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不紧不慢,过了东华大街,顺着潘楼街到达太康大街交汇处,已经望见了皇城。
宋朝皇城历朝历代最小,即便徽宗之时加扩了延福宫,又建艮岳,算是皇庭一体,可还是比不上前朝的那些皇宫恢宏雄伟。
车子驶出太康街,就到了皇城边上,接着拐过东角楼,没至宣德楼的位置有一座大门,庄严肃穆,是供平日进出的左掖门。
赵倜下了车,叫白战等人去路对面等候,与守门禁卫打了招呼走入进去,一路穿行大庆门,宣佑门,向北再途经数座殿堂,跨过拱辰门后就进入了内庭。
赵倜打算先见母亲邢贵妃,毕竟就他这么一个儿子,他在外面自由,邢贵妃却难得出宫,日里守着宫廷过日。
来到邢贵妃所在的安福宫,守门听差的小宦官见了露出一脸喜色,迎上前去:“殿下回来了。”
赵倜点头,小宦官引路,片刻就进入宫内,只见邢贵妃正在与人聊天,细一看却是郭婕妤,郭婕妤也是神宗的妃嫔,两个关系不错,时常走动。
邢贵妃生得端庄美丽,性格极好,当时颇为受宠,被向太后不喜,若非有赵倜这个独子在,不过淑妃品级,须待二十几年后徽宗封赏前朝宫人时方晋为贵妃。
赵倜上前请了安,邢贵妃欢喜,拉他坐下说话,好一阵嘘寒问暖,又询问入宫何事。
赵倜如实说了,一看母亲,二去瞧望太皇太后,有些事情问询,邢贵妃嘱咐定要谨言慎行,不得逾矩,盘桓半个时辰左右,才起身离开。
出了安福宫之后,赵倜直奔慈宁殿,慈宁殿是太皇太后高滔滔的居处。
这座殿较其它诸宫都宽阔些,门前伺候的宦官宫女也多,看到赵倜过来,行礼询问:“燕王来探望太皇太后吗?”
赵倜点头:“太皇太后可有政事处理?”
宦官答道:“今日无事,不过身体欠安,卑奴去给燕王通传一声。”说着快步朝大殿走去。
片刻之后出来,将净拂往袖弯处一拢:“太皇太后宣王驾进入。”
赵倜微微一笑,殿门前一名小宫女过来带路,直接进入殿中。
这殿乃是组合格局,内里既有正殿,也有处理政事、读书、就寝的侧殿。
小宫女将赵倜领到一处侧殿旁:“太皇太后于内读书,吩咐殿下直接进去便好。”
赵倜颔首,随后走入殿内。
只见里面装饰极为朴素,一点都不奢华,多是书龛文房之类,没有半件珠光宝气物品,最里一张雕花长案,后置宽大榻椅,椅上坐着一名穿纻丝纱罗大衫,着深青织金云龙纹霞帔的妇人。
妇人容貌雍容华贵,典雅大气,虽然岁龄其实已经不小,但却依稀可见当年风华绝代之痕迹。
赵倜看向妇人,正是英宗的皇后,神宗亲母,眼下临朝听制的太皇太后高滔滔。
她手上抚着本厚重书册,脸色似乎有些不太好,白里泛着淡淡青色,气息有些促浊。
赵倜知道,就在今年高滔滔便会去世,如今恐怕已是什么隐疾病症开始发作起来。
“大娘娘,孙儿给大娘娘请安。”赵倜行礼。
高滔滔点了点头,将手中的厚书放到案上,然后上下打量起赵倜。
“八哥儿今日怎想着过来看老身?”
赵倜闻言摸了摸鼻子,这位皇祖母语气有些不善啊。
他从小亲近这位,即便多是为了自身考虑,可毕竟这位也是亲祖母,虽说天家无亲,但大宋的宫廷还算较有情味,不像别的朝代那么冰冷,毫无半点人情可言。
皇帝在宫内基本以我相称,不会像朝上那般自呼为朕,子女们私下也都叫爹爹,不会叫陛下官家之类。
皇后是娘娘,太后是大娘,太皇太后是大娘娘,别的妃子什么可以呼唤品级,或者称呼几姐,因为娘娘只有一个,即便亲母也不能唤这个字眼,但可以换称为母亲。
“孙儿每日都想进宫给大娘娘请安,只不过外面不像宫内,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不用操心旁事,外面总得维持一大府人的生计,但能抽得出身,孙儿这不立刻就过来给祖母问安了……”赵倜一副愁眉不展。
“哦?”高滔滔神色微霁:“知道独自生活的艰难了?”
赵倜苦笑:“艰难,艰难,想孙儿一个人主持王府便这般不易,大娘娘多年来主理后宫,又再兼顾天下,该是何等的殚精竭虑,费力劳神。”
高滔滔看着他,脸上露出些许笑容,道:“不说老身,你又未娶妃子,其实哪里来的许多事情。”
赵倜摇头,愁眉不展道:“大娘娘不知啊,这外面和宫中不同,若只是游玩还好,真久驻市井民间,便见得繁琐操劳,事无巨细,还须得防范。”
“近宗首枝自与宗室不同,宗室于外开府多年,早习惯外方生活,近宗都是第一次出去度日,肯定会有所不适。”
赵倜用力点头:“大娘娘,这外面其实危险得紧呢。”
“八哥儿不许胡说,大宋治下乃是清平世界,东京城身为都城,更是治安良好,哪里危险了?”高滔滔皱眉道。
“大娘娘是不知晓,外面泼皮无赖不少,更有帮会勾连当营,抱团成党,很是吓人呢。”赵倜道。
“王府有侍卫,你又有皇城司的人跟着,而且你不是从小习武吗?人家读书时你舞抢弄棒,总有些效本领吧,难道还怕一些鼠类不成?”高滔滔疑惑道。
“大娘娘,你也知孙儿习武,可孙儿武艺实在不高,真遇见亡命之徒,人多势众,就难敌喽。”
“京城哪里来的亡命之徒,还人多势众?少要危言耸听!”高滔滔摇了摇头。
这个孙儿自小说话夸张,她每每不愿揭穿,谁叫对方和她亲近,讨她喜欢呢。
不像那个官家孙儿,低眉顺眼,循规蹈矩,自家难道不知他在伪装吗?身为官家,他伪装什么,又图谋什么呢?
“大娘娘,不是的,不是的,怎么会是危言耸听呢,大娘娘莫是忘了还有鬼樊楼吗……”赵倜察言观色,洞悉高滔滔心中想法,急忙摆手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