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时期。
对于普通农民来说,谈商色变,真还没有夸张。
由于私人是不被允许参与经济活动的。
所以在城里的那些商业单位,无论是旅馆招待所、卖百货、开饭店...
全都是国营、或者是集体性质的。
帮人搬运东西,那是属于国营搬运社的业务范畴;替人理个发,那也得去国营理发店。
凭票理发。
相当于花钱买理发员的白眼。
理发店是这样的。
而打造农具的铁匠铺子,那也叫“国营铁器服务社”。
城里的群众要想买点家具,哪怕买根小板凳...不好意思,请出示《板凳一张》票据。
否则的话,“国营木器服务社”,是不会卖给他的。
在这方面,也就农村生产队的社员,还相对来说还自由一点点:
毕竟他们还可以请会木匠手艺的亲戚,私底下帮着打造一根板凳。
由此可见。
这个时期,私人要想参与经济活动,那困难程度,恐怕不亚于西天取经。
说句夸张的话,农民就连去城里挑大粪回来当肥料,都得还得出示印有“大粪10担”这样的票据才行呢...
可见商业领域管控如此之严,基本上没漏洞可钻。
而私人能参与进去的小买卖,其实无非就是些磨剪子,锵菜刀。
要么就是走街串户的,用鸡毛换糖。
这些买卖,由于涉及金额太小、运营成本又高,人家国营单位看不上。
但群众又确实有这方面的需求,因此这才轮得到私人去填补空白。
但即便是这,那也是属于严重不符合正策的行为,就看人家有没有心思收拾他们,或者是什么时候忽地来次突击整顿。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因此叶小川说无农不稳,无商不富。
这句话。
对于一辈子就知道怎么多出工、多沤肥,就知道怎么好好伺候土地,想方设法的,想多打点粮食的老支书来说...
前半句,还能行。
但叶小川说的后半句...老支骨子里,是真的不想谈论这东西!
谁不知道做买卖能赚钱?
可问题是!
私人做买卖的话,稍不注意,一顶投机倒把的帽子甩过来...不但以前做买卖赚的那点辛苦钱,得全部吐出来。
而且他本人还要挨批评。
更可怕的是,他的后人的前途,从此基本上也就一片黯淡了,什么招工啊、入伍啊什么的...没戏。
跳农门的希望,从此算是彻底没了。
“咳,咳咳...咳咳咳!”
沉默半晌的老支书,终于发出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咳嗽。
慌的叶小川赶紧打开手电筒,然后从自己的兜里掏出手帕,替他擦拭口水。
“叔,你...你咳嗽血了?!”
叶小川大惊,“说咱也就是闲聊,听得进、听不进,你也别往心里去啊!”
“不害事(陕北话:没关系的意思)...咳咳咳,我这都是老毛病了,治不好,也死不了。”
老支书咳嗽几声,等到稍微缓过劲来,只见他摆摆手,“把手电筒关了吧,别浪费电。”
墓穴之中,此时已经越来越闷。
这是氧气含量减少,二氧化碳增多的征兆...
从地面上传来的轻微震动来看,估计此时外面的乡亲们也在拼命挖掘。
只可惜...不知道是他们的速度快,还是死神的步子迈的更大?
所以直到此时,叶小川和老支书的生与死,还是两说。
歇息一阵,老支书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只听他又开口问,“小川啊,咱爷俩再聊几句吧!你就说说这個无商不富,怎么个经商法?”
既然对方主动开口问。
叶小川自然也不用客气,“叔,按照咱们生产队的现实情况来说,要搞大买卖,肯定是不行的。
一来那种投资大、见效太慢的行业,肯定是不能沾的,要不然,乡亲们的意见恐怕会很大。”
说完这几句。
叶小川故意停住嘴,好观察一下老支书的反应,以便决定要不要继续这个话题。
又是一阵沉默。
老支书在黑暗中皱眉。
想了想,暗自点点头:乡亲们的眼窝浅,他们是不会看的太长远的。
一旦集体投资了某个买卖,乡亲们盼望着赶紧回本、赶紧见到现实效益的心情,就会变得特别急切。
想都想得到:他们的耐心不可能会太好。
“继续说,和你拉话,就跟听聊斋一样的。”老支书咳嗽两声,示意叶小川继续往下说。
跟谈聊斋一样?
背靠在墓穴墙壁上的叶小川暗暗发笑:老支书啊老支书,你真的不愧是个老狐狸!
谈聊斋,那就相当于神话。
听一听,笑一笑,也就罢了!
所以老支书的意思就是:闲谈归闲谈,今天在墓**说的这些话,反正当不得真...
“叔,伱也知道,既然那些高投入高风险的大买卖,咱不能沾,那就只能做点投入小、见效快的小生意。”
“小川啊,你就直接了当的说,你心中物色好啥买卖了?”
“开饭店。”
叶小川开口道,“咱们三十里铺生产队,距离国道不远。叔,你也知道的,国道上的拉煤车、北上鄂尔多斯、薛家湾。
南下通往西京城、延安,西去银川、东往太原的班车,川流不息。
有那么多的拉煤车司机,驾驶员,押车员,还有班车上的司乘人员...他们有用餐住宿的需求。
咱们何不借此优厚的地利条件,国道边上,开办一家集体饭店、兼招待所呢?”
“开饭点、招待所?”
老支书沉吟道,“这个买卖么...投入倒不是太大,但十里铺、二十里铺,还有四十里铺那些公社,其中不少生产队,就已经在路边开了饭店。
尤其是咱们邻村,也就是上游的白家沟生产队,他们就在国道边开了一家饭店,听说生意还好着哩!”
老支书叹口气,“所以啊,我担心,国道边的饭店已经有那么多了,他们开的时间也长。
有不少司机已经习惯在他们那里吃住,有的是老顾客。那我们又拿甚,去和人家竞争?
再说了,他们都是兄弟生产队,咱要是去抢人家的饭碗...这,这恐怕,不太合适吧?”
叶小川冷哼,“兄弟生产队?呵呵,咱们三十里铺生产队吃不上饭,喝不上水的时候,也没见这些兄弟,来支援一下呀。
叔,要想赚钱,改善我们三十里铺生产队老乡们的生活条件,不能有那么多顾虑。
啥是脸面,大家的日子都过的好了,才是您最大的脸面!啥兄弟生产队...嘁!”
“咳咳咳——”
这次老支书是假咳嗽,以打断叶小川的话。
毕竟什么兄弟单位、兄弟省市、兄弟生产队...这种叫法,在这个时期,是主流。
谁要是在外面去公开嚷嚷、不认那些兄弟?
那肯定很容易挨收拾的,会被人批评没有大局观!
一样的道理,目前有很多新式称呼,听起来确实让人感觉不一样:就像司机叫驾驶员,棒棒儿叫搬运员。
大干部家里负责做饭、打扫卫生的阿姨叫勤务员;私人医生叫保健员;生产队里喂猪的人,那得叫饲养员...
听起来都很得劲!
其实呢?
饲养员终究也是一个喂猪的,就像被称为屠宰员的人,难道他就不是杀猪匠了?
兄弟生产队...呵呵,他们抢灌溉水源的时候,谁和谁讲过兄弟?
还不是抡起棍棒就打!
这些家伙玩新名词倒是行家里手...可终究改变不了事情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