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说道:“就怕林青还有高手相助。”
徐骁在回书房前去了一趟损失最惨重的西南院落,找到最先发现失火的人询问当时情况,得到的回答是根本没有看清纵火者,琵琶营和鱼鼓营的士兵在扑灭大火后清理出许多尸体,除去被烟熏死的,被火烧死的,还有一些尸体看起来是被利爪抓碎脑袋,其中就有入夜时分他带去梧桐苑拦截林青的二品扈从,可见纵火者是一个人,不是多人串联,实力境界的话,至少一品,大概率不弱指玄,而且武器是钩爪类的奇门兵刃。
“王爷,林青既知徐偃兵是天象高手,还有胆色在梧桐苑住下,想必另有后手,如果在没有摸清他的底细前贸然行事,我怕……”
“老黄言之有理。”
徐骁斜眼相瞧,一面捂着右腮帮子吸凉气,王府走了水,他被林青这么一搞,也跟着邪火上犯,这一会儿牙花子肿了,火烧火燎的疼,有些难捱。
韩崂山说道:“那褚禄山和齐当国不救了?”
徐骁想起林青走前吩咐二等丫鬟黄瓜的话:“老黄,你觉得他要医官治疗外伤的工具做什么?好心为我那两个义子治伤?”
“不知道。”
说起这事儿,老黄也觉得好生奇怪:“不过肯定不是杀他们两个,林探花若有杀心,在梧桐苑时便把人杀了,哪里需要大费周章。”
徐骁说道:“我倒要看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
韩崂山又问:“那王府失火的事怎么讲?”
徐骁想了想道:“就说潜藏王府多年的楚国余孽刺杀世子未果,为了逃命在王府各处纵火,褚禄山、齐当国因救我身受重伤。”
“今晚去梧桐苑救火的那些下人呢?”
“他们……杀了吧,就说是死在刺杀中,记得多补偿家属一点银钱。”
韩崂山并不意外徐骁有这样的决定,谁叫那些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呢,冤有头债有主,这可都是林青造下的杀孽。
目送一身灰袍的偏将军折过吴素生前亲手临摹的蜀国山河卷屏风,离开书房,只剩他和徐骁,老黄放松不少,搓着心口窝哼唧两声,身子一歪,盘坐到榻前的地板上,面前还有徐凤年早先从靴子里抖出的砂砾,许是晚间发生太多事,当值的丫鬟还没有时间打扫。
“唉,我还是喜欢马夫老黄,三两黄汤下肚,和衣而卧,管他是臊臊马圈,沙沙田垄,能容下这具身子就好,剑九黄?人前显圣,高手难当啊,咳咳……”
他又咳出两口血,好在不多。
“你的伤没事吧。”
老黄摆摆手:“没事,调息一晚再好好睡两天就没事了。”
“那把龙蛇,可惜了。”
“王爷若真觉可惜,不如把王妃的大凉龙雀补偿给我,怎么样?”
“老黄,你可真敢要,大凉龙雀我可是要留给自己儿媳妇的,怎么?你想做老徐家的儿媳妇?”
徐骁身上火气全无,牙不疼了,脸也不捂了,微微倾身,手拢在大紫色的官袍里,像个富家员外一样和儿子的马夫开玩笑,林青确是一个麻烦,但也只是有些麻烦,听潮亭下还有剑神李淳罡,袁左宗已然接到他的调令,率一万大雪龙骑军赶来陵州城,城外还有渔鼓营、琵琶营、凤字营、龙象军和铁浮屠等数万兵马,伪天象算什么,王仙芝来了也要饮恨北椋,想他徐骁,世称人屠,什么样的场面没有见过,就几个江湖宵小王府纵火,剑挫黄阵图,怎么可能让他这种人乱了阵脚。
老黄说道:“话说回来,我觉得两位世子还是出去避一避的好。”
“黄蛮儿自然没问题,年儿的脾气有些倔,若不是我让姚简看住他,没准儿已经跑梧桐苑叫阵去了。”
“不会,老黄我对世子自问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一旦确定打不过,他比谁溜得都快。”
“对了,明天的事……”
“王爷放心,这点小伤,对付湖底老魁还是没有问题的。”
……
清凉山上一场火烧了半宿,渔鼓营和琵琶营的士兵入城灭火,动静自然不小,一大早,热气腾腾的包子铺和馄饨摊前便围满好事者,竖起耳朵听王府里传出的小道消息,听了些楚人行刺世子未果,便纵火添乱,毁屋近半,还杀了许多家丁的故事,消息灵通人士讲得兴起,绘声绘色地描述那些被杀的丫鬟家里有多清贫,身世有多可怜,楚人施暴行凶的手段有多残忍,而现场的气氛,当真是男人愤慨,女人落泪,上早班的乞丐举着手里的破碗,要把昨日在一位富家老爷马车前面磕了十五个响头换来的两枚干净铜钱捐给王爷重建府邸,让那些楚人好好瞧瞧,北椋是打不垮的。
北椋有陵州,陵州城北有一座清凉山,清凉山上有一座椋王府,王府最后面是一面平湖,岸上建楼,楼高九层,其中放置徐骁率领北椋铁骑马踏江湖,由各大小门派掠夺的古玩奇珍,稀罕玩意儿,其中最具价值的,还要属一楼和二楼的武功秘籍,引得无数江湖人士来此盗书,多数以失败告终,不是丢了性命就是身陷囹圄,还有一些人选择投靠北椋,对徐家俯首称奴,比如为了白帝抱朴诀听命徐骁的舒羞,为了饲神养鬼经甘心做狗的杨清风,还有个听潮亭的书籍管理员,被徐凤年亲切地称呼魏爷爷。
陵州城一番景象,听潮亭前又是另一番景象,完全没有受昨夜风波影响,不修边幅的李义山攥着一把棋子,站在最高层俯瞰下面的战斗,湖风扬起灰白长发,胡乱拍打着因长年累月不下楼呈现病态白的脸,他数了数手里的棋子,黑子五,白子三,又望望一身马夫装,站于水榭屋顶,左一招剑上剑气重三斤,右一式浮沉飘摇四躲云,将锁在湖底十几年的老魁逼入绝境的黄阵图,寻思最多再有一剑,胜负当分。
果然如他所料,剑匣再震,日耀剑出,一式风雪西天送观音,风雪未现,剑气一荡,轻松拨开老魁的锁链双刀,悬在那位衣衫褴褛,水滴不停的北莽刀客头顶,三斤剑与浮沉剑一左一右趁势跟进,湖心老魁丢下一句“没吃饱,不打了”,十分干脆地认输投降。
李义山掂掂手里的黑白棋子,拿下支窗的木棍,轻轻合上纸糊的窗户。
水榭后方二层小楼上,气虚面白的青鸟倔强地站在直面湖风的外廊上,静静看着躲在一身白衣,腰挎双刀的南宫仆射身后,正一脸惊愕望着自家马夫的椋王世子。其实老黄武功极高这件事,她也是才知道,如果刚才老黄没有出手,她就要下场迎战老魁了,哪怕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可能会死。谁叫她是死士丙呢,为徐凤年而战,为徐凤年而胜,为徐凤年而死,便是她的人生信条。
“打完了?”
呼啸的湖风送来一道声音,戏谑又危险,青鸟记得这个声音,急忙循声望去,只见湖波万顷,粼粼生辉,近岸无人,远岸也无人。她蓦地看向身后,左边红墙黛瓦的小楼挂着铜铃的飞檐上站着一道身影,纶巾当空,青衫欲举,果真是那个昨日傍晚一个照面便将她重伤,如今霸占梧桐苑的青州林探花。
“该我了。”
“休想。”
青鸟娇叱一声,足尖在朱红色的横栏一点,借力跃起,并指如枪,刺向斜后方负手飞掠的不速之客。
“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但见他左手一拂,袖底闪过一抹淡淡的白,一道凌空掌力破开她的枪劲,结结实实打在她的胸口,真气入体,震得五脏移位,肋骨寸断,哇地一口鲜血喷出,跌入楼后含苞待放的蔷薇花丛。
“青鸟!”
徐凤年看到这一幕,悲痛欲绝,托起亮银色锦袍的下摆,露出里面的白裤乌靴,以最快的速度奔向昨夜用命守护梧桐苑,现在又用命守护他的女人。
楚平生无视如临大敌的白狐脸,也没看站在岸边等吃饭的北莽老魁,右脚尖轻轻点地,稳稳落下,依旧负手望湖,远眺波澜。
“父亲被杀,只为徐骁一句助她杀陈芝豹的空口许诺,便甘当徐凤年的丫鬟和死士,我始终想不明白,报父仇怎么和当死士联系在一起的,她若为保护徐凤年而死,谁去杀陈芝豹?不是应该先把目的达到再做死士报恩吗?所以老黄,这种脑子拧成麻线的女人,配活在世上吗?我总觉得多杀一个,人世间便少一个蠢货。”
楚平生收回远眺的目光,徐徐转身,缓缓抬头,依旧不看前方三丈处重开的剑匣,浮沉、三斤、并蒂莲,三剑齐动,浮沉剑身勾勒有深刻的云纹;并蒂莲剑阔色艳,柄若莲花;三斤剑锋利细长,适合女用。
“我听说你的师兄西蜀剑皇苏茂也是死在徐骁手上,那么问题来了,等你死后见到他,会怎么讲述后事,这种刺杀仇人,最后却选择给仇人当狗的心路历程,我还真挺好奇的,能不能提前透露一下?这样我以后再收妹子,就不用为怎么宰了碍事的岳父,却不影响我们感情的问题伤脑筋了。”
“老黄,杀了他!”
小楼后面绿油油的花丛中钻出一抹白,可怜徐世子,被蔷薇花枝的刺扎得脸上和手上都是口子,满是血痕,他却丝毫不觉疼痛,胸膛里有一团火在燃烧,炙得七情上面悲愤交加。三年时间行远六千里,就没有一天如今日这般想让一个人死。
咻,咻,咻……
黄阵图剑指一错,气冲天灵,略去剑一剑二,一出手便是剑七挑尽天上星,三剑横掠,剑气排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