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他。
林钰看见红薯,又掰着指头数了数,才发觉自己忘了和许晋宣的约定。
她昨日就该登山的。
“对不起,这几日家里事情太多,我忙晕了。”
里边人不出声。
事发突然,林钰略感慌乱,也就没听出他嗓音中疲态浓重。
“你……在听吗?”
马车帷裳盖得并不严实,她探着脑袋试图望进去,却被人从内掩住。
连带着底下小蓝蛇头,都缩了回去。
昨**等了一整日。
醒得比平日早,梳洗完就坐在书案边,看那盆玉泉兰。
花苞已经开到最后一个,预示着这一季花期的凋零。
可是没关系,他想着,她不会。
直到外头天暗下来,清雅的花身隐隐现出萎靡之色,许晋宣才意识到,她似乎失约了。
当天夜里,身上的蛊毒提前发作。
因而倘若林钰此刻能看见他,便会发觉他的脸色苍白到过了头。
许晋宣不想叫她看见。
“你失约了。”
他靠回车壁上,将这句重复一遍,只是声音更轻。
这回林钰听出来了,“你还好吗?”
“你在山上养病,可以随便下山吗?”
他不答复,除了来时那句话,他一句也不肯多说。
林钰便想起第一回见他的时候,也是一言不合就甩脸子,后来虽然对自己好了许多,但本性还是那样不会变。
更何况这会儿,他显然生气了。
“我错了许晋宣,我不该失约的。”
可林钰这会儿人也恹恹的,车上的人不搭理自己,她便绕着车前骏马转悠起来。
自顾自念叨着:“我娘亲想要和离,外祖家每日都派人来,连带着我也不得安生。”
“我这几日昏头转向的,时常是饭也记不得吃,累了躺在榻上都睡不着,这才忘了和你的约定。”
“你就原谅我这一回,行不行?”
许晋宣倚车壁静静听着,林家事态的走向,从滴血验亲被破坏开始,就渐渐偏离了他的预料。
连带他自己也偏了。
例如下山前想得好好的,违背诺言,辜负自己的人当死。
可现在,他只是静静听着。
清瘦腕骨边盘踞着一条蟒蛇,婴孩手臂粗细,听见外面嘀咕不停的女声,蛇身蜿蜒,一下下吐着蛇信子,只待主人一声令下。
却忽然,被主人捏开獠牙,毫不犹豫扎进手腕。
因为攻击对象的错误,蟒蛇挣扎起来,好不容易被甩开,已是满嘴的鲜血。
小蓝比它更通人性,却也实在看不懂这是在做什么。
车厢内传出一阵杂乱声,打断了她的碎碎念。
林钰立刻问:“你还好吗?”
车内男子坐得笔直,殷红的鲜血顺着冷白腕骨滑落,最终绽开在他月白的袍身处。
不是她的错。
许晋宣一遍遍告诉自己,是自己的局把她卷了进去,才会叫她失约。
对,错的人是自己。
那么该罚的人,也是自己。
“我没事。”
今天带的这条蛊蛇叫烈焰,咬上一口,浑身血液如在灼烧,直至将人生生烫死。
他不会死,娘胎里带的蛊毒,使他百毒不侵。
但痛是真的,他坐在那儿,似坐在一个火洞里。
林钰当然没法察觉,只听他终于肯回话,以为被哄好了。
“那你原谅我没有啊?”
少女嗓音恢复惯有的娇憨,许晋宣听着,抬手拭去额边汗珠,却反叫鲜血顺着眉骨,蜿蜒过眼尾小痣,一路滑落下颌。
“下次,不要再失约了。”
哪怕极力维持,他的声音仍隐隐在抖。
林钰便上前几步,几乎是挨着车前帷裳问:“你是不是不舒服啊?我能不能见见你?”
话音刚落,脸边的帷裳便是一抖,像是有人从里侧扯紧了。
“不能。”
一大一小两条蛇在身边发疯似的扭,许晋宣的脊背弯起来,忍耐近了极限。
林钰却还在问:“为什么呀?”
又不是没见过,且他下山来,不就是为见自己的吗?
“这是……”
过了很久,里面才传来一句:“这是对你的惩罚。”
惩罚,罚她不许见他?
少女顾自眨了眨眼,多少觉得不痛不痒了些。
“那……你就这么惩罚我吧。”
答应下来又觉得良心难安,“你罚过了,我还是要补偿你的。等着,我去买些东西来!”
说罢不等他答应,林钰一溜烟跑出巷口。
僻静的巷道里,玄野如蛇一般自墙头滑落。
早就嗅到了血腥气,那小妮子却毫发无损,他掀帷裳时便没再询问。
果不其然,里头人浑身鲜血,歪倒在车壁上。
“殿下!”
顾不上其他,他立刻驱车出了巷弄。
林钰则一头扎进了街市里。
青黛问东问西她也没空解释,指挥她去应记买一只烤鸡,自己钻进梁记的铺子,包下许多蜜桃煎、樱桃煎。
待她提着大包小包要回去,巷子里却已经空了。
倒是说到做到,真没让自己见到他。
怔怔想着这些,耳边忽然又聒噪起来。
“哇……金玉姐姐,你买这么多好吃的呀?”
妱儿被一家首饰铺子勾住了,刚刚追上来,就见她抱满了东西,反倒是身边丫鬟两手空空。
青黛见状,忙从林钰手中都接过来。
又替她打圆场:“这不是妱姑娘远道而来,小姐也不知您喜欢什么,备些吃食好招待!”
林钰回过神,知道这些东西送不到许晋宣手中,便顺势点了点头。
“姐姐也太客气了……”
妱儿一边说,黑溜溜的眼珠子止不住地转。
“倒是方才铺子里一支嵌玉的镂花金簪,喜欢是喜欢,可爹爹清廉,他给我的月钱,攒三年才买得下来呢。”
林钰怎会听不出言外之意。
走上前,重新挽住她手臂。
“难为你远道而来,自是得我买给你。”
小姑娘立刻喜笑颜开,“姐姐最好了!”
带着妱儿回家时,三舅母已从母亲的香梅园出来,难免又数落女儿贪玩不懂事。
妱儿低头挨训看似恭顺,却悄悄朝这边吐了舌头。
林钰起先是跟着笑的,可看着看着,难免又想到自己的娘亲。
原先,她也可以这样恃宠而骄的。
……
家里闹了几日,晚迎便没出过长瑞阁。
假装不知道林钰已经见过那人,若无其事,三日一禀报林钰的状况。
唯独一点,她不说林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