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丰看见郭图和荀谌把目光瞥向别处,看似不在意,实则已经在想方设法反驳他。
即便知道这样,但有的话他也不得不讲。
田丰沉思片刻,躬身拱手道:“袁公,我军虽然势大,但自古兵在乎精,不在乎多,何况青州军卒也为久役之士,降黄巾、讨公孙、破曹操、擒刘岱、又诛匈奴于扶罗、兵威张扬、连淮南袁公路也兵败沛地。
以此观之刘玄德,有才智兵略,极善用军,常出敌之不意,故能以寡敌众,古之名将孙吴白韩,也莫过于此。
其军中又有强弓硬弩,可冲坚毁锐,绝不可轻视。”
袁绍听罢,笑脸瞬息阴沉,反复暗示自己不要发火,先前已经答应田丰不以言论治他的罪。
况且今日是出征的日子,实在不宜对掾吏动兵戈与下狱。
袁绍用了半晌时间,压下心底的怒气,依然笑问道:“既然如此,不知元皓有何高见,有何良策可以教我,绍必倾耳而听之。”
田丰见袁公能按耐得住恼怒,不由心中一喜,如同受到鼓励般,拱手笑起来,说道:“袁公,我军应当谨小慎微,待激励士卒之后,拔寨前进,步步为营,诱刘玄德来战,再设计而擒之。”
“我军应该稳扎稳打,如界桥之战,攻其必救,再诱使对方前来,骑兵可绝青州军粮道,纵使刘玄德借助大河漕船运输粮草器械、甲胄箭矢。”
“令驻军在鄃县的高元才和许子远,率部攻高唐县,然后在大河及漯水上游焚烧火船,船艘顺流而下冲毁青州搭建的浮桥,及运输的漕船。以水流之湍急,青州必然无法阻挡。
若能截断平原以北的漕运,哪怕刘玄德以坚固之城,据守河北七县之地,也必会为我所擒。”
“此策关键之处,就在于诸将以轻卒锐兵,或精锐之骑垒土作堆攻下高唐,非以勇名闻于军中,盖精悍骁将者不能为也,否则我军强攻诸城未必能下,届时军卒持久,进退不可,周旋不能。”
“诚若僵持半载,或有败军覆将之危,袁公纳我计策而行,必将匡扶汉室,席卷天下。”
田丰说完后,不由又是对袁公一拜。
而袁绍把这番话全部听完后,忍不住心中欣喜,虽然对田元皓总扬刘玄德之威,感到心有芥蒂,但此刻听到这样的破敌良策,还是决定对田丰既往不咎。
倘若真能截断刘玄德的漕运,田丰再怎么对他唾沫唾面,也能大度忍受,不再计较犯上之举。
袁绍将田丰扶起,露出笑意说道:“有元皓这般智谋之士相助,绍何愁刘备难破?!”
“此策如能破刘玄德,君当居首功矣。”
此话一出,旁边的郭图按耐不住了,径直上前拱手道:“袁公,图有疑问,田元皓此计策或有私心,不过是仿效苏秦、张仪、公孙衍之属,先对刘备夸大其词来恫吓主君,再摇唇鼓吻,献计邀功罢了。”
“袁公据山河之固,拥精锐之师,发百万之众,又顺士族、豪族万人之心,榻席上衣冠云集,又为甲坚兵利,讨暴除逆,天下谁人不从。”
“率以十万之军,投戈于河,足以断其流,截其水,何畏险而不敢向前,岂不令天下英雄闻为笑柄尔?!”
“况且夫战者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至三而竭,不鼓噪而进,天下诸侯焉能响应乎?
河北之军若不奋臂大呼,高歌猛进又如何能让淮南袁公路、江东曹孟德、荆州刘景升等诸侯振臂向前。”
“倘若按兵不动,必失天下之势,使世人助刘氏而反袁家,我军应当大张旗鼓,以攻为守,乘虚迭出,猛攻青州平原各县,方能策天下响应。”
郭图打恭作揖,诺诺连声说道。
“袁公,图之所言皆发自内心肺腑,万公能深思熟虑之,兵者国之大事,不可只图兵利,而忘天下之势。”
郭图也有模有样学着田丰,深深下拜道。
让心里高兴的袁绍顿时一怔,犹如泼下一盆凉水,让他清醒了过来。
田丰计策固然不错,却也有极大的缺点。
全军稳扎稳打就意味着进兵速度慢,要刘玄德也坚持不主动进攻,那就会变成战国时期的秦国王翦与楚国项燕两军之间的僵持,比拼的就是粮草消耗。
他可没有秦国那么多的粮草储备,哪怕兵卒人数多,也能拖到对方断粮为止。
何况要越过大河攻打高唐县,也不是件轻松的事,刘玄德早就把平原郡临近冀州各县,修建成坚固的城墙,又有大河作为依托。
要是效仿王贲水淹大梁之举,平原城则在高唐北部,刘玄德若移兵屯扎在高唐北面,那不又成了两军僵持。
大河及漯水两条河流,岂不是依然可以运输粮草军械,那时徐州的粟米小麦可以运到兖州,兖州又可以通过大河顺流而下,运至青州平原。
与其这样消耗,还不如一早采纳郭公则之言,发全军之势攻打平原各地,使得袁公路、曹孟德、刘景升等人望风响应,兖州豪族也能乘机应变,或亦能影响刘玄德粮道,而河北也可避免单兵作战之危。
袁绍沉吟许久,忍不住点头赞同道:“公则此言,也有一番道理。”
“袁公,这……”待田丰听见,心里一咯噔,焦急拱手道:“郭公则此话不过为了与我争功罢了,并非谋国之策,公不可纳之。”
袁绍还没说话,郭图就已抚掌冷笑道:“田元皓,谁有争功之意,袁公自然能明断是非,何须你在此多言。”
“汝谋略呼之欲出,如韩信想吞灭齐之功,故谋害辩士郦食其而已,不过想让袁公轻颍川幕僚,而独器重你罢了,遍数刘备破诸侯之兵略,实着为其张目。好恫吓袁公不纳你计策,就有败军之危。”
“看似献策,实则是在嘲讽袁公与青州交战以来,屡败刘玄德之手,使其纵横河北,擒颜良、败文丑、围邺城、斩麴义旧事罢。”
“不然何至提及诸侯之败,又惟独省略河北,元皓啊,你太过妄自尊大了。”
郭图摇头晃脑,抚须笃定说道。
我就不信这回坑不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