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图舍儿似乎也感觉到商如意身上那种从骨髓里透出的淡漠和冷,但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眼神中透出了一阵心疼。
许久,才柔声道:「小姐,你——别难过。」
商如意道:「我有什么好难过的。」
图舍儿没说话。
她的沉默反倒引起了商如意的注意,她转头看着图舍儿有些黯然的神情,刚要说什么,这时,仆妇来送饭了。
送来的饭菜也不多,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饭,还有几样小菜。
图舍儿道:「这点东西怎么弄了那么久?」
那仆妇陪笑着道:「下面的人晕船,刚刚盛好的饭不小心摔了,所以又热了一回。让少夫人久等了,请恕罪。」
说完,还对着商如意行了个礼。
商如意忍不住外面看了一眼,但她所在的这个房间显然很深,并不能看到船外的风景。图舍儿接过饭菜,只说道:「船开得很快,你们也要留神。」
那仆妇应着,转身离开了。
等到她一走,图舍儿先是服侍商如意漱了口,然后便端着那小碗汤饭坐到床边,一小勺一小勺的喂给她。商如意感觉到自己的虚弱应该有一大部分是来自饥饿,可还是没胃口,只从她手里吃了两勺,便有些倦怠的摇摇头:「我不想吃了。」
图舍儿轻声道:「小姐,你昏迷了两天没怎么吃东西,这样对身体不好啊。再吃一点好不好?」
「……」
原来,自己已经昏迷了两天了。
难怪这么虚弱。
只是有些奇怪,自己既没有受伤,也没有别的什么病症,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昏迷,而且一昏迷就昏迷了两天?
可商如意实在没什么胃口,在苦劝之下仍旧吃不下,图舍只能轻声道:「那,一会儿要喝药。等喝了药,小姐再吃两口,好不好?」
「……」
不知为什么,商如意觉得,这丫头有些温柔得过分了。
虽然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图舍儿对她也是忠心耿耿,但她还从来没有对自己温柔到这样几乎宠溺的程度。
甚至让商如意有些别扭。
难道,是因为这一次的「生离死别」,吓着她了?
商如意想了想,也觉得自己这些日子过着「好日子」,却让她担惊受怕的,的确有些不妥,便轻轻的点点头。图舍儿立刻松了口气,这才将碗筷放到桌上,还拿了盖子盖上,免得凉了。
商如意道:「你把窗户开开,我想透透气。」
图舍儿立刻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
「小姐你不能吹风。」
「我还没有虚弱到这个地步。」
「……真的不行。」
图舍儿显得有些慌乱,而且她那种慌乱里好像还透着一点心虚。商如意忍不住皱起眉头:「怎么回事?你,你有事瞒着我?」
图舍儿一听,立刻摇头:「没有。」….
可她的神情,却分明是有。
商如意心里的疑惑更重了一些——其实,刚刚醒来,她还没有那么多精力来面对一些人和一些事,可图舍儿的确太奇怪了,自从见到自己,她的一举一动都透着一种小心翼翼,好像生怕碰碎了自己一般。
她到底怎么了?
只这样一想,商如意突然又感到身上一阵发软。
她实在太虚弱了,也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来面对眼前的人和事,更妄论去深究别人隐瞒了她什么。
想到这里,商如意软软的又躺了回去,两眼有些黯然的看着图舍儿紧张的样子,淡淡道:「没有,
就没有吧……」
看着她这样,图舍儿反倒红了眼睛。
她似乎也不敢再多说什么,生怕又勾起什么来,只能轻声说道:「小姐,你,你再睡一会儿好不好?你的身体——你需要好好休息。」
商如意看了她一会儿,轻轻的点头。
然后,她就闭上了双眼。
虽然已经昏睡了两天,这个时候并不再想睡觉,可一闭上双眼,倦意又像是潮水一样朝她涌了过来,她渐渐的在图舍儿的叹息声中又睡了过去。
但这一次,她没再昏睡多久。
因为不一会儿,一股熟悉的,温热的气息又一次靠近了她,她渐渐的清醒了过来,只是没有睁开眼。
有人走进了房间,低声让图舍儿退下。
然后,这人坐到了床边。
顿时,整个房间陷入了一种近乎压抑的寂静里,商如意甚至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不到,一切仿佛都在这一刻静止了。
然后,一只大手慢慢抚上了她的脸。
那猝不及防的肌肤相贴,令她忍不住一阵战栗,而那只手也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僵了一下,却仍旧停留在她的脸上,摩挲了一下她明显瘦削下去的脸颊,又轻轻的将她有些凌乱的鬓发捋到耳后。
这只手很粗糙,甚至能感觉到那种岩石般的粗粝感,正是这样,在**她的时候,才更清晰的感觉到这只手的触感。
不知为什么,这只手在**她的时候,除了跟图舍儿一样的小心翼翼之外,指尖肌肤上,似乎还带着一种情绪。
像是,在确定什么。
商如意不太明白他到底在做什么,但这个时候,她并不想再忍耐下去。
于是,她道:「放开。」
这是她醒来之后,第三次对他说这两个字。
那只手又一次僵了一下,而这一次,慢慢的离开了。
商如意这才睁开了双眼,对上了那双带着陌生的温柔神情的眼睛,陌生得她好像都不认得他了。
其实,两个人,从来也不熟。
宇文晔这一次来,又换了一身衣裳,刚刚几处洇红的地方,似乎重新包扎了一下,周身都散发着一点药味,但更重的药味,是从他的另一只手上传来。
他端着一碗药。….
见她睁开了双眼,宇文晔缩回了那只手,看着她,然后轻声道:「来喝点药。」
「……」
商如意想拒绝,但拒绝,就要跟他说话。
她想问,为什么自己没痛没病,却要喝药,但一问,也要跟他说话。
可她现在,一个字都不想再对他说。
于是,有些倦怠的闭上的双眼。
宇文晔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轻声道:「我知道,你现在不想见我。但我们之间,还是有些事情,需要说清楚的。」
「……」
「就算,你不想说清楚,但你已经活下来了。」
「……」
「活下来的人,不应该这样对自己。」
活下来的人……
这几个字,刺得商如意哪怕闭着双眼,也止不住有些滚烫的东西盈上眼眶,慢慢的沿着眼角滴落下来。
宇文晔的呼吸一下子沉重了起来。
他看着商如意慢慢的睁开双眼,那双眼睛虽然被滚烫的泪水盈满了,却仍旧没有任何的温度,甚至,灰得吓人。
那曾经的澄澈清明,不知去了哪里。
他沉声道:「就算,你没有话跟我说,但我还是有话要跟你说。」
「……」
「你需要花一点力气来听
」
「……」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又想了想,默默的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宇文晔急忙扶着她靠坐在床头,甚至还拉过一个垫子给她垫在身后,让她坐得舒服一点。
等到她坐好了,他便拿起勺子,将那小碗中的汤药一点一点的喂给她。
汤药刚熬好,有些烫,更有些苦。
他一点一点给她吹凉了,喂到她嘴里,等到喝完了,他又拿起了一旁桌上早就准备好的糖腌果子送到她嘴边。
可商如意却淡淡摇头拒绝了。
其实药,也没那么苦。
看着她这样,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只能将东西又放回去。回头正要说什么,就听见商如意道:「我其实,并不想听你说什么。但,我的确有话要跟你说。」
宇文晔看向她:「你说。」
商如意道:「多谢。」
「……!」
宇文晔的呼吸一窒。
他道:「谢什么?」
商如意道:「多谢你救了我的命。」
宇文晔沉默了一下,再开口的时候,声音低沉得几乎沙哑:「我们是夫妻,我救的是我的妻子,不必道谢。」
商如意垂下眼睑,像是说这几句话就已经让她很累,累得连抬眼看他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轻声道:「我们这对夫妻,本就是交易。」
「……」
「交易,就该公平。」
「……」
「我暂时想不到,做什么能回报你这一次的救命之恩。但不论如何,还是应该先道一声谢。」
宇文晔定定的看着她,那目光炽热得好像要将她整个人都灼伤。
半晌,他道:「我们之间,不是交易。」
商如意慢慢的抬眼看了他一眼。
他的脸色有些僵硬,像是在极力的克制着什么,但即便克制了,可他的手上仍旧青筋暴起,那只小碗甚至被他捏得快要碎裂。
商如意再一次垂下眼睑。
她道:「我说完了。」
说完,便慢慢的躺下,将脸偏向床内。
正当她闭上双眼,准备将一切隔绝在黑暗之外的时候,突然,那只手伸过来,不轻不重的捏住了她的下巴,将她硬生生的掰过去,对向他。
商如意睁开眼,对上了宇文晔有些发红的双眼。
他俯下身,脸几乎贴在她的脸上。
两个人近在咫尺,连呼吸,都在这一刻交织在了一起。
他深深的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道:「我们之间,不是交易!」.
冷青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