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2-EP4:旭日东升(14)
“……那到底是什么?”
二本松义吉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砸在他后背上的花盆让他伤得不轻。虽然他已经站了起来,而且比那个可疑的美国人更早地摆脱了堆在身上的破烂,他总是觉得脊椎某一节处隐隐作痛,但愿那活见鬼的花瓶没有伤到神经和骨头。警官循着喊叫声判断麦克尼尔的方向,自称美国记者的可疑人物正和满地的玻璃渣作斗争。
面对警官伸出的援手,麦克尼尔毫不迟疑地选择了接受对方的善意。
“是个魔法师。准确地说,是一个遭受了各种非人的实验后已经丧失了理智的魔法师。”麦克尼尔仔细地寻找着可能扎进上衣和裤子的玻璃渣,他不想在可能爆发的战斗中被身上的玻璃碎片划伤,“你以前肯定没有参加过逮捕流氓魔法师的行动,不然你是不会表现得如此惊讶的。”
二本松义吉不得不承认麦克尼尔所说的一切完全正确。他还没有和魔法师犯罪分子打交道的机会,平日处理的案子多半都是不配被专门立案调查的小冲突,最严重的也不过是没有造**员死亡的斗殴事件。仅凭职业上的知觉,他当然会认为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只要自己解决了这个案子,前途就会变得更加光明。想不到,这竟然是一个同流氓魔法师有关的灾难,连首相和内阁都没有办法妥善解决管理魔法师的难题,一个普通的警官更不可能在这起事件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我不想问原因,反正我也听不懂。”二本松义吉拿出警用通讯设备,“这件事,我得上报队长……照你的意见,我们该如何处理他?”
“现在只剩下【当场击杀】这个选项了。”
二本松义吉用一连串发音有些奇怪的日语和长官交流了情报,麦克尼尔也害怕实验品突然从前方的街道中冒出并对他们发起突然袭击,于是他并不打算离开在冲击波中受损严重的商店,而是留在门口继续观察附近的态势。片刻之后,二本松义吉小声告诉麦克尼尔,这件事已经超出了警方的控制范围。
“合情合理。”麦克尼尔拿出了**,“要知道,发生在柏林的类似事件,最后也是由德军收拾残局。你们的自卫队现在可以出动了,这是货真价实的威胁。”
尽管麦克尼尔嘴上说着只有自卫队才能应对,他却在街道逐渐变得安静后自行离开了临时避难所。到了这一步,二本松义吉根本不会相信对方只是个普通记者,没有哪个记者会不携带和采访、取证有关的设备,更别说麦克尼尔还涉嫌非法持枪。需要解决的问题太多了,凭借二本松义吉自己的本领是没有办法同时应付的,他只得选择继续跟随麦克尼尔行动,至少先把可能带来更多伤亡的实验品控制住。
和他们一起向同一个方向前进的,还有一些不知出于什么理由而让好奇心盖过了恐惧的市民。城市内部发生了爆炸,在它起初给市民造成的恐慌逐渐消失后,市民们急需得知爆炸的原因,倘若爆炸有顺着中心地带向外围以多米诺骨牌形式蔓延的趋势,那么他们就得趁早计划逃命。
前方的道路中断了,不是因为废墟或障碍物堵住了街道,而是地面上凭空出现了一个大坑。麦克尼尔向大坑两侧的边缘望去,附近建筑物的地基露在外面,摇摇欲坠的高楼大厦仿佛随时都会倒塌。造成爆炸的罪魁祸首应该就在大坑底部,虽然麦克尼尔不能确定失踪的实验品一定引发了刚才的爆炸事故,和可能存在于横滨市区内的其他魔法师相比,显然还是这个实验品的嫌疑更大一些。
没有任何胜算,麦克尼尔自认为找不到能够消灭那个实验品的方法。常规攻击手段完全无效,子弹会被反射,紧贴着实验品的一层绷带也会变成坚不可摧的装甲,而麦克尼尔目前持有的全部武器就是这把**——倘若他的枪法不够好,甚至不一定能杀死一个普通人。亚当·希尔特已经命令他返回东京,是他自己的原则和良知要求他留在这里,他不会将一个可能夺走无数人性命的实验品随便留在这里。这时,麦克尼尔反而有些遗憾,假如那位东山当时打算对麦克尼尔不利,藏在货箱中的实验品就能派上用场,届时麦克尼尔也许就不用担心任何善后问题了。
尖锐的呼啸声从大坑中传来,转瞬之间,一个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了麦克尼尔眼前。实验品头部的显示屏和那些附属装置不翼而飞,只留下了几个血淋淋的空洞。这些装置不是被正常拆除的,而是被人用暴力**的。麦克尼尔不禁佩服实验品那旺盛的生命力,可他不会学着那些诗人一样给敌人送上一首颂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狰狞恐怖的怪物必须被消灭。
紧随麦克尼尔身后的警官见了这实验品的外表,吓得发出几声惨叫,飞也似地向后逃窜。他并不胆怯,只是眼前的东西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和心理承受能力底线。除了覆盖大半个身体的绷带外,实验品的头部完全血红一片,看上去没有半点表皮,又或者是皮肤被人活生生地剥了下来。不仅如此,这血红色的头颅上又遍布空洞,丝毫不比那些只能出现在想象中的幻觉逊色。
麦克尼尔举起**,后退几步,朝着实验品开了一枪,碎裂的却是右侧建筑物二楼位置的玻璃。
“糟糕,完全没有任何手段能杀伤他……”
麦克尼尔不死心,他认为魔法师也有极限,这是希尔兹上尉亲口告诉他的。如果正面进攻完全无效,只要等到对方因过度使用魔法而丧失战斗力,麦克尼尔也会成为最后的赢家。但是,那不是他预料中的结果,让对方随意地使用魔法直到精疲力尽,只会让周围的无辜人成为受害者。他想起了自己身上携带的秘密武器,演算干扰装置应该能管用。不过,实验品肯定是察觉到了这一威胁,在麦克尼尔真正下定决心以前,实验品迅速地以令人不可思议的速度从麦克尼尔正前方的视野中消失。
对了,他其实是安全的——麦克尼尔终于想起了自己真正的处境。只要实验品靠近他,无法使用魔法的实验品在麦克尼尔眼中也不过是力气稍微大一些的普通人。尽管如此,在演算干扰范围以外,那个实验品依旧能够凭借花样百出的魔法威胁到麦克尼尔的性命。最保险的方案反而是尽可能地接近实验品,只要麦克尼尔始终确保自己能够干扰实验品的行动,他总会找到一个反败为胜的机会。
被外表十分骇人的实验品吓跑的二本松义吉发觉外面的混乱已经停止,战战兢兢地爬出**箱,不顾依旧粘在外衣上的**,一瘸一拐地走到麦克尼尔眼前。
“你把他赶走了?”
“我带着一个能阻止他使用魔法的装置,刚才他跳出大坑的时候,离我很近……我想,他在战斗中培养出的本能让他选择了尽可能地远离我。”麦克尼尔以本能来称呼这种反应,那实验品的理智一定已经彻底消失了,“我们得配合起来才能阻止它继续破坏城市,假如你不介意让自己身处险境,就由你来吸引他的注意力,我来想办法偷袭。”
似乎是担心二本松义吉误以为没有魔法的实验品也同样没有威胁性,麦克尼尔没忘记补充最重要的内容:
“啊,还有一件事。那东西的力气大得惊人,能徒手把人的脑袋连着脊椎一起拔下来。”
“……我宁愿你不提醒。”
假如引发爆炸的是某个工厂设施,市民也许还不会产生额外的畏惧。但是,当几名在场的市民碰巧看到了那个浑身只有红白两色的怪物跳出大坑后的模样后,什么样的威慑也不能阻止他们逃离现场并将消息尽可能地传播出去。他们首先选择联系自己的家人,告知家人称横滨出现了怪物,并希望自己的亲人尽快逃离。更有好事者在网络上发布了消息,尽管这些一眼看上去就让人不由自主地颤抖的文字没有任何配图,消息却依旧不胫而走,很快成为了日本各地公民热议的话题之一。
脸上蒙着一层灰尘的两人绕着大坑的边缘,穿过了街道。麦克尼尔根据记忆中实验品最后消失的方向而判断实验品朝着正前方移动,二本松义吉拿不出能够用来反驳的证据,于是明智地选择支持麦克尼尔的意见。周边不时地传来建筑物倒塌的声音,有些大楼就在他们面前形成了拱门的形状,摇摇欲坠。在躲过了从天而降的水泥墙之后,麦克尼尔总算在烟尘中找到了实验品的踪迹。
“这就是那个流氓魔法师啊。他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二本松义吉结结巴巴地问道。
“我不知道,又不是我在他身上做实验,你该问问贵国的科学家和商人。”
“喂,我们这里才不会出现这种惨无人道的事情——”
“别狡辩,大家都一样,我说有,那就是有。”麦克尼尔强硬地打断了二本松义吉的陈述,“把这东西解决掉,我们再来讨论到底是谁造出了这样的怪物。”
好消息是,原本插在实验品头部的装置被拔掉后,从实验品的头部外观来看,他已经成了一个十足的残废:没有五官。这样一来,实验品也没有办法判断周遭敌人的分布,只要麦克尼尔不在接近对方的过程中主动引起实验品的警惕,也许他是不会被对方察觉的。与之相对的问题则是实验品对干扰装置的敏锐感知,麦克尼尔几乎可以肯定这个已经不**形的实验品能够感觉到干扰装置的接近。
坏消息则是,对方似乎已经陷入疯狂之中,麦克尼尔是没办法劝说他停止破坏行动的。
“你在这里向着他射击,吸引他的注意力。”
“那你呢?”二本松义吉抖成一团,他畏惧地望着逐渐消散的烟尘中那个比所有传说中的阿修罗和魔鬼还恐怖的魔法师,“……他只需要一瞬间就能杀了我。”
“我找个机会袭击他。”麦克尼尔将目光对准了头顶正上方的阳台,“他一定使用了某些魔法来进行加速,我们所要做的就是确保他只能凭借蛮力战斗。等到我在阳台上埋伏好之后,他只要沿着这条道路接近你,就会暂时丧失使用魔法的能力。”
那样一来,战术听起来变得十分简单。麦克尼尔进行埋伏,确保实验品会钻进包围圈,而二本松义吉的工作很可能影响到这场战斗的结果。不过,麦克尼尔没有把希望寄托在二本松义吉射杀实验品上,一些因魔法而产生的效果是不会跟随着魔法消失的,例如那些已经被反弹出去的子弹不会因为实验品丧失战斗力而停止沿着新方向射向目标。
听完了麦克尼尔的分析,二本松义吉只觉得浑身发凉。
“求求你不要再解释了,我越是听你的解释,越认为我们没有胜算。万一我开的第一枪射出的子弹直接沿着原路线飞回来……”
“那应该是个小概率事件。”麦克尼尔尴尬地说道,“行了,二本松警察先生,要是人人都像您一样胆怯,那么我们难道要因为每年都有人在吃饭和喝水的过程中被呛死而选择绝食吗?”
二本松义吉绝望地看着麦克尼尔的背影消失在了附近的咖啡厅中,他艰难地回头望着已经将那没有眼睛和鼻子的头颅对准自己的实验品,举起**,面对着自己绝对无法战胜的对手,扣下了扳机。子弹顺着前方2点钟方向擦在大理石柱子上,没有给实验品带来任何威胁。血红色的脑袋左右摇晃着,白色的身影像被砍断了缆绳的缆车冲向山谷一样朝着二本松义吉扑来。又是几枪,没有任何一枪击穿包裹在实验品身体周围的那层奇怪的护甲。
那怪物离他只有十几米,二本松义吉甚至已经闻到了那头颅散发出的血腥气息和腐烂的味道。一个黑影从天而降,正准备砸在实验品身上,却被势不可挡的实验品随意地挥起一拳,拍到了附近的墙壁上。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者打乱了实验品的步伐,他的脚步开始变得凌乱,却依旧毫不迟疑地向着二本松义吉走来。干扰装置起了作用,他不再能够健步如飞了。
迈克尔·麦克尼尔从侧面冲来,撞在实验品的腰部,受着惯性影响的怪物径直飞到了附近的一辆轿车附近,半个身子都顺着车窗砸进了车子中。但是,还没等麦克尼尔为自己的幸运而自豪,他们的优势已然消失殆尽。从车中爬出的实验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麦克尼尔,麦克尼尔轻巧地向右躲闪,实验品毫无意外地撞在了一根柱子上,头破血流。二本松义吉根本不敢随意射击移动目标,他生怕击中麦克尼尔,因此只好尽可能地远离战场。
趁着实验品将头部从半损坏的柱子中拔出的时机,麦克尼尔捡起了一根散落在地上的钢筋。实验品终于成功地和柱子分离,他缓缓地转过头,空洞的五官对准了麦克尼尔。在这样近的距离下,他所依仗的只剩下在堪称地狱一般的实验中造就的身体。
实验品迈出了第一步,沉重的右臂携着风声从麦克尼尔的左侧横扫而来。麦克尼尔弯下腰,欺身上前,手中的钢筋刺进了实验品的腹部。实验品那没有牙齿的口中发出一声沉闷的吼叫,他试图抓住钢筋并把麦克尼尔甩出去,但麦克尼尔早已经将钢筋拔出,并退到了几步之外。
“尽管你今天也算给了我不少帮助,我是没机会给你念悼词了。”麦克尼尔端详着实验品的姿态,筹备着下一次进攻,“但愿主能因你的苦难而原谅你的罪行。至于那些真正的罪人,他们也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第二次交手依旧以实验品的失败告终,麦克尼尔成功地在对方的腹部划出了一个口子。已经跑到几十米以外的二本松义吉见状,连忙朝着实验品开枪射击,子弹准确无误地嵌入了绷带之下同样血肉模糊的躯体。护甲已经消失了,魔法造就的奇迹不复存在,实验品的血肉之躯抵挡不了子弹。接踵而至的打击促使实验品加快了进攻的速度,可他始终没有办法威胁到麦克尼尔的生命。这些破绽为麦克尼尔提供了可乘之机,他不顾浑身的伤势,开始抢先向实验品发起猛攻。
在二本松义吉的下一发子弹击穿实验品的脖子后,麦克尼尔手中的钢筋穿过了破烂不堪的头颅。这个实验品的生机直到这时才开始缓慢地消失,他被麦克尼尔钉在墙上,动弹不得。麦克尼尔站在这快要成为尸体的半死的不幸者面前,像是说给对方听,又像是自言自语道:
“你最想报复的人是谁?”
二本松义吉将**放回枪套中,双腿瑟瑟发抖地接近麦克尼尔。他应该学着那些电视剧和电影中的英雄一样,十分威风地在麦克尼尔面前通知对方,【你已经被逮捕了】。麦克尼尔确实在这个流氓魔法师手下拯救了许多市民的性命,但麦克尼尔并非记者的事实也已暴露,即便是美国人也不能随意在日本从事危险活动。
仿佛是看穿了二本松义吉的心思一样,麦克尼尔忽然开口问道:
“你是不是该在这个时候举起**指着我,然后决定把我逮捕?”
“免了。”二本松义吉苦笑道,“我看得出来,和你有关的事件不是我们警视厅能解决的。”
无能为力的警官向着四处张望,他希望这周围没有人注意到刚才发生的战斗。
“我说,你走吧——这里的事情交给警察和自卫队来处理。”二本松义吉有些迟疑地向麦克尼尔提出了建议,“在事态演变成惨案之前就抓捕这东西,本来应该是我们的责任……所有人都渎职了。”
“这可不像是伸张正义。”
“对某些人来说,保密更重要。”二本松义吉叹了口气,“我有预感,要是我把你从这里带走,也许我们会惹上更大的麻烦。”
既然二本松义吉决定放弃追击,麦克尼尔并不打算自作多情地和对方继续探讨人生哲学,他简短地说了几句道别的话,便一路小跑离开了现场。头部装置被拆除可能是导致实验品失控的首要因素,有人在他和东山进行谈话期间不仅近距离地接触了实验品,还确保实验品不会在被带走时就大开杀戒。
同一事件背后可能有不止一方势力在进行干预,麦克尼尔需要得到亚当·希尔特的支持才能进行更加详细的调查。不过,即便他目前还不能肯定究竟是谁在这起悲剧中起到主导作用,麦克尼尔都不打算轻易放过对方。本杰明·佩里把合众国和公民当成收益模型对待已经令人忍无可忍,那么这些草菅人命的败类则是不折不扣的祸害,必须被早日铲除。
不远处的LED屏幕附近,正响起急促的警报声:
“检测到无证施法,您将被起诉……”
人都死了,还去起诉谁呢?
警车和救护车接二连三地从麦克尼尔身边路过,麦克尼尔总是很礼貌地让出一条道路,给他们节省下用来挽回损失的宝贵时间。居民楼中有人抱怨爆炸打扰了睡眠,街道上却是市民在为死去的亲人而哭泣,原就倒在街上的**者则自然不必受到任何困扰。麦克尼尔的思绪十分混乱,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动机和一切行动的后果究竟促成了什么。
“要是我也有足够的力量……”
麦克尼尔自嘲地笑了笑,他知道自己只是个普通人。
几分钟之后,他从路边无人看管的商店中抢了一双鞋,又把旧鞋塞进**箱,撇开了挥之不去的哀伤,向着新的目的地前进。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