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虽离去,但梅润笙的做法却还是赢得了许多学子的好评,自然也落到了坐落在对面酒家二楼包厢的窗边人眼中,他生的威猛高大,喝的也是最烈的酒,腰间佩戴着一柄大刀,那把刀擦的锃亮,想必主人一定是爱极了细心呵护所致。
而最有特色的是他那一双手,右手大拇指上有一个玉扳指,那是他身份的象征,而他左手的小尾指却是缺了的,就好像断臂维纳斯,拥有一种残缺的美,这双手的茧子厚重的厉害,简直可以破皮而出,此时右手食指正不轻不重地敲击着桌面,像是在思考什么事情,突然他对身边的侍卫吩咐道,“去将探花郎请过来。”
侍卫诚惶诚恐的下了楼去,边走边想,能让上头这位大人物用请字,可见对那位探花郎的态度一定要恭敬,他是个有眼力劲儿的,看到探花郎正准备要离开,忙伸手拦了过去。
梅润笙抬头,看到一个若隐若现出现在窗口的人,然后收回了目光,“既然有人相邀,笙不胜荣幸。”
他跟在那个侍卫身后,心中有所猜测,如今他刚及冠,家里人也在为他物色官家小姐,如今现在他又成了探花郎,身份与日俱增,恐怕此人是要效仿榜下捉婿,将他的女儿许配给自己。
侍卫将房门打开,请他进去,自己却立在了门前,这显然是要私聊的意思,梅润笙正了正神色,一撩袍子走了进去,他其实并不着急成亲的,他的好兄弟兰一臣至今还孤身一人,自己比他还小上许多岁呢,不管那人的目的如何,他都婉拒即好。
高大威武的男人摸着自己的玉扳指,视线定格在自己的断尾上,这个世界上能伤了他的也只有自己,当时宝贝女儿被劫匪劫走,让他自伤,他毫不犹豫的砍下了自己的小指,这份狠厉无人能比,也可看出他对女儿的珍视,如今女儿已经到了待嫁之龄,他千挑万选都没有中意的,又不能把她留在家里当老姑娘,便想着看一看这新一届的英年才俊。
最终他看上了眼前这个少年人,他有一颗慈悲之心,明明身份不俗,却并没有歧视和嘲笑落魄之人,这种品行让他赞赏,况且他的才华和容貌也不用多说,是配得上他的女儿的,好机会不容错过,于是忙忙把他召了来,开诚布公的探一探年轻人的底。
“坐吧,别拘束,”男人微微他的抬手,示意他坐下来,亲自给他斟了一杯酒,是他刚才所喝的烈酒。
梅润笙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是一位将军,因为常年奔走的缘故,对方的脸上有些暗黑,像是涂了一层不均匀的黑炭,不过那双眼睛长得炯炯有神,他像是被一只鹰盯住的感觉。
“不知道将军找我这个晚辈有何指教?”梅润笙也不推脱,也非常豪气的将那杯酒一饮而尽,不过以往喝的都是比较温和的酒,头一次品尝烈酒还是忍不住呛了出来。
将军哈哈一笑,也不喜欢绕弯子对他说道,“本王觉得你很适合做我的女婿。”
梅润笙听到他的自称愣了一下,原来不仅仅是将军这么简单,还是一个王爷,又看到了他小指有砍断的痕迹,便猜出了此人应该是征西大将军闲王。
传闻闲王只有一个宝贝女儿,被封为丰阳亭主,和她父亲一样长得甚为粗犷,由于母亲早逝,无人教导,常年跟随父亲南征北战,在边关那些地方住了许多年,传言她是一个疯丫头,好儿郎都是不愿意娶她的。
梅润笙只是听说,并没有随意的去评判,以往听过也只是一笑置之,可这好事现在落在了他的头上,他弯了弯眉眼反问道,“不知贤王为什么会选中我呢?要说才华我不是第一,论美貌我也比不上兰一臣,甚至以后的仕途,我也并不想在朝中做官,相反想去一个小地方做一方县令,尝一尝人生疾苦,这样的我难道闲王还看得上吗?”
闲王看出他并不是拒绝,而是真的有所疑惑,于是为他解惑道,“在你之前我确实考虑过其他人,这次的状元郎我查过,出身商贾世家,家道中落,投奔外祖家,如今平步青云,肯定会成为风起之秀,盯上他的又何止我一人,官家的公主也到了待嫁之龄,本王总不能跟官家抢女婿吧。”
“想来想去,你是最终的合适人选,本来就是王侯之家,如今还成了探花郎,以本王的地位,亭主还是配得上你的。”
得到了答案的梅润笙扬了扬下巴,双手拱拳道,“承蒙王爷看得起,不过这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言,媒妁之约,我一个人说了也不算,等回家我和父母商量商量再亲自登门给您答案如何?”
闲王也没想让他现在立刻给自己答复,他女儿又不愁嫁,总不能上赶子把女儿推销出去吧,这不是太掉价了吗?于是他“嗯”了一声,梅润笙就起身告辞离开了。
再说风寒竹策马扬鞭,一路赶到了祖家王宅的后门,将马绳甩给了一边的小厮,脸上的笑意不减,奔跑着进入了兄妹俩住的西跨院,果不其然,在书房里找到了端坐练书法的风幽篁。
她练字的时候很专注,甚至没有听到从外面跑进来的脚步声,这种沉浸的姿态,让风寒竹都不由的放缓了脚步,怕打扰了妹妹。
为了掩饰身份,风寒竹一直都叫风幽篁弟弟的,他来到书桌后面,蒙住了她的双眼,凑到她的耳边压低嗓音问道,“猜猜我是谁?”
温热的呼吸洒在耳畔,让风幽篁耳朵有些痒,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耳朵,无奈的说道,“除了哥哥你这么幼稚,还有谁会这么做?”
风寒竹高兴的和她分享好消息,“这次你得了状元,怎么都不去蹭那份热闹呢?”
“早已知晓结果的事,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而且我不一直都是学霸吗?”风幽篁的傲娇劲儿起来了,不过也只会在哥哥面前,对别人都是端着架子的。
当初在殿试上她看到官家眼中的欣赏和肯定,她就知道十拿九稳了。
饶是如此,风寒竹还是竖起了大拇指,“唉,自家弟弟就是优秀。”
他又朝前倾身看了下桌面上的诗,轻声念了出来,“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
“哥哥,我们来这儿也有八九年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去,恐怕要从此在这个朝代扎根了。”风幽篁有些感慨。
他们出现在这个朝代的时候,双亲都已不在了,只有父亲遗留下来的烂摊子,他们本是商贾之家,但奈何父亲经营不善,欠了一大**的债,他承受不住压力,竟然和母亲双双自缢了,只留下他们苦命的兄妹俩。
于是,他们一路奔波,还要躲避那些追债的,好不容易来到了外祖家,祖母对他们不冷不热,只因为他们的母亲是下嫁给商人之子的,亲戚朋友更是时不时的用鄙视的眼神看着他们,好像他们是瘟疫一样,他们被安排在这西跨院最小的两间屋子里,冬天的时候没有炭火,冷得像冰窖一样,夏天的时候没有御热之物,没一会儿,浑身上下都是汗水。
他们忍受了这么些年,如今,弟弟进士及第,平步青云,终于可以离开这个牢笼了,再也不用仰人鼻息。
风寒竹倒是适应的很好,他揉了揉妹妹的脑袋说道,“怕什么?不管在哪个时代,都有我保护你。”
风幽篁浅浅一笑,一双梨涡浮现在脸庞,她将张桌面上的纸折了起来,“走吧,我们去前院,想来他们应该知道这个好消息了。”
风寒竹也得意的笑了起来,想到王家人那一副瞠目结舌的嘴脸,他就不能再想下去了,因为真的太打脸了。
当初风幽篁想拜托祖母让她去太学读书的时候却被无情的拒绝了,舅舅家的孩子都可以去上学,而她自己在家里只能没有章法的学习,也幸好她的表妹帮了她许多,会从她哥哥的书房里拿一些课业给她,否则她真的会一头雾水,毕竟跟现在的高考还是有所不同的。
她还记得当初她的舅舅对她说,“你还不如学你的父亲去经商,恐怕会比读书要好的多。”
如今,凤幽篁做到了,不仅成了当今状元,而且在长安许多的地方都有她的股份,虽不是富可敌国,但也不会面临以往躲避追债的无力和落魄了。
前厅大堂上,请旨太监已经来了,正问道状元在哪里,祖母被搀扶着从高座上颤巍巍的走下来,吩咐身边的侍女去把自己的好外孙叫过来,丫鬟也被这阵仗吓坏了,急急忙忙的就往后面跑,迎面就碰上了风寒竹他们兄弟俩,一颗心顿时落了下来,“风少爷,前厅来了一个请旨太监,像是官家身边的,您快随奴婢过去吧。”
风幽篁点了点头,没有小丫鬟的仓皇无措,她的脚步不疾不徐,宠辱不惊,一点儿也不像一个出自商贾之家的小少爷。
他来的时候,祖母一大家子已经跪倒在地,风幽篁和哥哥跪在了最后面,秉笔太监也没有多话,只要人到了就好,他展开了圣旨,用公鸭嗓说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经朕祥阅延考典礼,选拔贤良,特赐风幽篁高中榜首,状元及第,特此诏示天下,钦此!”
祖母跪在最前面,由她接旨也无不可太监微微弯身,一脸笑意的对着老人家说道,“你这外孙可是给你王家争了脸面呀,咱家还需要回去复旨,就不多留了。”
祖母忙吩咐管家给司礼太监送上了银钱,卑躬屈膝的将人送走了,这才默默的回身,对上了外孙的视线。
风寒竹还是吊儿郎当的样子,不过显然比以往更加的盛气凌人了,他对祖母说道,“如今我弟弟是个状元郎,马上官家也会赐府邸,以后就不再叨扰了,这夏天的冰和冬天的炭火一定不会短缺了的,祖母就放心好了。”
老祖宗脸上挂不住,心里咯噔一声,她是没有过多关注这两个外孙,听他话里的意思,好像他们府里的下人也见风使舵,并没有好好把他们当做贵客对待,甚至还让他们缺衣少食,这要传出去可不是丢了王家的脸面。
于是她难得温和的笑了笑,然而比她不笑时还要扭曲,“你们母亲都不在了,家里没个主事的人怎么行?我将身边的翠嬷嬷给你们吧。”
这是她身边最得力的助手,大事小事都会让翠嬷嬷去办,她有自己的小算盘,想着不能和他们断了往来,风小少爷是个有前途的,可以帮助他们王家再上一个台阶。
风寒竹挑了挑眉,有些不屑,以前都没管过他们,现在竟派个人来监视他们,真当他们是你捏的不成。
他正要一口拒绝,却被妹妹拉住了袖口,她清冷的面庞没有被任何事情所打扰,看了一眼老祖宗身边的翠嬷嬷,知道她这个人其实做事很麻利,不然也不会得主家重用,人到了她手里,该怎么用是她的本事,谦虚的行礼道,“多谢祖母肯割爱,日后府里也靠翠嬷嬷了。”
翠嬷嬷就这么被推了出去,但她是干大事儿的,就这么丢给了一个小少爷身边,她也没有不高兴,仍是不卑不亢的行礼道,“不敢当,小少爷有什么吩咐,嬷嬷我一定照办。”
跟风幽篁关系要好的表妹王瑞瑛站了出来,脸上是发自内心的笑容,她就知道风哥哥是最厉害的,比自家的哥哥好太多了,“太好了,以后我在小姐妹圈里就有的炫耀了。”
风寒竹“切”了一声,对祖家的每一个人都不抱好脸色,不过对这个妹妹,他还是肯赏几分脸面的,只因为这表妹心地好,曾偷偷的接济过他们,就算是投桃报李,他也无法对她视而不见,对她说道,“你那些势利眼的姐妹,还是不要处的太好,若以后反过来给上你一刀,你哭都没地方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