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五百三十二章 兵之殇

北宋大法官正文卷第五百三十二章兵之殇“打扰了!二位免送。”

“郑学士,苏检察长慢走。”

见他们走后远,蔡京突然道:“老师,这苏检察长跟咱们好像不是一条心的,他们提这个要求,分明就是想限制老师的权力。”

张斐瞧他一眼,微微笑道:“这是好事。”

蔡京一愣,不禁疑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如果苏检察长以皇庭马首是瞻,那么我们在这里也待不了太久了,苏检察长越是与我们作对,这反而对我们越有利。”

蔡京微微皱眉,道:“但是学生以为也得分什么事?”

张斐哦了一声,“你有何见解?”

蔡京道:“学生以为这场官司若是要追根溯源,其实不在于孰对孰错,而是在于打与不打,而老师的判决显然是有利于武将的。

那么郑学士回京之后,一定会就这一点提出疑虑的,这在朝中肯定会引起许多人反对的。而且,如果在这个主张上,苏检察长与老师的理念不合,到时我们与检察院的矛盾,也不是在于司法,而是战与不战。”

他这番话就是在提醒张斐,在法制之法,你是绝对的权威,但人家看得可不是法,他们在乎战与和。

这个主张,在他们眼里,是凌驾于律法之上。

你的这个主张,可能会导致,朝中那些支持你的人,也开始反对你。

张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那你可有应对之策?”

蔡京道:“学生私以为,无论老师怎么做,都无法改变那些人的主张。既然如此,老师就该标榜出自己的主张,这能够争取到更多人的支持。

如果老师不显露自己的主张,那些主和派也会根据老师的判决,来笃定老师是主战派,而同时老师又不得主战派的全力支持。”

张斐苦笑道:“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是我并不是什么主战派。”

蔡京惊诧地看着张斐。

你那几个判决,还不算主战派?

张斐笑道:“你之所以认为,我是主战派,那是因为,在很长一段时日内,主和是派一直占据着绝对优势,哪怕我是中立的,在别人看来也是主战派。”

蔡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老师说得对,的确是如此。”

“所以!”

张斐无奈地笑道:“你虽然说得很对,但是我们其实也没得选,因为我们皇庭就是站在中间的,如果我们站偏了,那我们也就没有存在的价值。”

蔡京低眉思索一会儿,道:“老师言之有理,故此即便我们是站在中间的,但还是让武将得利,也应该让他们知晓这一点,换取他们对我们的支持。”

张斐点点头,“其实我也想过这一点,但是军中的**情况,要更为严重,想要赢得他们的支持,同时还是站稳中间这条线,也不是那么容易啊!”

蔡京道:“我们可以先将责任甩给文官,此能够便与我们皇庭审判。”

张斐瞧他一眼,思索片刻,笑着点点头道:“这倒是可行,他们要是一团和气,咱们可就不好混了。”

“子由!你怎么看?”

从前厅出来后,郑獬一直沉默着,直到来到皇庭大门前,他才停下脚步,偏头神情复杂地看着苏辙。

苏辙似也在思索什么,转头一看,愣得片刻,不禁面色尴尬之色,又叹了口气:“晚辈技不如人,也不知如何说是好。”

很无奈!

只有张斐懂,而张斐说得也是合情合理,他也得从审理中,去积累经验,去完善律法,不能凭空想象。

关键,这是不可替代的。

你能拿他怎么办。

只能是他说了算。

郑獬点点头,“但越是如此,就越要监督好,而这重任就落在你检察院头上。”

苏辙道:“还请郑学士放心,学生一定时时刻刻会监督着皇庭。”

郑獬道:“我回京后,也会跟君实他们商议此事,问明这皇庭的职权,不,应该是张庭长的职权,那吕嘉问可没有这般权力啊!”

苏辙不禁好奇道:“郑学士为何恁地看重此事?”

郑獬突然抬头看向远处,忧虑道:“因为我得弄明白,这河中府的皇庭,到底是为何而设,是司法,还是为其它事。”

苏辙稍稍一愣,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但见几人在树下绑马绳,正是种诂、种谔、折继祖三人,不禁道:“郑学士的意思是,此乃战前准备?”

郑獬摇摇头道:“不好说,但目前来看,是有这个可能的。”

说罢,郑獬似乎不想与种谔他们照面,于是与苏辙悄悄走到一边,等到种谔他们进去后,二人才上得马车,离开了皇庭。

此番审判,直接打破现有的规则,郑獬这些文官是疑虑,而种谔等一干武将肯定是拥护,自然得来拜访一下,打好关系。

他们三人见到张斐,气氛跟之前接见郑獬、苏辙是完全不一样。

大名如雷贯耳。

闻名不如见面。

少年英才。

国之栋梁。

真是不吝夸赞之言。

但是张斐确实显得闷闷不语。

三人相互眼神交流了一番,这张庭长恁地年纪,就已经刚正不阿到这种地步了吗?

随便几句恭维之语,都令他如此不爽。

这可真是糟糕了!

折继祖小心试探道:“张庭长,是不是我等说错话了。”

张斐一怔,如刚回过神来一样,拱手道:“多谢各位的美誉,张三真是愧不敢当。而且各位越是这么说,就越令我为难啊!”

种谔问道:“张庭长此话从何说起?”

张斐叹道:“我自问此次判决,无愧于心,但也还是有人对此感到不满。”

种谔当即哼道:“张庭长何许在乎那些文人之语,想让他们满意,可比登天还难。”

张斐道:“我倒是不在乎他们说些什么,我就是担心他们会做些什么。”

种诂微微皱眉,道:“张庭长有话不妨直言,若是力所能及,我等必然会给予张庭长支持的。”

折继祖、种谔也纷纷点头。

他们是绝对支持皇庭的。

张斐摆摆手道:“支持就不敢奢望了,只要你们别怪我就行。”

怪你?

这话说得,种谔他们心里发毛,我特么才刚刚出来,不会又将我拉进去吧。

种诂问道:“张庭长这话又从何说起?”

张斐一脸为难,是摇头不语,

他越是如此,种谔等人就越慌啊!

一旁的蔡京突然道:“各位将军,那些对此判决不满的人,肯定不会就此罢休,到时定会想办法挑拨我们皇庭与军队的关系。”

种谔直点头道:“蔡小哥言之有理,他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蔡京叹道:“到时我们皇庭依法判决,自然会引起各位将军的不满,可若不依法判决,又会坐实他们所言,认为我们皇庭是在偏袒军方。”

折继祖立刻道:“这一点,我们也想到了,张庭长无须感到为难,其实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只要是**污吏,我们也是深恶痛绝,他们若是贪污军饷,受累的可是我们这些在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啊!”

张斐闻言,当即惊喜道:“几位将军如此深明大义,张三真是感激不尽啊!”

种诂突然道:“但是张庭长,有些事情,我们武将也是被逼无奈。”

人都是贪婪的,他们渴望皇庭能够尽量给他们好处,至于另一方面,则是希望皇庭给予更多的理解。

张斐道:“其实此番官家让我来此建设军事皇庭,就是为了解决武将们的无奈,让将士们能够专心打仗。”

种谔激动道:“是吗?”

张斐点点头道:“从此案来说,官家也知道诸位将军,有许多难以说出口的无奈,而这就是成立军事皇庭的主要原因。”

虽然没有点破,但种谔他们都知道张斐指得是什么,不禁是喜出望外。

折继祖道:“若有皇庭为我们武将鸣不平,那可真是太好了。”

说到这里,他稍稍迟疑了下,“只是我们几个读书甚少,不知这皇庭具体的制度,若有冤屈,该如何上门伸冤,以及什么情况下,我们可以来皇庭申诉。”

张斐拱手道:“这是我们皇庭做得不够细致,过些时候,我们将会公布皇庭的具体制度,现在我也非常乐意为三位将军解答这一切。”

这才是种谔他们来此的原因,既然他们认为皇庭有利于他们的,而且张斐说皇庭是非常重视证据的,自然得将这玩法弄清楚,遇到什么情况,该留下什么证据,以便于有利于自己。

张斐还是要拉拢这些武将,纯粹的刚正不阿,那是走不长久的,如果每个人都不喜欢你,那就是你的错。

还是要尽可能展现皇庭对大家有利的一面。

“苏检察长,你终于回来了,我还打算派人去找你。”

苏辙刚刚回到检察院,陈琪就快步迎上前来。

陈琪道:“有人来告状。”

苏辙精神一振,“在哪?”

话音未落,就听到一个哭喊声,“小官人,求求你为我做主,我真是冤枉啊!”

但见一个断臂男子与一个拉着小孩的妇人走上前来,齐齐跪下,一家三口双目都已经哭得红肿。

苏辙赶紧道:“你们这是作甚,快些起来,你们若有冤屈,可与我说,我定会为你们伸冤,此乃我们检察院的职责。”

陈琪也道:“我与你们说了,我们检察院可不兴这一套,你们快些站起来。”

二人说着,索性直接将他们搀扶起来。

苏辙又问道:“到底什么事?”

可这对夫妇哭地已经是说不出话来。

苏辙心里着急,不禁看向陈琪。

陈琪道:“他叫陈光,是河中府人,之前在鄜州当兵,后来身负重伤回到家里,结果发现官府未有将他的饷钱足额给他妻子,使得他们孤儿寡母只能变卖田地为生,甚至还欠下一些钱。

此外,他在战场负伤回来,朝廷也理应给予他一些田地和钱财作为抚恤,可结果官府是一拖再拖,至今也没有给。近**听到皇庭能为军人做主,便来此询问如何去皇庭告状,我就告诉他,这事理应来我们检察院告状。”

他话刚说完,陈光又是哭喊道:“小官人,你可一定要为我做主,我不想卖妻卖儿啊!我.呜呜呜.!”

堂堂七尺男儿,竟哭得跟个泪人似得,他身边的妻子也一直在落泪,那小孩虽然没有哭,但也是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满是心疼地看着父母。

陈琪低声道:“如今那债主逼着他卖妻儿。”

苏辙点点头,然后向陈光道:“你且放心,如果事情真如你所言,我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