官员,“而且不一定所有人都信服。”

苏辙抬头看去,只见韦应方、何春林等人是直接追了过去。

在公堂之上,韦应方他们不敢言语,因为他们**不干净,但不代表他们会认同这个判决,你判我们失责,那我们以后还怎么工作。

这等于是制约了他们的权力。

这怎么能行。

当即就怒气冲冲地跑去找张斐。

可一见到张斐,韦应方顿时脸上神色大变,满脸堆满了友善的笑意,还拱手道:“张庭长果真是名不虚传,此番判决,令我等大开眼界。”

一旁的何春林,是面无表情,目光中夹带着一丝愤怒。

“哪里!哪里!韦通判过奖了。”

张斐说着,又是重重叹了口气,“不瞒各位,其实我自己对这个判决非常不满,此乃下下之策,亦属无奈之法。”

我信你个鬼!

韦应方才不相信,但还是故作好奇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因为根据我们皇庭所查,贩卖私盐者,比比皆是,方才刘县尉也说明了这一点,相信各位也都清楚。”

韦应方他们沉默以对。

“所以呢。”

张斐道:“如果皇庭判黄桐死罪的话,那么就有可能要判所有盐户死罪,如此一来,谁还愿意去制盐,这将会极大破坏盐政。”

韦应方捋了捋胡须,稍稍点头,又道:“但你判黄桐贩盐合法,这也会导致私盐泛滥,盐政也会遭到很大的破坏。”

张斐苦笑道:“韦通判所言,正是此案最难之处,我深知盐政对于财政的重要性,我不能使得盐法作废,故此我并没有判定贩卖私盐合法,我只是判定官府违约在先,故此黄桐所售之盐不算私盐。但如果官府没有违约的话,那么黄桐所为就属贩卖私盐,此次判决并没有改变什么。”

韦应方顿时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这他早就想到了,故此他才导演了这么一出戏,让是皇庭判也不对,不判也不对。

可结果却砸在了自己脚背上。

想哭!

难受!

一旁的何春林就忍不住了,气氛道:“张庭长说得倒是轻巧,但是张庭长可知道管理盐政之难,这盐不管存在哪里,都会有损耗的,我们交不了差,就得我们自己补上,你这不是成心刁难我们吗?”

他是最恼火的,这等于是司法干涉盐政,今后干什么都得小心翼翼,关键那些盐户今后也不一定会听他们的,这边有皇庭撑腰,就不是要剥削、压榨。

工作的困难大大增加。

张斐赶忙解释道:“我当然知道何盐监的难处,故此我才让官府写清楚明白,将责任都划分清楚,现在的问题是,许多盐和钱都无法追踪。”

何春林冷冷一笑,“张庭长认为是本官贪了吗?”

张斐突然神色一变,淡淡道:“首先,本庭长只看证据,从不去揣测,目前没有证据证明何盐监有贪污受贿的行为。其次,何盐监这是在威胁本庭长吗?”

“不敢!”

何春林道:“何某又怎敢威胁张庭长,只是这盐到时收不上来,朝廷怪罪下来!”

“这一点何盐监大可放心。”

张斐笑道:“是绝不会怪罪到我头上的。”

何春林错愕道:“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张斐呵呵道:“我又不管理盐政,这收不上来盐,跟我有什么关系,这好比说,皇庭误判一个案子,朝廷怎么也不会怪罪到何盐监头上去。”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此外!我本不想来这里当庭长的,是官家和那些参知政事非得让我来,因为没有第二个合适的人选。

但是盐监这种职位,我相信很多人都会抢着来干,何盐监要是收不来盐,朝廷换个人就是了,也没什么好怪罪的,有道是,能者居之。”

言外之意,你要不爽,你可以不干,你这种人,随便一抓一大把,你算个什么东西。

“你!”

何春林倏然起身。

“二位稍安勿躁!”

韦应方也赶忙起身,拦在二人中间,又道:“张庭长勿怪,其实许多事并非张庭长想象得那么简单,这个判决的确会给何盐监带来一些麻烦。”

张斐也委屈道:“韦通判,其实我已经很体谅盐官们的不容易,我也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我不想去计较之前的事,只有这么判决,才能够继续维持盐政的良好运转,不至于改变当下的一切。

但是体谅是要相互的,如果我的善意换来仅仅是责问,下回那我就不会费尽心思,绞尽脑汁,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何春林眼中闪过一抹惧色。

韦应方赶忙道:“是是是,多谢张庭长的一番良苦用心,我们会想办法去完善制度,尽量不给张庭长添麻烦。”

“多谢韦通判体谅。”

张斐拱拱手,又是叹道:“真是不知道哪个死****搞的鬼。”

韦应方嘴角抽搐了下,这个庭长真是不一般,出口成脏,而且直接骂父母,真不愧是珥笔出身。嘴上却试探道:“张庭长认为这是有人蓄意为之?”

张斐点点头道:“肯定是的,那些盐户贩卖私盐,又不是一天两天,也没有看他们去官府通风报信,我一来就遇到这事,肯定有人故意要离间我们皇庭与盐官的关系。”

韦应方忙问道:“既然如此,张庭长为何不调查那些通风报信之人。”

张斐道:“这没法调查,理论上来说,他是在帮助警署执法,即便是有人蓄意为之,那也不算是违法。”

韦应方稍稍点头,“如此想来,还真是如此,看来这只是一个误会。”

张斐笑道:“韦通判能这么想,那是最好了。”

“好在如今误会已经说清楚了。”韦应方笑着点点头,又拱手道:“那我们就不再打扰张庭长,告辞了。”

“慢走!”

他们走后,许芷倩便走上前来,哼道:“想不到他们还能如此理直气壮,早知如此,当时就应该打破砂锅问到底。”

张斐瞧她一眼,苦笑道:“这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真是撕破脸,那只会是两败俱伤。”

正当这时,李四突然走了过来,道:“三哥,元大学士来了。”

张斐笑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渔翁来了。”

后堂。

夫妻两来到后堂,只见一个五十来岁,身着朴素,气度非凡的文士坐在里面,“下官张三见过元大学士。”

这文士正是元绛。

元绛赶忙起身,拱手回得一礼,呵呵道:“我这一来,张庭长就为元某送上这么一份大礼,元某真是感激不尽啊!多谢!多谢!”

这乐得是嘴都合不拢了。

张斐笑道:“也许元学士不应该感谢我,毕竟此案的始作俑者,是另有他人。”

元绛听罢,不禁抚须大笑,“但他们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