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五莲青瓷杯遗失的事件就像一支小小的插曲,也只在茶房响了一会儿,并没有造成很大的影响,很快,众人便都回到了各自的岗位,各司其职去了。
商如意看得出来,锦云虽然面有犹豫,但大事在前,也没有多说什么。
反倒是到了晚上,四下无人的时候,图舍儿才凑到她的跟前,轻声说道:“小姐,你为什么要把长菀关起来?”
商如意道:“怎么,不该关?”
图舍儿想了想,说道:“我不信那个长菀会偷东西。”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你又知道了?”
“奴婢来国公府虽然就几个月,而且,夫人身边的人向来话少,也不跟我们多来往,可德行都不差。那个叫长菀的,更是心高气傲,听说还念过几本书,怎么看都不是個肯做贼的人。”
“是吗?”
图舍儿对上她的双眼,又想了想,笑道:“当然,是奴婢猜的。”
商如意也淡淡一笑,道:“这就对了,别人若问起来,我难不成回一句——我猜的。那岂能服人?”
“……”
“关起她也只是暂时的,重要的是证据。”
图舍儿皱着眉头道:“可是,这件事是个死扣,她咬死了东西还回去了,贵叔那边又没单子,除了人证之外,哪来的证据呢?”
商如意道:“既然事情是跟那个杯子的遗失有关,证据自然是杯子了。”
图舍儿更大摇其头:“东西都丢了,哪还能找得回来。”
说着,她盯着商如意:“要搜吗?”
商如意立刻摇头,沉声说道:“眼下正是夫人的丧礼,人来客往的,若在这个时候在府里搜贼赃,那传出去成什么了?还不把国公府的面子都丢尽了?”
“……”
“这个时候,最不能做的,就是把这件事闹大。”
图舍儿恍然大悟:“难怪小姐你马上就叫人把长菀关起来了,是不想闹大,让外人看咱们的笑话。”
“嗯。”
“可是,不搜的话,那杯子怎么找呢?”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看情况吧。”
说完,她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经很晚了,便吩咐图舍儿道:“你去后院说一声,就说如今府中人来客往不绝,为免宵小有机可趁,让他们关闭后门和两边小门,有什么事,只从正门的两边侧门出入。”
图舍儿道:“是。”
说完她便下去了。
等到她一走,商如意又回头看了看灵堂,各处的安排倒是妥当,暂时也没有其他的事情处理,这个时候,自然也没有客人再上门了。
于是,她亲手倒了一杯热茶,撩开帷幔走到了后堂。
宇文晔还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甚至,连商如意走进来,他也没有丝毫侧目——只是,不知是撩起帷幔的时候冷风灌进来的缘故,他的身子有了一丝微微的颤迹。
商如意走到他身边,轻声道:“二哥,你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也没喝水,这样不行。”
“……”
“喝一点茶好不好?好歹,暖和一些。”
“……”
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她的口气又柔又软,就像是一个母亲哄自己不肯吃饭的孩子一般,宇文晔低垂的眼睫微微一颤,抬眼看向她。
商如意急忙将茶杯小心的送到他的嘴边。
“就喝一口,好不好?”
“……”
宇文晔没说话,只低头看了一眼,杯子里清澈的茶水映着他晦暗的双眼,这个时候,他眼神中惯常的讽刺,就好像在讽刺他自己。
他慢慢的闭上双眼,将脸偏向一边。
商如意顿时也有些急了,低声道:“我也不劝你回去休息,可伱这样下去,身体也受不了啊。”
“……”
宇文晔仍然不理她。
商如意没办法,也不能真的把东西灌进他嘴里,只能将茶杯放到一边,慢慢的跪到他身边,肩并肩,胳膊甚至也紧紧的擦着他的胳膊。
宇文晔仍旧没有任何的反应。
商如意默默的将火盆拖到面前,拿过一摞金色的锡纸钱,一张一张的投到里面,火焰渐渐腾起,也有暖意融融的扑到了宇文晔的身上。
商如意轻声说道:“其实,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
“你不止是伤心**去世,你还在怪自己,你怪自己,那个时候,为什么不多劝劝她,若能劝她留下来,也许她就不会——”
“……”
“我要跟你说的是——”
商如意转头看向他:“的确是这样。”
“……”
“如果那个时候,我们一起劝娘,甚至,想点办法让她留下来,也许她就不会在辽西病重,也不会撒手而去。”
听到她这些话,宇文晔的身体开始颤抖。
他的眼神,从来都是冷峻而宁静,像是凝着一层冰,而这一刻,那层冰似乎开始龟裂,破碎,寒冰所掩盖的他破碎的情绪,都在这一刻慢慢的倾泻了出来。
他转头,看向商如意,眼睛一点一点的变红了。
商如意对视这他的双眼,接着说道:“可是——你没有必要,把什么责任都往自己的身上揽。”
一听到这句话,宇文晔的身子又是一震。
商如意接着说道:“对娘而言,陪在爹身边比什么都重要,我们如果强留她下来,也许她心里的煎熬,会比她之后经历的一切,更让她痛苦。我们身为晚辈,只能劝说,不能真的去安排他们的人生。”
“……”
“二哥,你尽了自己的孝心就够了,不该用结果来责备自己。”
这些话,一句一句,都落在了宇文晔的心里,不仅仅是她的声音温柔而深沉,更重要的是,这些话,几乎都是当初沈世言被贬流放,商如意在痛苦不堪的时候,他劝慰她的那些话。
她竟然,也几乎一字不差的记下来,又一句一句的还给他。
跟之前,在雁门郡的时候一样。
只是这一回,她是在安慰他,她手中一张一张纸钱投到火盆中燃起的热度,在这一刻围上了他,甚至,连她紧紧贴着他身侧的手臂,也在这一刻,有源源不断的暖意透过衣衫,熨帖到了他的身上。
宇文晔看着她,终于第一次开口,沙哑着嗓子:“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