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4-EPXB:恶名
2059年9月12日,终于战胜通用银河并夺取了伐折罗母星控制权的新统合军将和通用银河有关的善后工作全权交付于费尔南多·马林准将,这些繁重的工作对他而言无疑是一种考验,也是检测他是否能继续和貌合神离的新统合军继续合作的重要指标。
挡在他们眼前的威胁已经消失了,通用银河灰飞烟灭,反统合武装组织也四散奔逃。至于那些似乎能够无限进化的外星异形怪物,也在最后一场战斗结束后莫名其妙地人间蒸发。在那巨大的宛如石膏像一般的人形怪物化为灰烬的同一时间,终于从通用银河的奴役下获得自由的伐折罗女王率领着自己的同类向着未知的领域前进,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中,把它们在这个银河系或是在这个宇宙中栖居了几十万年的行星留给了地球人。
胜利来得太快、太出乎意料,以至于新统合军在长达一个星期的时间内不敢轻举妄动。直到包括埃贡·舒勒在内的科学家团队再三确认并声称伐折罗确实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指挥官和士兵们这才开始放心大胆地庆祝。他们又一次赢得了对抗外星异形怪物的伟大战争,而且还为地球人夺取到了伐折罗的母星。虽然他们从未考虑过连原始文明都畏惧的伐折罗为什么要远离这里,自信而傲慢的将军们本能地认为,那是由于这群外星异形怪物害怕人类的战争机器。
“舒勒博士,这里有一个技术问题……嗯,也许不完全是技术问题……总之,我们需要你的建议。”获得了新任务的马林准将立刻把舒勒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说是办公室,其实只不过是旗舰上的一个小房间而已,毕竟新统合军眼下还没有在伐折罗母星大兴土木。除了下降到大气层内进行勘探和地质考察的队伍之外,其余人员正准备打道回府,另一些肩负重要使命的军官则决定暂时留在自己的舰队中。
“你们需要一个处理生化人的方案。”舒勒很快猜出了马林准将的用意。
“没错,他们确实是一个麻烦。”马林准将叹了一口气,他当然明白大部分问题根本不能依靠暴力手段去解决,“自从【夏浓的苹果】事件以来,旧统合还有继承它的新统合严禁人工智能开发已经有十几年了——尽管几乎所有人都在偷偷摸摸地继续研发——但对公众来说,他们毫不知情。”
舒勒没去纠正马林准将的错误,即便他知道人工智能问题和通用银河的改造生化人问题并非同一个议题。把二者混为一谈自然是愚蠢的,不过在长时间被新统合铺天盖地的宣传影响的公民们看来,无论是人工智能还是通用银河的生化人,都是试图向人类的社会中添加过多非人因素的危险尝试,是应当而且必须被禁止的。让或多或少和军队有接触的平民了解到军队仍然在秘密使用无人机,算不得什么大事;把生化人塞进他们的生活中,就完全是另一种概念了。
除了Galaxy船团的一千多万人之外,通用银河散布在银河系各处的办事处、工厂、矿区等分支机构设施也普遍使用生化人,这些生化人的总数不容小觑。强硬地决定把所有生化人消灭无疑会给新统合带来极大的风险,这些生化人必然会开始反抗并制造下一场战争;但是,倘若新统合放弃清除生化人,那么无处可去的生化人迟早会尝试融入普通公民的生活环境,由此带来的隐患同样不计其数。
这便是马林准将邀请舒勒而不是其他人前来提供建议的原因了:学者们恐怕更加重视技术的进步和相关技术可能给人类社会带来的飞跃、从而忽视了潜在的动荡。相反,看似对科学发展有些执迷的舒勒在这些问题上意外地冷静且务实,他身边有一支完全由生化人组成的团队,这支坚决不会叛变的队伍让他在亲历伐折罗战争的最终决战时得以逃过一劫,但他又从未以此为理由来试图劝说新统合接纳生化人的存在。
“在我看来,生化人有他们的缺点和优点……优点,我不想多说,因为那只会让您以为我要刻意地夸奖他们。”舒勒平心静气地阐明了自己的看法,“存在形式或多或少地会影响意识,这也是通用银河的领导集团最终在思维上变得彻底不像人类的原因。生化人是不可能融入人类社会的——我赞同这个观点。”
“那么,您打算把您的生化人同伴送到哪里去?”马林准将得意地笑了,他舒适地向后仰去,躺在宽敞的椅子上左右摇晃,“他们也许会很伤心的。”
“要根据他们的特点而安排适合他们的工作,让他们在工作中找到自己的存在意义、忘记自己被常人视为异类。”舒勒没有直接回答马林准将的问题,“新统合开拓未知行星时总会遇到许多挑战,让地球人去做那些工作,便会让地球人认为是过于看重外星人;但假设当真让外星人冲上去,又会被外星人认定是歧视。生化人正好适合填补这个空白。”
费尔南多·马林准将停下了摇晃的椅子,跳下自己的座位,来到舒勒面前,郑重其事地和他握了握手。这样一个曾经效力于通用银河的人才如今能为他所用、继续为人类——准确地说,是地球人——的事业服务,不仅是舒勒本人的幸运,也是Nexus船团和全人类的幸运。
“你说得对,Galaxy船团和通用银河的工作环境本来就是相对封闭的,我们现在把这些生化人置于一个平行社会中,他们也不会有意见。”被迅速膨胀的权力迷醉了心智的中年将领微微一笑,“先从你的团队开始安排,我会——”
“地点已经找好了。”舒勒的光头上渗出了汗珠。
同样有点谢顶的马林准将尴尬地愣了几秒,随即机敏而和颜悦色地说道:
“是的,我早该想到这一点。那么,我最近会组织一支运输舰队和护航舰队去负责保护你们的安全。”
“哎呀,这……”舒勒面带难色,“负责这单生意的公司,我们也找好啦。”
本想借机送舒勒一个人情、以免双方之间的关系因合作结束而闹僵的马林准将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他打定主意要把舒勒和他的科研团队捏在自己手里。通用银河的遗产首先要被同为巨型星际企业集团的其他巨头瓜分,然后才能轮得上像马林准将这样的实力派军人。埃贡·舒勒凭着他的聪明才智和一群敢于拼上性命的战士而极大程度地破坏了通用银河的计划,这等功臣不能让短视的商人们抢走。
“其实我今天也有一个请求。”不等马林准将想出借口,舒勒却忍不住了,“对通用银河的清算会持续很长时间,我最怕的就是许多秘密和宝贵的资料在复仇和杀戮中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和他们的集体意识网络计划相关的一切情报都必须在我们的掌握之中。考虑到通用银河的领导集团已经彻底覆灭,我们也只能去从他们的中高层干部里寻找合适的调查对象了。因此,我建议把被关押在索米-3的杜兰德·布鲁尔等人送到这里接受我们的调查。”
他等待着马林准将的答复,并为麦克尼尔把这么棘手的问题抛给他而暗自苦恼。几天之前,从马克西米连·吉纳斯处得知新统合根本不打算赦免反抗通用银河的起义者后,大惊失色的麦克尼尔立刻找到了舒勒,希望舒勒至少要找到借口以确认通用银河罪证和资料真实性等名义将索米-3的叛军首领置于自己的保护之下。这是一步险棋,通用银河的首脑死伤殆尽,以至于新统合竟然找不到半个配得上被起诉的大人物,那么仍然存活的中层和高层干部显然会成为替代品。
诚然,杜兰德·布鲁尔等人早在去年叛乱时就不再是通用银河的员工了,但这又有什么区别呢?通用银河是和新统合作对的敌人,当时反抗仍然代表着新统合的通用银河的叛军也是新统合的敌人,那么曾经身为通用银河的干部的叛军首领自然还是通用银河的同谋。
短短几秒仿佛有整个世纪那么漫长,连日喝着庆功宴的美酒的马林准将只是稍微迟疑了一阵,便答应了舒勒的请求。
“好办法,我们确实需要搞清楚这些叛军是怎么避免被通用银河控制的,这对于我们防止日后出现类似的危机而言至关重要。”他大手一挥,摆出了位高权重的大人物的威风,“不仅是那些首领,那些普通的叛军士兵也应该接受审查。”
既要表现出感谢又不想把自己弄得太低声下气的舒勒惊险地走出了办公室,他的工作还没有结束。通用银河的集体意识网络虽然已经瓦解了,受到通用银河奴役的伐折罗已经跟随着伐折罗女王离开了这个宇宙并前往更高维度,但舒勒从不认为那些一度受到V型细菌折磨的感染者会因此而同样获得解脱。他的研究飞船里最近新出现的一批实验样品就成为了最好的观察对象,所有人都急需了解伐折罗疑似离开这个宇宙后给V型细菌感染者带来的新变化。
战士们在胜利中看到短暂的和平与随之而来的祥和岁月,而那些从战争中牟利的人们看到了更多。紧锣密鼓地开始划分势力范围的各大移民船团代表和新统合代表之间的裂痕已经逐渐显现,通用银河的消失让他们合作的基础不复存在。保存了大量原地球至上派系军人组织【潜伏者】残余人员的新统合军对于那些曾经打着自治派的旗号参加了第二次统合战争的移民船团和殖民地行星来说无疑是一个重大的威胁。
但那和暂时从战争中脱身的士兵们已经没关系了,他们正需要一个机会来卸下身上的沉重负担。在舒勒的研究飞船里,重新欢聚一堂的一行人举办了一个气氛略显沉重的宴会。参加宴会的除了和麦克尼尔一同来到这个世界冒险的同伴们以外,还包括其他同样来自其他世界的访客。
“原来我们错怪她了。”9S无精打采地盯着只顾着大吃大喝的伯顿,“那确实不是她的本意。”
“就目前来看,我们确实让这个世界避免得到同样的下场。”2B指着麦克尼尔那只被眼罩遮挡住的右眼,“但这只是暂时的。”
“李林不是说他会采取一种特殊的方法来避免情况恶化吗?”伯顿从盛满肉汤的大碗里抬起头,“当我们来到另一个世界之后,我们使用的其实是平行世界的我们的身体。理论上,除了【信息】之外,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东西不会流入其他世界。”
“……伯顿,如果这是真的,Zero的身上就不会有那个什么【魔素】。”迪迪埃·博尚沉下脸来,“显然,Zero和我们的两位人造人朋友是把自己的本体送到了这个平行世界。这样一来,既然麦克尼尔将危险转移到了他自己的躯体上,当我们的意识去了其他世界继续冒险时,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他的躯体】很可能造成严重的危机。”
最近一段时间变成了独眼龙的年轻战士不得不用力地拍了拍桌面,让他的同伴们安静一些。
“这个世界和我们之前拜访过的世界有一个根本差距:存在能够前往其他世界的生命体,也就是伐折罗。换句话说,薄红和我们的两位人造人朋友造访这个世界,大概也是像伐折罗降临这样符合自然规律的事情。”说到这里,他自信十足地抱着双臂,用舒勒的结论来佐证自己的观点,“既然伐折罗想要脱离这个世界,那么我们也许可以拜托它们额外送走一些东西。”
“哦,是啊,但我们没有任何办法去呼唤伐折罗。”彼得·伯顿摊开双手,“Zero现在还躺在病床上,我们也许只能依靠另外两位来自Frontier船团的歌手了,可其中一位还是V型细菌感染者。”
没有人去纠正他的错误,因为众人所说的V型细菌都特指会发病并最终死于器官衰竭的患者而不是像兰花·李这样的幸运儿。事实上,雪莉露·诺姆的身体状况同样非常糟糕,这也是舒勒最近接下了分析V型细菌感染症状的工作的原因之一。新统合还不能让名义上挽救了人类文明的英雄死得太快。
“Zero的歌声对V型细菌致死性的抑制作用还存在吗?”9S忽然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
“……不知道。”麦克尼尔也说不准,他的直觉告诉他,就算寄宿在薄红身上并推动宿主去毁灭世界的那股力量被转移走了,薄红仍然是不可小觑的对手,“但就算存在,又能怎样呢?舒勒已经说过了,那只会加剧V型细菌感染。”
“然而对于病人来说是避免立刻**的唯一办法。”2B接上了9S的下半句话,“还在胎儿阶段就被感染的兰花·李和通用银河的实验品雪莉露·诺姆中,只要有一个人愿意协助我们……我们就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把你身上的这东西转移到伐折罗身上、再让它们把这种【诅咒】带走。”
彼得·伯顿和迪迪埃·博尚又商讨了一阵,两人都认为这可能是唯一可行的方案了。况且,他们还能因此而接近属于自治派的Frontier船团,这对于他们日后摆脱身上的地球至上派系的标签有着重要作用。
在真正结束他们的冒险之前,麦克尼尔还有很多半成品计划需要付诸实践。他决定委托2B和9S把以OP01为首的生化人送到新统合军管控松懈的地区,这样一来,这些生化人就会在新统合与各方的冲突中扮演相对中立的角色而避免被裹挟其中。麦克尼尔仍然相信合法性的重要地位,但新统合最近的所作所为几乎让他彻底失望,若是缺乏外力的推动,恐怕新统合会堕落得比旧统合还快。
有时候麦克尼尔不禁会设想,假如金斯伯里和哈金没有死在费城太空站……GDI是否也会在长期的懈怠和堕落中迎来由不满的政客和将军们推动的内战呢?
“我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但愿这个世界的地球人的日子越来越好。”麦克尼尔决定暂且放下这些忧虑,“……先庆祝吧!大家好不容易活了下来,而且四肢健全、头脑清醒,这就是最大的幸运了。舒勒博士和薄红来不了,那我就代替他们出席罢。”
马林准将说到做到,押送杜兰德·布鲁尔等人的运输舰队在经过数次空间折跃后,于9月19日抵达了伐折罗母星附近。根据一些未经证实的消息,半路上【无瑕者】不知从何处得到了情报并试图劫持运输舰队,但他们的企图以失败告终,运输舰队有惊无险地抵达了伐折罗母星附近。
附近有着新统合军最强大的军事力量,谁也不会认为这群手无寸铁的叛军俘虏有逃跑的机会。因此,在舒勒提出将俘虏作为实验样品转移到研究飞船中之后,他没有遭受任何拒绝。
于是,索米-3叛军的首领杜兰德·布鲁尔又一次和舒勒见面了,这一次陪同舒勒一起前来的还有一名对杜兰德·布鲁尔来说有些眼熟的军人。
“有一件遗憾的事情必须要通知您:新统合不打算赦免你们的罪行。”麦克尼尔开门见山地劝杜兰德·布鲁尔放弃幻想,“不过,他们也不大可能把你们处决……至少现在,他们用得上你们。”
“处决顽强抵抗后战败的敌人会让那人成为烈士,把他们一直关在监狱里又可能让他们成为活着的偶像。”几个月来头发和胡子都长得十分杂乱的杜兰德·布鲁尔看起来有些没精神,“最保险的办法,是伪造**,让这些人成为不敢面对现实的懦夫。”
“……如果你一直做着通用银河的管理人员,结果会不会不一样?”麦克尼尔尴尬地避开了对方的视线,他不敢直视这样的眼睛。身为通用银河的管理人员却挺身而出带领受奴役的员工反抗通用银河的杜兰德·布鲁尔纵使确实违抗了法律,也应当值得同情甚至是鼓励。平心而论,麦克尼尔自认为没有这样的勇气,他可能只会期盼上级的良心发现并因此而满足于自己现有的生活状态。
那双灰暗的眼睛里闪过了片刻的光彩,又归于沉寂。
“……一个人的一生有三件事是逃不过的:出生、死亡、交税。”杜兰德·布鲁尔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交税,就是要和各种各样的团体、组织、机构发生联系,而在过去人们从来不会想到,到了未来,他们生活中所见的每一个概念都是同一群人打造出来的。”
研究飞船处在舒勒的完全控制下,而大部分工作人员都被换成了绝对听从舒勒命令(在9S的控制下)的生化人,这里发生的事情不会被外面得知。因此,麦克尼尔也不介意说几句会让他被视为产生了反统合倾向的话。
“老实说,我现在认可你们的叛乱了——抱歉,应该称之为起义。”他顿了顿,**干燥的嘴唇,“……但是,布鲁尔先生,您应该知道新统合是怎么诞生的。先不说你们的事业面临着比当年大得多的困境,即便你们侥幸成功了,又该怎么保证自己不会变成下一个新统合呢?”
“我想起你了,你是当时逮捕我的士兵之一。”杜兰德·布鲁尔终于记起了麦克尼尔的身份,没等麦克尼尔就此表示任何态度,他话锋一转,继续回答起麦克尼尔的问题,“……新统合的胜利,从现在的角度来看,是厌恶地球至上派系军人过多干涉的诸多巨型星际企业集团联合自治派推动的,作为条件,新统合几乎丧失了对核心区域之外的控制权。换句话说,它是一个依靠和旧体系的一部分做交易而得以存在的畸形系统。”
“如果是这样,那么它早该被公民推翻了。”麦克尼尔不动声色地反驳道,“然而实际情况是,大部分公民对此相当满意。”
“那是因为不断地探索新世界让内部的冲突变得可以忽略了,这还要归功于包括舒勒博士在内的科学家和工程师们,是他们推动的理论革新和技术爆炸让新统合随时随地都能用开拓新世界充当转移视线的工具。”
埃贡·舒勒尴尬地摸着自己的鼻子,无言以对。
“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布鲁尔先生。”麦克尼尔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你的生命可能将要在监狱里结束,但还有更多的人会继续反抗下去……他们可能会需要你的理论,你的主张。尤其是,你作为通用银河的管理人员,作为一个受益者去反抗造福你自己的不公正的法律,这会让那些完全没有从中受益的局外人更理智地看待你们。不然,比如说有些外星人……他们会考虑把地球人灭绝,而不知道你们也遭受同样的苦难。”
光头学者适时地从手边的箱子里拿出了一套用于办公的电子设备。
“麦克尼尔先生会以监督你自白的名义协助你记录【叛乱】的全过程还有你们的理论,这些内容将会作为呈现给新统合的【犯罪证据】而被上交——至于它会被复制多少份给别人,那就不是我们的责任了。”舒勒拍了拍手,如释重负地朝着门口溜去,把两人丢在了房间内,“你们认真谈一谈,肯定会有不少收获。”
后记B(2/5)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