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1-EP5:大桥赞歌(7)
虽然罗德西亚叛军在南方的几场小规模战役中取得了局部胜利,他们依旧面对着防卫军的四处夹击。为了避免被防卫军完全包围,叛军决定在马塔贝莱兰集中兵力进攻防卫军防线的薄弱地带。在他们的设想中,防卫军还需要花很长一段时间才能集结完毕,若是他们趁着这个时候发起突然袭击,就能一举打破防卫军设下的封锁线。于是,总规模约一万多人的叛军向着马塔贝莱兰前进,并在东部地区和防卫军遭遇。防卫军先头部队未能料到叛军竟敢发起如此胆大妄为的攻势,一时之间无法抵挡,被迫向后退却。得知友军受到袭击后,附近的防卫军赶来支援,轻而易举地将叛军引进了包围网。由于叛军指挥官错误地估计敌我力量对比,盲目下令和防卫军血战到底,导致叛军死伤惨重,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崩溃,许多部队编制完全溃散,残余人马向着北方退却。
叛军在东部的失败使得布拉瓦约市和第五步兵团暂时免除了被叛军袭击的危险。吉恩·斯迈拉斯向各连队通报了附近的战况,并强调叛军实际上不堪一击、之前的失败只不过是军队长时间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争而缺乏经验造成的。这种说法并不能让人信服,只是麦克尼尔不愿打消战友们的积极性,于是他也象征性地说,叛军确实不是什么恐怖的对手。
“有多少高级军官选择叛逃到叛军那边?”
“没有将官,至少目前没有。”吉恩·斯迈拉斯回忆着他从达特曼上校那里听到的消息,“倒是有已经转入预备役的上校决定跟随叛军……显然,他们还做着成为将军的美梦呢。”
根据麦克尼尔本人对EU军队的了解程度,假设防卫军胜过了叛军,那并不能说明防卫军的指挥官们有着过人的才能,只能说是叛军一方的军官比防卫军的同僚们更无能。驻守边疆地区的军官也许缺乏晋升的机会,但他们也有更多的机会去真正地了解战争本身。当然,有些人不屑去探求真相,他们只愿意活在自己设想出的世界中。
“从长远角度来看,叛军是必败的。”麦克尼尔乐观地对其他士兵说道,“事态一旦失控,欧洲本土就会进行干涉,凭叛军目前的实力,就算他们占领了整个南非,也只会被防卫军彻底歼灭。”
赫尔佐格总督是不希望本土介入的,他必须让一切问题都处在他的掌控之下,才能最大限度地借助这场战争而完成他的理想……至少是其中一部分。不过,就算他失败了,叛军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战争是综合力量的较量,罗德西亚无论如何也无法摆脱EU的统治,除非布里塔尼亚帝国愿意冒着经济崩溃的风险而立刻发动对外战争。事实上,许多罗德西亚的阿非利加布里塔尼亚社会名流已经在呼吁布里塔尼亚帝国出兵拯救同胞了,然而帝国正处在因贵族阶层受到清洗而发生的混乱之中,无暇他顾。其中一个最有力的证据便是,那个喜欢放出狠话的查尔斯皇帝迄今为止从未对南非发表任何评论。
昨天上午,麦克尼尔和其他士兵被派遣到市内的一些工厂去和那里的工人谈判。他们需要保护那些布里塔尼亚商人的财产,这些商人选择支持南非,他们的忠诚必须得到回报。工人罢工在非洲殖民地是经常发生的普遍事件,只是以前很少有工人驱逐管理人员而自行占据工厂的案例,商人们通常会在事态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之前就将其中最顽固的领袖人物消灭掉。麦克尼尔本以为他会看到一群无所事事的无业游民,没想到这些工人依然井然有序地进行生产活动,只是他们不再生产汽车了——市民们不会在这个时候购买汽车。
“那家伙如果知道他的厂子被改造成了半个兵工厂,大概会气出心脏病。”麦克尼尔对着一旁的杜米索·图图说道。
“我听你们说,那个老家伙吝啬得很……宁肯赌博也不想给工人发工资。”
杜米索·图图的父母都是工人,以前他们在罗德西亚做工,后来搬到了南方的德兰士瓦。他的父亲参加过数次铁路工人罢工,在其中一次罢工活动中被警察打断了腿,就此成了残疾人,丢掉了工作,最后去公墓当了门卫。不过,这也算是幸运的结局,那些被警备军当场击毙的工人就没有这种好运了。
工人代表是个二十多岁的白人青年,他耐心地听麦克尼尔讲完了防卫军的要求,而后友好地回复道:
“这座工厂现在归工人所有,我们不需要什么都不懂的家伙来指导我们如何工作。”
“至少他派出的职业经理人比你们在行——”
“他们除了克扣工人福利之外,整天坐在办公室里打游戏。”工人代表厌恶地说道,“我们自己能管好这座工厂——您看,没了老板之后的工厂也并没有倒闭嘛。”
麦克尼尔被诘问得哑口无言。在工人代表的带领下,他参观了工厂车间,发现他想象中的普遍怠工现象并未发生。工人代表解释说,现在工厂是全体工人的财产,既然自己的工作结果会直接影响收入,大部分人比以前更有动力了。看着这些有说有笑的工人,再想想他在其他地方看到的那些木桩人,麦克尼尔忽然意识到他根本没有什么理由来劝说工人们将厂子还给老板。从法律上来说,工人们的行为当然是非法的,可那个吃得脑满肠肥的布里塔尼亚商人也没少做违法的事情。
“那么,希望你们有本事保住自己拿到手的东西。”麦克尼尔郑重地和工人代表握手,“我会把这里的情况如实报告上级。”
麦克尼尔带着几名黑人士兵走访了许多工厂,而后回到了军营,向阿达尔贝特·赫尔佐格讲述了发生在这些工厂中的新闻。
“严格来说,他们的所有行为并不算违法。”赫尔佐格少校正在和几名军官谈论着什么,见到麦克尼尔到来,他撇下手头的工作,前去迎接麦克尼尔。
“但是,这些工厂是别人的私有财产。”
“没错,只是布拉瓦约市已经决定将它们充公了。”阿达尔贝特大笑不止,“我想,您大概不了解这些商业上的斗争……以前,南非也曾经将一家总部设在欧洲的樱石能源公司位于南非的子公司强行收购,对方虽然威胁要进行报复,但后来就不了了之。”
“这可真是——”麦克尼尔大惊,他并不了解商业,而且向来是对商业活动怀着一份警惕的。但是,世间小到个人、大到国家的运行都无法脱离经济活动,商业是人类社会的一部分,从古至今都是如此。EU的商人们在大多数场合取得了胜利,一半是依靠法律,一半是依靠近乎无法无天的种种地下手段。于是,他们总会在比他们更擅长后者的那些对手身上尝到失败的苦痛。
“这件事,你就当笑话听吧,别对外人说。”阿达尔贝特小声提醒他,“总督阁下并不喜欢别人在背后议论他的那些商业活动……他其实从来不擅长做这个。”
卡尔·达特曼上校感到十分难堪,看来他是不可能接收这些工厂了。除非南非的相关部门声明布拉瓦约市的行为属于非法,他才有借口采取下一步行动。目前看来,市民们已经摸清了商人们的软肋,既然这些商人和他们的助理都在城市陷入混乱时逃离了城市,那么市民委托工厂内的工人恢复原有秩序是完全合理的。倘若是赫尔佐格总督本人逃离了南非,总督府的其他工作人员也会想方设法继续以个人或群体的方式行使总督的权力。
“现在的工人可真难对付。”上校躺在床上叹气,“以前只要警察对着天上随便开一枪,他们就会吓得四散奔逃。”
“这些人手里有武器、有工厂,我们不能和他们在这个时候发生冲突……尤其是叛军逐渐陷入疯狂的时候。”斯迈拉斯理智地分析当前的问题,“如果您认为无法向上峰交差,可以向着他们说明这里的情况,想必上峰不会命令您强行进攻……”
就算其他指挥官认为应当将这个不听总督府号令的自治市消灭,他们也必须增派援军,而不是让总共只有一千多人的步兵团去强攻一个大城市。在随后召开的会议上,阿达尔贝特·赫尔佐格也支持斯迈拉斯的意见。赫尔佐格少校认为,当前不必树立更多的敌人,只要布拉瓦约和它的市民没有对防卫军采取敌对行动,他们有必要将这些市民当作临时友军对待。至于和工厂有关的问题,那应该交给南方的官僚们去解决。
“但是,他们可是把当地银行的财产也给没收了。”一名上尉反对阿达尔贝特的说法,“我们如果对此放任不管,就算战争结束了,这些损失惨重的商人也会找我们的麻烦。”
“无稽之谈。”阿达尔贝特不屑地眯起眼睛,双手交叉,向着比自己低一级的军官呵斥道:“您的意思是威尼斯人比土耳其人更懂打仗?我们才是这里的专家,能不能打、该不该打、怎么打、什么时候打,全是我们说了算,他们懂什么?如果身为军人却允许外行人出于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而干预正常指挥,那才是不可饶恕的重罪。”
“行了,这件事暂时搁置。”达特曼上校不耐烦地下了结论,“谁也不要争执,我们根本没有改变事态的能力。斯迈拉斯少校,我们按原计划继续在这里伏击附近的叛军。”
叛军的上一批运输车队被摧毁后,他们明显提高了警惕,转而从另外一条公路运输物资。但是,他们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布拉瓦约,再加上叛军正在东部和防卫军对峙,在半路上浪费时间就等于让前线的士兵蒙受更大的损失。更糟糕的是,他们强攻布拉瓦约的计划也破产了:防卫军并未和市民发生冲突,得到加强的守军如今更难对付。叛军没有制空权,战机刚起飞不久就会在战区上空被敌机击落,许多叛军飞行员吓得不敢轻易出击,这直接使得叛军对整条战线上大部分地区的详细情况一无所知。
为此,阿达尔贝特拟定了一个更加大胆的计划:离开布拉瓦约市,前往附近的野外去伏击叛军。他们等来的不一定是运输车队,也有可能是正在行军路上的叛军主力。但是,高风险有时候意味着高收益,如果他们能够拖住叛军的援兵,达特曼上校又能立下大功——至少上校本人一直这么认为,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表态支持阿达尔贝特的方案。数百名士兵穿过坑坑洼洼的公路,顺着荒废的田野前进。这里以前是一片种植园,后来布拉瓦约成为了大型工业中心,附近的种植园便逐步倒闭了。道路左侧有一座突兀的石山,上面除了输电线和信号塔之外,空无一物。
阿达尔贝特·赫尔佐格下令停止前进,他接到了上校的新指示:附近的友军正在和叛军交火,上校希望阿达尔贝特立刻前去支援。
“敌人大概有200人左右,我不想耽误其他行动。”阿达尔贝特把任务交给了海因茨·迈耶中尉,“你们去支援友军,我相信你们能活下来。”
“这话听着真丧气。”
迈耶中尉派麦克尼尔去进行侦察,麦克尼尔和其他三名士兵开着吉普车,顺着公路前行,很快到达了赫尔佐格少校所说的地点。和麦克尼尔脑海中的场景略有差距的是,这回是路旁的叛军正在围攻被卡在道路中央的防卫军。叛军还没有发现他们,任凭这辆吉普车停在视野的死角处。
“你们立刻联系中尉,我去试探一下。”麦克尼尔将通讯器甩给两人,自己拿起背包跳下了车,扣上头盔后便冲进了足足有一人高的草丛。他凭借枪声判断叛军的位置,逐渐接近双方交火的区域。在前行了数十米后,他再一次拨开眼前的杂草,前方出现了一个穿着叛军军服的士兵。
两人都愣住了,叛军士兵的反应不是迎击,而是转头逃跑。麦克尼尔见状,紧追不舍,他放弃了开枪射击的打算。没过多久,叛军士兵便被麦克尼尔从背后抓住背包,麦克尼尔将他用力拉倒在地,抽出**割断了对方的喉咙。他见四下无人,把叛军士兵的尸体留在这里,继续寻找着接近战场的道路。在察觉到草丛逐渐变矮后,麦克尼尔拿起望远镜,除了看到正处在交战中的双方士兵外,还发现不远处的**堆上挂着一顶头盔,顿时产生了怀疑。他继续向前摸索,直到上半身暴露在草丛外面,才略微后退,准备在此进行狙击。
“也许我没有当狙击手的本事。”麦克尼尔有些沮丧。
当麦克尼尔还年轻时,他是名副其实的全能型选手。言外之意是,他虽然擅长所有技巧,但在每一个方面都不是顶尖士兵。让他去充数或是以自己的长处对付敌人的短处,那是他的强项;倘若一定要他和敌人比拼某项本领,他大概是要败下阵的。果然,麦克尼尔的第一枪并未击中目标,叛军狙击手警觉地缩回了**堆后方,不再轻易暴露自身。不幸中的万幸是,那名狙击手并不知道麦克尼尔的位置。
麦克尼尔叹了口气,他屏息凝神,继续观察敌军的动向。从公路受损情况判断,叛军在半路上埋设了陷阱并迫使防卫军停止前进,而后从前后两个方向同时发起进攻。防卫军没法迅速突围,只得选择留在原地和叛军交战,结果陷入了包围之中。无论如何,叛军比防卫军更了解这片土地,他们能够利用任何条件为军事行动创造优势。
一名叛军士兵正举起火箭筒瞄准依托装甲车进行防守的防卫军士兵。麦克尼尔眼疾手快地打碎了他的脑袋,叛军士兵在那一刹那发**火箭弹,但他的上半身正在向后倾倒,火箭弹没有平射出去,反而打向了空中。叛军士兵见状,产生了不小的混乱,他们不知道敌人的狙击手藏在什么地方,恐惧驱使着他们就近寻找掩体而非继续莽撞地进攻。
从公路后方驶来了3辆装甲车,车上的机枪威风凛凛地向叛军宣告谁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车子还未停稳,几名士兵已经争先恐后地从车子上冲下,开始攻击离他们最近的叛军。有名携带了榴弹发射器的士兵瞄准了叛军集结的区域,将正打算冲上公路的叛军炸得血肉横飞,残肢断臂到处都是。不信邪的叛军继续冲上公路,试图阻拦防卫军的援军,结果被装甲车从正面冲撞,数人被当场碾压。麦克尼尔见迈耶中尉已经率领其他士兵赶来,本来打算撤出阵地,但他想起那个狙击手还躲在暗处,于是决定将敌人的狙击手消灭后再离开。不料,敌人异常狡猾,每开一枪就离开原来的位置,麦克尼尔瞄准了数次也没有抓住机会。麦克尼尔大窘,这种近乎耻辱的感觉驱使着他继续追击,不断沿着草丛前进,寻找着敌人的踪迹。
他重新找到了一个自认为合适的位置,架好**,开始观察敌人的动向。迈耶中尉手下的四十多名士兵加入战场后,叛军的优势逐渐被追平。陷入两难之中的叛军决定撤出战场,但已经卷入战斗的士兵想要逃跑就没那么容易了。当他们从掩体后方站起之后,等待着他们的下场往往是被一颗子弹从后方追上。缺乏经验的叛军并未在附近设置用于进行火力掩护的火力点,他们将会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被防卫军追杀。
不远处的草丛上冒出了一个头盔,急于消灭敌人的麦克尼尔立刻扣下了扳机。头盔顺着直线消失在了草丛中,这让麦克尼尔明白他又被耍了。
“我很有耐心……很有耐心。”他自言自语着,“就是有点心浮气躁了。”
迈克尔·麦克尼尔并不打算离开,他坚信敌人一直没有发现他,不然对方至少应当进行一次还击,而迄今为止他还未遭受敌人的攻击。忽然,背后有人喊麦克尼尔的名字。麦克尼尔回头一看,一名黑人士兵正在接近他。
“我们还以为你失踪了。”黑人士兵见麦克尼尔安然无恙,便向他说起了刚才发生的一切,“中尉让我们尽快找到你——”
一发子弹打穿了黑人士兵的头盔,他沉重的身躯栽倒在草丛里。麦克尼尔重新将右眼放在瞄准镜后方,凭借他刚才看到的弹孔来判断敌军狙击手的方向。叛军士兵还在撤退,那个狙击手大概也会逃跑,没有人会愿意留在原地等死。只要他放弃战斗而转身离开,麦克尼尔就会立刻送他去见上帝。上帝是否会原谅他,麦克尼尔暂且不做考虑。
一切噪音都消失了,麦克尼尔看到被公路边缘遮盖的草丛后方探出了一个脑袋。没有人能拯救那名训练有素的狙击手,在血肉和钢铁的较量中,钢铁向来大获全胜。
迈克尔·麦克尼尔收起**,顺着原路退回。他艰难地爬上公路,向着从后方涌上来的战友们打招呼,然后去另一侧检查那具尸体。他发现这具无头尸体的脖子上挂着一个小盒子形状的吊坠,于是将吊坠扯了下来,把盒子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对抱着三个孩子的夫妇,其中的男人正是这名狙击手。
“你在看什么?”杜米索·图图从后方拍了拍麦克尼尔的肩膀,把麦克尼尔吓得差点反手卸掉对方的手腕。
“没什么。”麦克尼尔敷衍着。三个孩子的父亲……麦克尼尔没做过父亲,他也没有任何子嗣,但他依稀记得詹姆斯·所罗门逝世时,他感到了难以形容的绝望和痛苦。
“愿上帝原谅我。”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