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砂录 第30章 梦中人(五)

许念卿不忍打断琴声,默默站在一旁倾听,直到一曲弹罢,她方吁出一口气来,鼓起勇气对男子道:“你的琴……弹得真好。”

她觉得这是她最失败的一次夸奖,因为她完全想不出该用什么样的词语去形容这琴音的绝妙。

她羞赧的低下头:“比我见过的任何人弹得都要好。”

男子浅笑一声,转过身面向许念卿:“得姑娘抬举。”

许念卿望着男子的脸,一时竟痴了,因为男子清秀俊雅的容貌与他的琴技一般,世间再找不出第二。

“姑娘何故一直盯着在下?”男子笑道,敛了敛眸,纤长的睫毛一同垂下,有一些影子打在他干净白皙的脸颊上。

许念卿这才缓过神来,红着脸道歉:“失礼了,只因小女子从未见过公子这样的人。”

“怎样的人?”男子问,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一些,仿佛刻意地想要听许念卿说个究竟。

许念卿心口怦怦直跳,压都压不住,脑子里一片空白,哪里说得出话。

男子见状,也不再问,走上前朝许念卿一礼:“今日与姑娘相遇,是为缘分,不知姑娘可愿赏脸,与在下共饮一杯?”

当然愿意!

但许念卿怎么说也是个知书懂礼的闺秀,肯定不能允许出口这种话。

她迅速调整好情绪,微微点点头:“承公子盛情,小女子却之不恭。”

“姑娘请。”男子邀许念卿上座,拿起桌上玉壶斟了两杯清酒。

许念卿执杯浅啜一口,道:“方才我听公子曲中似有追忆故人之情?”

男子神色闪过一丝诧异,旋即笑道:“此曲确为故人所写,只不过一直以来我从未弹与他人听过,姑娘与在下初遇,竟能听出此中情绪,可谓知音。”

许念卿抿唇莞尔:“不知此曲叫什么名字?”

“此曲名为寄月思昙。”

“寄月思昙……”不知为何许念卿心口猛地一沉,一股伤感潮水般撞了一下他的胸口,吓得她急忙又饮了口酒。

“酒须慢些喝才好。”男子柔声道,又替她斟了一杯。

许念卿喜欢听他说话,像甘霖雨露,她举了举杯:“好酒。”

两人在亭中愈发聊得开心,然而时间却过得飞快,似乎不过一个晌午的时间,这山谷中已是从黎明转为黄昏。

“以后我还能来这里找你吗?”许念卿问,夕光照出她眼底拼命遮掩的不舍。

男子并没有对许念卿的直率而感到惊讶,只笑着迎上许念卿温热的目光:“任凭姑娘意愿。”

许念卿松了口气,然而四周夕光逐渐变得昏暗,她预感自己马上就要离开,趁着最后的机会,她更靠近男子一些:“我叫许念卿,敢问公子姓名?”

“在下……”

然而男子的话还没说完,许念卿就坠回黑暗之中。

再睁开眼时,她正躺在自己床上,转头看见桌上的香炉,最后一截青烟正徐徐升起,最后消散不见,正如她方才的梦境一般。

她猛然清醒,难道是这香让她做了这个梦吗?

许念卿回味着方才的梦境,她已经记不太清那位男子的模样了,但初见时的惊鸿一瞥,还有小鹿乱撞的怦然心动的感觉,始终让她挥之不去。

她好想知道男子的姓名,许念卿念着,忽而翻身下床,跑到桌边将香炉清理干净,重新用那香打了个香篆点燃,匆匆回到床上,试图重新入眠回到那个梦境。

可惜不管她怎么努力都无法入睡。

宝蝶抱着水盆推**门,看到许念卿还在床上躺着,瞪大了眼,要知道她家姑娘从来没有无故赖床晚起过。

“姑娘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宝蝶担忧问到。

许念卿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摇摇头:“没有不舒服,只是觉得很……”

“很……?”宝蝶等着许念卿下文。

许念卿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道:“我昨夜做了个很奇怪的梦,梦见了一个男子。”

宝蝶捂嘴笑了起来:“咱们姑娘可算是长成大人儿了。”

许念卿脸上一红,嗔道:“不许胡说。”

宝蝶仍是笑着:“好好,我不说。姑娘快些洗漱更衣吧,早饭都准备好了。”

许念卿点点头,在宝蝶的服侍下收拾完毕,来到偏厅用饭。

许知县早早就在了,看见许念卿,脸上溢满疼爱的笑容:“卿卿饿了吗?”

许念卿朝许知县行礼:“爹爹早,眼下还不太饿。”

“那也要按时吃饭。”许知县朝下人摆摆手,很快早饭便端上了桌。

饭桌上,许知县有意无意地,提起了昨日的那些画像:“可有让卿卿入眼的?”

许念卿摇头:“爹爹,昨日女儿有些疲累,还未曾看过。”

“这种事情可不好拖着,若是瞧不上,还要早些派人去打发了。”许知县搅着碗里的粥。

许念卿拿到嘴边的勺子停在了半空,顿了顿,放回碗里:“爹爹,女儿这才刚及笄,并不想嫁得太早。”

许知县面上泛起愁容:“卿卿啊,为父何尝想你这么早嫁人呢?只是……唉,咱们就是先看看,不着急。”

许县令并不想逼着许念卿这么早谈婚论嫁,但他这么早就做打算,也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许念卿是他老来得子的宝贝女儿,他夫人生许念卿时,因为年纪大,又撞上难产,硬是拿自己的命换了许念卿的命。

许知县把对夫人的爱也尽数浇灌在许念卿身上,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给了许念卿一切他能给的,哪怕是上天摘星星他也愿意。

一路又当爹又当妈地把许念卿拉扯大,还培养得这么优秀,他可是舍不得随随便便就便宜了别人。

可是随着他年纪越来越大,身体也渐渐出了各种毛病,积累成疾,他开始担心自己哪天真的撑不住了,还有谁能像他这样好好照顾许念卿。

许念卿并没有察觉许知县脸色的变化,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昨天的那个梦,还有那个男子,甚至有点心不在焉起来。

“如果他不只是在梦中就好了……”许念卿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