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无邪想——
若有幸活下去,回到无间地狱人屠宫,定要多多为人收尸。
收尸,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嗯。
挺好的。
……
小舅舅慕临风狐疑地看着叶无邪。
总觉得。
这小外甥,在憋着什么坏呢。
却说傅颂武临死前的一番话,彻底把傅苍雪拉下了神坛。
再结合先前傅苍雪和夜墨寒的对峙,万剑山、傅苍雪在众人的心中,不再是从前那样巍峨崇高的大山。
尤其是对海神大地的剑客而言。
此时此刻发生的事,不亚于诛心之剑!
彻底地崩碎掉了他们的信仰。
一个蔫了吧唧的少年剑客,灰头土脸,丧失斗志。
他看着遥不可及的傅苍雪,时至而今,依旧是高高在上的,非泛泛之辈能够同行。
“万剑山,真是天下剑客的信仰吗?”
他低着头,喃喃问道。
“喂,兄弟。”
旁边一个年纪稍大些的剑客,衣衫褴褛却有奕奕神采。
尽管末日,依旧是精力旺盛的不像是陷入苦厄的人。
剑客赤着伤痕累累的双足,手掌拍了下萎靡失落的少年。
少年茫然地看着陌生人,一双小兽般的眼睛充满了凶狠的提防。
“走啊,去剑星司啊。”赤足剑客腰间别着个陈年掉色的酒葫芦。
“?”少年愈发迷惘。
赤足剑客笑吟吟道:“听说,剑星司不限人数收留向往万剑山的心碎剑客呢。”
少年一怔,被对方拉着上路,凑近顾小柔、赵追岳等人。
是了。
顾小柔脑袋瓜子甚是机敏,四处手里信仰崩塌的心碎剑客。
“天大地大,海角天涯,信仰崩碎不要怕,剑星司给你一个家。”
混乱之中,顾小柔拉着赵追岳四处奔波,穿梭在无穷尽的剑客之中。
不管是小有名气的,还是籍籍无名的。
只要你还对剑道有信仰,日后想要成为剑道大能,又或是对万剑山失望。
那就闭着眼睛来剑星司就对了。
顾小柔充满活力。
身上落了许多的伤,衣裙被鲜血染红。
犹如绽放的雪中红梅。
她却毫不在乎。
赵追岳说:“小柔,疗伤一下,休养片刻不耽误事的。”
“大师姐断骨重组循环往复多少次都不喊一声痛,不皱一下眉,我这区区小伤,何足挂齿?”顾小柔说道。
剑星司的人紧跟着问:“权清皇周怜开阵,小柔师姐就不担心吗,怎么还有心思为剑星司召集弟子?”
“你我还活着,这大地还存在,就要留有后路。”
顾小柔微笑:“若是剑星司他日比肩万剑山,在座诸君,都是伟大的开拓者。乱世现英雄,兵荒马乱才能浑水摸鱼,任何时候都不要忘记自己脚下的道。而这,是大师姐所教。我们,都没有师父了,当以大师姐马首是瞻。”
顾九楼看着眉眼灿烂如星的女儿,内心澎湃,甚有触动。
他又看了眼马不停蹄奔赴战场的顾青绿,坚韧如竹,凡人成仙。
而不管是谁 ,都在坚守自己的大道。
为这大地,出一份力。
顾九楼感到深深的欣慰。
顾家长子亦是诧然不已。
自家的两个妹妹,在不知不觉中就成长到能够独当一面了。
顾小柔笑容洋溢,奔赴四方。
“想成为武侯的师弟师妹吗?来剑星司。”
“想和云都王成为一家人吗?来剑星司。”
“想和下界之主称兄道弟吗?来剑星司。”
“剑星司,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看不到的。”
“………”
万剑山的人瞧见顾小柔的模样,气得牙痒痒。
“白龙王,这人也太厚颜无耻,肆无忌惮了些吧?她不是翠微顾家的闺秀千金吗,焉能做出这登不上台面的事情来?”白龙王身旁的女剑侍不服气道。
谁家的闺秀千金,当成这般不入流的模样?
岂不是可笑?
这让他们万剑山的人,就算有黄金万两放在眼前,那也是断断做不出来的啊。
更何况,傅颂武的临终揭露,给了万剑山重重一击。
若不是正遭灾厄,万剑山如何面对天下剑客的赤诚之心?
莫说旁观的外人了,就算是万剑山的内部弟子,颇具浩然正气的一部分人,陷入了沉思。
先前帝夫夜墨寒对傅苍雪的质问指摘,万剑山的弟子们还同仇敌忾,心有不服。
几乎没人怀疑过事情的真实性。
而现在,是他们第一次对傅苍雪乃至于是万剑山的信任动摇了。
万剑山,真是天下剑客的信仰天堂吗?
他们不知道。
“大俗即大雅。”
白龙王眯起眼睛看向顾小柔,“她是聪明的。”
万剑山做不出来这么丢脸的事。
顾小柔做得出来。
她不在乎什么。
她一腔热血只为剑星司和死去的师父隐老。
“趁热打铁,趁火打劫,看似丢人现眼,实则为利。”
白龙王嗤笑了声,再次看向了瘴气天海的楚月。
“武侯啊武侯,你看人的眼光,却是出人意料呢。”
她从前和顾家姐妹打过交道,对其是不屑一顾,心露讥讽。
顾青绿空有天赋,却是刁蛮任性无厘头,容易被人唆使怂恿,中庸结局也不过是死在路上的甲乙丙丁罢了为他人之踏脚石。
至于其妹顾小柔,更就不用说了。
心思狭窄,善妒阴暗,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争强斗狠一看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人。
但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蜕变一新。
又或者说,这才是她们的底色,只是从前从未被人挖掘出来罢了。
顾小柔在血腥风雨飞沙走石之中,奔赴山海,寻找剑客,落下一地生辉的信仰之道。
她的手握住了不认识的剑客少年的肩膀,正色问:
“想和武侯大帅云都王,一起并肩作战,同出一门吗?”
“想和天骄女帝叶界主,一道让大楚羞愧难当吗?”
“想要成为剑星司的开拓者,来日比肩神明吗?”
“话不多说,来,都来。”
她把话说完不等人回答,留下一句“我在剑星司等你哦”,就去找寻其他的目标了。
中途,在风雪中跌倒,膝盖破了皮。
她仰起头,看着瘴气天海隔绝成独立的世间,眼见着四方和大地都要跑出怒灵哀婴兽。
她红着眼睛,倔强不已,依旧是绷不住流出了满面的泪水。
“大师姐。”
“小柔,是不是好没用啊。”
顾小柔撑在地上磨破皮的手,都在发颤。
“想帮你,但什么都帮不到。”
“我真没用。”
“大师姐。”
“你不要死好不好,我好怕。”
“……”
她怕,叶楚月会死在瘴气天海。
怕世界崩塌,何处是家。
怕正不压邪,天罡倒反。
她深吸了口气,爬起来继续勇往直前。
瞧见一个拽着沉闷少年的赤脚剑客朝战场的中心走去。
顾小柔的脸上、眼睛都还有泪痕,却是眯起眼睛笑着问:“二位心碎了吗?要来剑星司吗?”
赤脚剑客灰头土脸衣衫褴褛,却是剑眉星目难掩风华。
他怔怔地看着顾小柔,又看着顾小柔身上的伤。
“来。”半晌,他说:“心都碎了,我们都来。”
旁侧,闷葫芦的小少年不苟言笑。
顾小柔两眼生光。
赤脚剑客说:“天冷了,小柔师姐该加衣了。”
顾小柔一愣,旋即歪头笑容粲然而沉醉的星河。
“好。”
那笑,让赤足剑客有些晃了神。
剑星司的师姐满身是伤,他可得跟在身边好好守着才行。
自此,顾小柔的身边多了两个小跟班,一个毫无斗志,一个像是从丐帮跑出来的。
……
西北。
迷雾之森。
谢将军率领的万人之军来到深处的危机之地,俱都傻眼。
仰头看去,骨子里衍生出了不可遏制的膜拜和臣服。
只见,七座拔地而起的雕塑,犹如新年祈福的门神,试图吓退百鬼的威武而狰狞。
雕塑周身,缠绕着古武的气息,还有丝丝缕缕的雷霆之力。
骷髅僵尸幻化的幽绿之光,没入了雕塑之间。
以至于出现了不少斑驳的裂痕。
每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痕,都泛起了蟒蛇毒液般的幽绿光泽。
“这是……”
士兵惊慌。
谢将军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咽了咽口水,说:“是古武一族的沉睡战将,足足七位,对于北斗星宿的七星,相连之际,斗转星移,以世人鲜血为墨,执大地根基作笔,便如古道圣花,彼岸而绽!”
谢将军幼年误入险地,却得到了机缘造化。
偶然认得彼岸圣花。
相传,那是生长在时间长河的花。
其花之神,掌管六合寰宇的时间。
献祭此花,不仅能够时间逆流,还能起死回生。
但他听闻,九万年前,此花已被献祭,世间再难寻到了。
至于何人为何献祭,今朝又何在,那就不得而知了。
“这是阵法中枢,这七位古武战将,亦是花肥!”
谢将军内心“滋滋”地冒出了直冲天灵盖让眼睛鼻腔都发冷的寒气。
握着八尺蟒纹刀的手掌都在遏制不住地发抖。
“西北,才是关键所在,这才是武侯给我们的真正使命。”
谢将军豹头环目,眼睛深红,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已经是热泪盈眶。
“周怜心思险恶。”士兵青年道:“他莫不是在九万年前设计,让瘴气归入大夏,又让大夏欠下界的人情。难不成他算到九万年后,会有个下界之主横空出世,和大夏的郡主有所羁绊情谊,会借灾厄之事为大夏打破秩序打开自由之门?”
青年士兵越说越是心惊。
草灰蛇线,伏脉千里。
计中有计,环环相扣。
步步生杀,只为花开。
时间长河里有什么,让周怜执着屠灭众生毁灭己身也要回首看过往,重走一遭来时之路。
“武侯和他的博弈之中。”
谢将军仰头看天看雕塑,震撼道:“武侯文韬武略,智勇双全,险胜几次,多次反将一军,但最终,还得看这千钧一发的关键,能不能峰回路转。”
周涌滔旌旗裹尸。
傅颂武死局垒坟。
瞬息之间的变化太多。
这末日下的绝望笼罩得太深。
“诸将士听令!”
谢将军紧盯着眼前犹如七座大山般的雕塑看,眼神沉沉,满面的肃然和凝重。
“是!”拳掌相碰,破风声阵阵,万人士兵齐声低吼。
“遵武侯军令,死守西北迷雾之森,但有逃兵,坏我士气,格杀勿论!”
谢将军低声喊道。
“死守西北!”
“死守西北!”
异口同声尽显威武,堪比飓风尘暴。
谢将军笑了。
“大帅,你飒爽多时,勃发英姿,也该轮到我等威风威风了。”
“这英雄,还是得轮流来做比较好玩。”
谢承道大笑一声,拖刀朝前,率众直面被骷髅僵尸给附着的七战将的如山雕塑。
莫说前面是七座山,就算是七千万座,也不能后退!
谢承道在古武士气方面,从年少时就见起色,多年来从未逊过。
将士们拔出兵器跟着谢承道往前狂奔,环绕七座雕塑,试图阻止阵法的开启。
阵法开启之时,中枢之地就相当是一个绞肉机形式的风暴漩涡。
卷入其中,便很有可能化作一团烂泥被骷髅僵尸给吞噬。
但谢承道麾下的士兵们,无一人后退。
当有人怯弱,谢承道便一脚踹在其臀部之上,暴喝:
“大帅一介女流尚且不惧断骨重组的九死一生,不怕火烧元神的万劫不复,不就是七个死人,不就是阵法绞杀,怕什么?还不给老子振作起来。别丢本将的脸,更别去丢大帅的脸!蠢货!”
谢承道满面认真,血液沸腾之际宛如回到了少年时期,想做拯救世界于水火的英雄。
冲入阵法风暴前,谢承道深深地看了眼瘴气天海。
四位下界来的女子,各执刀斧,身形如山,挡在瘴气降临前。
“咔咔咔咔咔咔嚓。”
不曾停歇的,是断骨重组之声。
此声,往日叫人毛骨悚然如厉鬼讨债。
而今却让人热泪盈眶,心脏止不住地颤动。
谢承道深吸了口气,刀斩阵绞风暴。
「立于云端麒麟印,俯瞰旌旗万里路。」
「掌军者,靠的是真本事。」
「大帅,你做到了。」
这一次,心服口服!
而他,死守在东北,任由风如刀割裂皮肤迎面吹来自己和部下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