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正文卷第五百二十八章文武与法在场所有的老爷们的心中,全都是一万头**奔驰而过,是不带减速的那种。
甚至包括种谔和陆诜两位当事人。
因为审到这里为止,他们是完全理不清这头绪,到底这些证据是更偏向哪一方的。
但是张斐临走前那番话,又好似已经审完了,因为张斐是说,如果有需要的话,再开庭补充。
换而言之,就是从目前来看,是不需要的。
这甚至弄得不少官员,对自己引以为傲的律学都已经产生质疑。
还有最后那几个问题,摆明就是针对陆诜的,这是所有人都料想不到的,这也令整件案子都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故此这退庭之后,老爷们也没有急着离去,而是围聚在一起,彼此询问着,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
还真的是自己太蠢?
“蔡知府,郭提刑,你们怎么看?”
那蔡延庆、郭孝法相视一眼,均是摇摇头。
郭孝法轻蔑地呵呵两声:“老拙愚钝,着实看不明白这玄机在哪。审了半天,就只是让所有人都陈述一遍事实,而对于种副使的质疑,是少之又少,在我看来,方才种副使很多回答,都可以继续审问的。”
以前的审问,是有一个主攻目标,主审官去不断地质问,质疑,逼得对方露出马脚。
当然,也不是说当日就要判,可即便当日不判,在场的人,大概也能判断出,结果会是偏向哪边的,除非有权力的干预。
但张斐不一样,他没有主攻谁,而是雨露均沾,语气慈祥如同邻居家的长辈,那种谔说得话,似乎都还没有郭逵、韩忠彦他们说得多。
而且,种谔回答什么,他也很少去质疑,尤其是种谔的内心想法,他最多问两句。
韦应方哼道:“我看他就是在故弄玄虚。”
蔡延庆摆摆手道:“是不是故弄玄虚,这倒只是其次,关键那张庭长心中定有计较。”
郭孝法不服道:“什么计较,我看都没有必要审,反正就是他说了算么。”
韦应方道:“我就是这意思,如果他判种副使无罪,那根本就毫无依据,我们可都没有看明白,从哪一点来说,那种副使是无罪的。如果他判种副使有罪,那就是在故弄玄虚,浪费财政,这都是明摆着的事,哪需要审得这么复杂。”
其余人也是纷纷点头。
而身为当事人的陆诜,也是一头雾水,下得庭来,他赶紧找到郑獬等几位好友询问,“毅夫,你怎么看?”
郑獬皱眉道:“不瞒陆兄,我没有看明白这其中的玄机。”
陆诜问道:“你之前不是见识过张三手段,还有这公检法吗?”
郑獬点点头:“皇庭审案,我的确是见识过的,但那都是刑事案,主要看得是证据,与此类案件还是不大一样。至于张三么,他在汴梁,就只是一个珥笔,主要为人辩护,是有着明确的目的,我也是头回见他审案。”
旁边一人问道:“郑学士,这张三到底是谁得人?”
古代官场,还是挺讲究关系的,根据关系一般也可以判断出,他会倾向于哪边。
郑獬微微皱眉,“还真不好说,张三来此担任庭长,确实是司马君实举荐的。”
“司马学士应该是支持陆知府的吧。”
“那是当然,在朝中,司马学士可不止一次为陆兄说话。”郑獬点点头,但旋即又道:“但是这张三与王介甫的关系也不错。”
陆诜摆摆手道:“我看伱们是想多了,从方才的审理来看,这个张庭长明显更看重事实经过,而非是什么关系。”
郑獬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若真是如此的话,他没有理由不判种副使有罪,虽然其中涉及到能够为种副使开脱的理由,但那最多也只能减轻罪名,而不能判无罪。”
“原本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最后张庭长的几个问题,摆明就是在针对陆知府,这又令人感到一些不安。”
而那边种谔就更是如此,真心比没审之前更加忐忑不安,因为这审得太细致,扒得脸底裤都不剩,几乎所有与此案有关的事情,都问了一边,而且还有郭相公、韩判官来此作证。
这要判有罪的话,感觉就好像没得救了。
“韩贤侄。”
“忠彦见过郭叔父。”
韩忠彦见郭逵走来,急忙拱手一礼。
“贤侄无须多礼。”
郭逵笑道:“韩相公身体可还好?”
韩忠彦道:“蒙郭叔父关心,家父身体尚可,只是这年纪大了,难免会有一些小病。”
“还是要多注意一下身子。”郭逵关心了一句,又试探道:“方才我还真以为韩相公亲自来了,可没有将我吓一跳。”
韩忠彦道:“其实家父还真是打算亲自过来的,是晚辈担心家父的身体受不了这舟车劳顿,故而劝住了他。”
“这点小事,哪能劳烦韩相公。”王韶突然走了过来,一脸好奇道。
周边顿时安静了不少,官员纷纷竖起耳朵来。
韩忠彦先是向王韶拱手一礼,旋即也是面露疑惑之色,“不瞒二位,其实晚辈也不明白,为什么家父恁地看重此次审判,家父不但再三叮嘱我,还让我尽可能抄录一份庭录和判决书回去。”
郭逵、王韶这两老狐狸一听,登时明白其中玄机。
以韩琦的地位不大可能非常紧张这桩官司到底会怎么判,为什么要庭录和判决书,可见主角是皇庭,而不是种谔和陆诜。
可见一点,皇庭不会只审理这一桩案,也不会只在河中府。
韩琦才会要一份回去,研究一下皇庭的审理方式。
那他们可也得好好研究一下啊!
还在有条不紊收拾文案的叶祖恰,眼神瞄着那些窃窃私语的官员们,低声向蔡卞问道:“元度,你说他们猜得到老师会怎么判么?”
蔡卞笑道:“怎么猜得到,老师的判决,可是基于法制之法,若对此理念不了解,十有八九是没有头绪。”
说着,他将手中的文案,递到蔡京面前,“哥,这是要给检察院的证据和庭录。”
蔡京接过来,立刻抬头看去,见苏辙他们还在,便赶紧走了过去。
“苏检察长,这是庭录和有关的证据。”
“有劳了。”
苏辙接了过来,检察院方面不但监督审判,还得对证据继续审查。
一旁的陈琪突然打听道:“元长,你们会怎么判?”
蔡京苦笑道:“这种案件,对于我们而言,可真是难了一点,我们也就能打打下手,就看老师怎么判了。”
说着,他又道:“若无其它事,在下告辞了。”
苏辙点头笑道:“慢走。”
他一走,陈琪又苏辙问道:“检察长,你怎么看?”
苏辙笑道:“蔡京不都说了么。”
“说了什么?”
“就看他老师怎么判。”
“啊?”
“既然设立这军事皇庭,定是与之前的审理方式不一样,这完全就是张庭长说了算么,所以你们也别瞎想,到时看张庭长会怎么判吧。而我们所要做的,则是监督其判决是否合理。”
其实苏辙想得非常明白,这军事皇庭就是一个未知领域,在判决没有出来之前,你就没法去想。
只能先看张斐的判决,再反推这过程合不合理。
许芷倩只对张斐负责,她收拾完张斐桌上的文案,便捧文案回去了,可刚刚来到路口,就遇到张斐,不免好奇道:“你站这作甚?”
“等你,还能作甚。”张斐一翻白眼道。
许芷倩道:“那你为何方才走那么急。”
“为了帅,你第一回跟我合作啊。”
张斐又见她捧着一沓文案,道:“要不要我帮你。”
许芷倩小嘴一撇:“免了!别耽误了你的帅。”
张斐也没有强求,其实许芷倩能自己搞定的,他一般都不会伸手。
许芷倩从小就非常独立,也不太愿意让张斐帮这些小忙,她更多工作感兴趣,好奇道:“你想好怎么判了么?”
张斐点点头道:“但是得组织一下语言,让我的判决变得更加有条理,毕竟这将是一次范例,而且涉及到诸多审判原则。”
出得皇庭,好友之间立刻相约一块吃晚饭,毋庸置疑,聊得全是这场官司,但是越聊越慌。
原因就在于,之前这种案件,大家心里还是有底的,一般判重罪的,必然是引发皇帝的猜忌。
但是这回完全不一样,皇帝好像就没参与一样。
此番庭审,就只是问事件的本身,不涉及到权力、官位,等等。
郭逵坐在上面跟那土润一个标准。
他们完全摸不着头绪。
如果以证据来判,种谔百分之一万是有罪,没有一个证据,可以为种谔开脱这罪名的。
除非你将律法改了。
好在,这回张斐并没有让他们煎熬太久,仅仅过得两日,张斐便发出通知,将在明日进行宣判。
这令种谔等一干武将,感到大事不妙。
因为有不少专业人士分析,如果完全看证据的话,只能是判种谔有罪,因此他们就断定,假设继续开庭审理,那么多半就是有铁证来为种谔洗脱罪名,但如果直接宣判,估计就是要判种谔有罪。
种谔顿时慌得一批。
第三日。
天才蒙蒙亮,山谷间就已经是座无虚席,反正大家也都睡不着,还不如早点来这里,打探消息。
但也不得不承认,这皇庭的保密工作是做的相当好,真的密不透风,依旧是无人知晓,比之三日前,大家的猜测,也没有什么进展。
辰时,张斐终于出现了,这回大家是赶紧起身,一刻都不愿耽搁,在张斐没有宣判之前,你想怎样就怎样。
可真是太折磨人了。
你知道我们这里两天是怎么过来的吗?
“诸位请坐。”
张斐伸手示意,然后坐了下来,见大家都坐下之后,他才朗声道:“经过本庭长和许主簿,以及四位助审官的商议,都觉得无须再开庭审理,故而今日将会对此案做出宣判。”
说到这里,他先是看向陆诜,“首先,是关于陆知府的判决。”
此话一出,在场不少人皆是一惊。
陆诜不是原告吗?
怎么还有对他的判决?
搞什么鬼?
陆诜自己也懵了。
原来我是来这里接受审判的啊!
张斐无暇理会他们震惊的目光,低头仔细再审视一遍判决文案,然后又看向陆诜,道:“关于陆知府,官家曾以协助不力,而将其调去秦州。但是根据证据显示,关于这个指控,显然是与真实情况有所出入的。”
所有人皆是屏住呼吸。
这一上来就否定官家?
玩得这么大吗?
郭逵、王韶都开始抹汗了。
而郑獬等一干正直文官则是激动不已,暗自为张斐叫好。
原来我们是一路人,就喜欢驳回官家的圣裁。
好小子,有胆量。
但其实这不是一个罪名,只是皇帝的找个理由将陆诜贬走,所表达的意思,就是皇帝不爽,你跟我没有想到一块去。
但是陆诜在朝中的支持者,就总是拿这个指控去找赵顼的麻烦。
这一句话,恰恰就是他们想要的。
张斐对于他们的表情,似乎在意料之中,一边看着文案,一边条不紊地继续说道:“在诱降之初,陆知府给予种副使的支持,以及在坚持等朝廷的诏令一事上,陆知府所作所为,不存在任何问题,可谓是恪尽职守,知人善任。
而其中唯一存在争议的就是,在种副使占据绥州之后,敌军来犯,陆知府并未提供任何帮助,只是再三要求种副使回守青涧城。”
陆诜眉头一皱,满是困惑地看着张斐。
这有什么争议?
难道我还得支持一个不遵守诏令的人?
方才还感到鼓舞的郑獬等人也是充满疑惑地看着张斐。
又听张斐言道:“盖因种副使在这期间并未向陆知府提出任何建议和求援,以及陆知府还在延州城附近加强防卫,故此本庭长判定,陆知府并没有协助不力。”
“等等!”
陆诜忍不住了,道:“假设种副使求援于我,我未有接受,难不成我还有罪不成,是他先不听从命令的。”
种谔也好奇地看着张斐,当时我还有向陆知府提要求的资格。
这他都不好意思啊!
张斐笑道:“陆知府莫要着急,我会解释清楚这一切的,因为这是我们军事皇庭审理的第一个案子,故此我会非常仔细的解释,因为我每一个判定的原因,将来都会适用于类似的案件。”
陆诜拱手道:“抱歉。”心里却在想,适用于类似的案件,你这是在判案吗?
张斐露出原谅的微笑,然后继续道:“我们皇庭的最高原则,就是捍卫国家和君主的利益。基于这一原则,如果当敌军来犯时,种副使向陆知府求助,而陆知府置之不理,且消极应对,本庭长将会判他渎职之罪,以及革职查办。”
陆诜当即哆嗦了一下,我当时走在革职查办的边缘吗?
幸亏种谔到时没有跟他联系,不然的话.。
方才还在为张斐判决叫好的郑獬,这回是彻底懵逼了。
张斐环视一眼,朗声道:“这番话不仅仅是对陆知府说得,也是跟在坐的各位说得,你们要记住一点,当面对外敌时,无论之前发生了什么事,都应该以共同御敌为先。因为这将涉及到国家和君主的根本利益,如果查明有消极应对,亦或者置之不理,很抱歉,无论你受到再大的委屈,你都将会受到严格的惩罚。
不过我也要再说明一点,我不是要求陆知府必须前去救援,而是要以御敌为先,至于怎么应对,皇庭是无权干预,但如果上得皇庭,你就必须要给一个合理的理由,也许不是对的,但必须要让人信服。
而在此事中,陆知府有一点做的非常好,就是他立刻有书信朝廷,讲明此事。在此,我建议各位今后若遇到此类事情,也都应该向陆知府学习,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只要有外敌来犯,先要以御敌为先,并且立刻书信朝廷,讲明部下或者上司所犯之问题。
等到战事结束后,皇庭自会针对此事进行审理,而这在庭上,这将对你们会有着莫大的帮助,本庭长也不建议你们选择其它任何一种方式。”
这时,下面有一人起身愤怒地质问道:“你这是在教我们做事吗?此乃军政,你凭什么干预。”
张斐摇头道:“我不是在教你们做事,皇庭也无权干预军政,我只是在给你们的建议,你们可以不听,不予理会。只不过,假设有朝一日,你们不幸坐在这庭上,那就不是军政,而是司法,在那时候,我的这个建议就会变得至关重要。”
蔡卞他们也都是一脸微笑地看着他们。
简单来说,你别来啊!你来了的话,那可能就为时已晚。
下面不少人心想,要是可以的话,谁想来啊!
但他们也没法反驳,人家都说了,你可以不听,你现在就可以起身走人,谁也没拦着你。
也并没有人走,这个建议也都默默记住了。
目前谁也不清楚这军事皇庭的前景,但从此案来看,还是很强势的,韩琦大老远都得派儿子过来作证。
张斐又看向陆诜,“陆知府,你做得其实已经是非常好了,但其实你可以做得更好一些,尤其是在敌军来犯之时,无论如何,这事情已经发生,我知道陆知府也有大局着想,避免与西夏开战。
但是根据韩相公和郭相公他们供词来看,在当时,如果你想要避免与西夏开战,第一步就是挡住敌人,一旦战败,那就不是你愿不愿意的问题。
而且,如果种将军和折将军兵败,延州将会岌岌可危,而在这一点上,你并没有做到深谋远虑,尽忠职守,只是比较幸运而已,官家当初对你的指控,也就是没有考虑你的幸运。”
一生清廉正直的陆诜,此时脸红的就如昭阳一般。
他会较真,但不会说谎,扪心自问,他当时只是愤怒,以及担忧会跟西夏打起来,还真没有怎么顾忌前线战事。
张斐又抬目四顾,又道:“我之所以给各位这个建议,因为我们皇庭也就是这么做的,而且效果还不错。”
说着,他指着旁边几个庭录员,“这几位辛苦的庭录员,一位是官家派来的,一位是审刑院派来的,还有一位政事堂派来的。”
什么?
这几个庭录员这么有来头吗?
大家不禁侧目看向那几名庭录员,顿时为张斐觉得委屈。
试问哪个官员能有你这般殊荣,皇帝、政事堂、审刑院同时派人监督。
大哥,你是稳的。
小弟甘拜下风。
而如蔡延庆、王韶这些老狐狸,则是对张斐另眼相待,皇帝、宰相一块监督,那他的权力得有多大。
要只是一个知府,皇帝还会这么干吗?
“关于陆知府的判决,就到这里。接下来就是关于对种谔种副使的判决。”
种谔一听,整个人都绷紧了,豆大的汗珠,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
公然推翻官家的指控,这要判下来,是真心没得救了。
张斐喝了一口茶,然后道:“关于擅兴律,共有9门24条律例,涉及擅发兵、给发兵符、大集校阅、主将不固守城、巧诈避征役、出给戎仗条、兴造料请工、私有禁兵器、役功力采取不任用等方面。《武经总要罚条》共有72条处罚规定,涉及行军宿营、侦察报警、作战行动、军器保管等。”
说到这里,他道:“本庭长将会给擅兴律添加一条指导思想,以便于大家理解,就是战争不是文武的博弈,而是**的延续。”
“**的延续?”
蔡延庆听得是连连点头,“妙啊!”
不少文官也是频频点头,说得真好,当然不是什么文武博弈,我们文官本就应该在上面的,这就是理所当然的。
郭逵抚须笑道:“这小子果真不一般。”说着,他向一旁的韩忠彦问道:“贤侄,他有添加指导思想的权力吗?”
韩忠彦摇摇头道:“这晚辈也不清楚,但既然他这么说了,估计是有的。”
张斐又道:“朝廷的决策,是**的决策,而不是文官的决策,为得是国家利益。违反这个决策,就是伤害国家利益,这是必然违法的。”
种谔身子突然摇晃了几下。
完了!
死定了!
“基于所有的证据来看,种副使的确有矫诏、擅兴的嫌疑。”
说到这里,张斐话锋一转,“但是这嫌疑还不足以将其定罪,然而,因为朝廷在决策方面的不明,这是更有利于种副使,故此本庭长并不认为他有犯下矫诏和擅兴罪。”
种谔双手捂住胸口,犹如从地狱直接上升到天堂。
刺激!
真是太刺激了!
而郑獬等人,却是睁大双目,不敢置信地看着张斐。
你这简直是睁着眼说瞎话啊!
不等他们张口开喷,张斐就赶紧言道:“首先。就是关于擅发兵的嫌疑。而关于这一点,本庭长也在审理的时候提到过一些判定标准。
这不是一个独立的事件,整个招降才是一个独立的事件,而种副使出兵绥州,只是事件中的一个行为。
在招降一事上,所有证据都显示,朝廷是默许的,根据我们所调查的证据来看,边境上招降对方敌将,也是一件很常见的事,在整个治平年间,我所知道的就有十六例。
而根据所有证人的供词来看,种副使并不知道嵬名山实则是没有答应归降,他是认为对方已经归降。
而根据郭相公的供词,以及以往的事例来看。在归降这个过程中,一旦走漏风声,十有八九都是失败告终。而基于绥州地理位置重要性,以及朝廷并没有明确否决,那么种副使当机立断,选择出兵,这属于一个统帅该有的职权。
并且,所有供词都表示,种副使是做了非常妥善的部署,这一点尤为重要,一个武将想立功,这是很正常的,谁又不想。我们要看得就是他是否有贪功冒进,而关于这一点,我主要看得是过程,而非是结果,而根据参与者的供词来看,他是有做充分的准备,确保万无一失,此非幸运。”
这回轮到种诂、折继祖等一干武将们,暗自为张斐叫好。
早就应该这么判了啊!
对比起来,以前的判决,那简直就是粗糙的一逼。
郑獬他们则是有些此意,如果判定出兵只是整场战争的一个行为,那么朝廷的决策,不在于出兵与否,而是在于招降与否,只要朝廷允许招降,那么出兵不需要朝廷的诏令来支持,那确实有很多先例可以给予张斐支持。
战争已经打响,武将不可能动用一兵一卒,都得请示朝廷。
折继世与大理河的部署,也没有请示朝廷。
“而其中最具争议的就是种副使在出兵之时,并未告知陆知府。”
张斐又道:“而种副使的理由有二,其一,他认为陆知府不会答应;其二,他不想连累种副使。这两个理由,都只是种副使自说自话,没有证据证明这一点,故此我们皇庭并没有采纳。”
种谔是一脸尴尬。
那么问题来,你要都不采纳,那不是我有罪吗。
张斐又继续言道:“在这一点上,本庭长认为这的确是属于种副使的过失,无可争议,但不足以定罪。原因就在于陆知府并没有反对诱降。”
陆诜郁闷道:“我不反对,他就可以不征求我的同意吗?”
张斐道:“必须是要的,故此我说这是他的过失,他理应要告知你一声。但是基于我们皇庭对于此类案件判定原则,我们更倾向给予最前线战斗人员更多的宽容。
因为战机是稍纵即逝的,第一线战斗人员,不可能事事都向后方请示。在招降一事上面,青涧城就是第一线,虽然我也知道,当时种副使其实是有充裕向陆知府做出请示,但为了确保这个原则不被破坏,鼓励最前线的武将在战场能够当机立断,抓住战机,故此我们这判定它是一个过失,只给予警告,而不给予惩罚。”
苏辙问道:“那你这不是鼓励武将违抗军令。”
张斐道:“这个原则只适用于最先前线的战斗人员,如果种副使当时是处于后方,以及未有亲自带兵前往,那么他的所为就不适用于这个原则。因为我相信,他们用自己生命的做出决断,绝大部分应该是明智的。”
苏辙一怔,不禁沉吟起来。
这律法还能这么思考吗。
武将们自然是小鸡啄米般地点头。
说得可真是太好了。
继续!
继续说!
这咱们爱听。
此时,他们甚至有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
张斐又道:“当然,这个原则之下,只是宽容,而不是判定无罪,具体有没有罪,还得根据具体情况来断定,而在此案中,种副使是做了充分的准备,并且不费一兵一卒,就收复绥州城。”
种诂激动地问道:“这个原则是律法么?”
这个原则实在是有利于武将了,应该写成律法。
张斐道:“当你来到军事皇庭申诉时,它将适用于所有人。”
武将们一听,立刻是心领神会,若有皇庭在,将来就不用害怕文官们的口舌笔墨了,至少你们冤枉不了我们。
文官当然也想到这一点,但他们也在考虑,这皇庭到底还是文官们在掌控,那么就不至于失控。
并且第一原则是战争只是**的延续,武将必然是处于文官之下的。
“最后!”
张斐道:“就是关于种副使未有听从陆知府的命令,在收复绥州后,并没有立刻回撤。基于方才那个原则,我们会给予第一线战斗人员的判断,更多的宽容。
而根据目前证据显示,种副使的判决,是非常正确的,因为他当时已经与折继世将军形成互倚之势,他若突然撤兵,可能会导致折继世将军腹背受敌。
在这一点上,我们皇庭认为这属于陆知府过失。”
陆诜又抑郁了,我还有过失?
你这是各打五十大板吗?
你这不叫公平,而是叫做平均啊!
张斐解释道:“正如我之前说得,事已至此,该以抵御外敌为先,而陆知府只考虑到战略层面不应与西夏发生战争,而未有考虑战术层面,也就是折继世将军的处境,这显然是他的一个过失。
至于陆知府并未跟薛发运使进行商量,这一点我们认为,并无任何不妥,因为当时陆知府身处更前线,更清楚状况,而当时敌军已经进犯,他应该当机立断,而非是等着与薛发运使商量,只是陆知府未有考虑周详,做出最为合适的部署。”
说到这里,他稍稍停了下,端起茶杯,喝了两大口。
他这一停,大家是如梦初醒,那郑獬突然反应过来,不禁质疑道:“张庭长的判决,大有为种副使开脱之意。”
根据律法,种谔肯定有罪,但是张斐所言的几个原则,全部有利于种谔,而原则就是张斐自己弄得,这如何叫人信服。
张斐放下茶杯来,道:“首先,我的这个判决,将会作为判例,从而适用于所有人,暂时是有一个前提,就是只在皇庭。
其次,我承认我的确是有一些偏袒种副使,这种说法并不完全是错。”
“????”
大家又傻了,包括苏辙在内。
这么嚣张的主审官,可真是头回见啊!
就算是,你也不应该承认啊!
说你道德低,你承认也就罢了,毕竟道德低也不违法,但是说你偏袒,你也承认,这可就是徇私枉法啊!
如郭孝法,以及一些御史们,听到这话,不禁都双目放光。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你小子着实飘了!
等着吧!
张斐笑着解释道:“这里是军事皇庭,是一个非常特殊的皇庭,涉及的多半都是与战争有关。
而战争是不讲道德,不讲公平,不讲仁义,故而判决原则是与其他官司不一样。战争的意图是国家和君主的利益,而战争的原罪就是失败,一旦确定此次战争的意图是为了国家和君主的利益,那么胜败必然会影响到庭长的判决。
这也是我们皇庭的另一个原则。身为军事皇庭的庭长,我无法用仁义和道德去判定一个手握上千条人命的将军,这反而是一种不公平。”
不少人听得沉思不语。
咋一听,觉得这话太直接,太露骨了。
可仔细一想,又觉得好像是这么个道理,这是军事皇庭,从军事角度来看,胜败当然是非常关键的,以往那些败军之将,纵无过失,也得受罚。
失败真的就是原罪。
张斐又继续说道:“这就好比之前我们常说的戴罪立功,只不过在这军事皇庭,这将会成为一种成文的判决指导原则。
假设种副使是失败了,我现在无法断定会怎么判,那十有八九是另一个判决,但事实就是他赢了,而皇庭会给予一个为国家和君主夺得利益的将军,更多的宽容。
而之前提到的擅兴律,也都将会给予这些判决指导原则之下,律例是不会变的,只是说可以根据具体情况,引用判决指导原则,当然,这些原则,必须要依靠大量的证据来支持。”
武将们全都激动地站起身来,不禁是热泪盈眶,感觉就好像打了一场大胜仗,有人甚至还捂着脑袋。
这就是我们想要的。
文官们则是一脸郁闷,你这是判决吗?你这分明就是在立法啊!
郭孝法当即质问道:“你有这权力吗?”
张斐回答道:“在这里,我有。”
折继祖立刻问道:“非河中府的官员,能否来军事皇庭申诉?”
张斐道:“暂时就只适用于我职权范围内,也就是这陕西四路。”
二合一大章,九千多字。
昨天预想是码到两点,结果愣是码到四点多,已经没有精力去修改了,只能今天起来之后,再慢慢修改。
对此,贴心的小希感到万分的抱歉。
这一段剧情写得真是很累,因为这是本就存在的案件,得查很多资料,还得借此交代与西夏大体情况,为以后的剧情埋下伏笔。
以及,要借此案将一些指导原则铺垫好。
其实我也很想一口气写完,但确实似乎写不完,情节本就设计好了,但是在写对话的过程中,总会察觉一些细节,然后又得进行修改,这期间就没有准时发过,我也很无奈。
这一觉醒来,感觉身子都快被掏空了,腰背手臂都很酸,明天可能的小请半天,约个老师傅,去放松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