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本持喜欢喝酒。
作为幕府征夷大将军的长子,喜欢喝酒实在算不上什么坏毛病,如今的倭国除了他爹和天皇,也就他的身份最高,喝了酒不去调戏民女欺压百姓砍两个人玩,别人见了都得夸他两句温良恭俭让。
美中不足的是他喝的都是闷酒。
没办法,他娘死得早,没了吹枕头风的能力,再加上他做事的风格不像他那个当和尚的爹一样大开大合,再加上长相也像娘不像爹,难免就不受喜欢。
明明前十几年他都是唯一的继承人,所有人都告诉他这个国家以后会是你的,你就是幕府的下一任征夷大将军,连天皇见了你都得和你同席而坐,未来一片光明美好,可谁知道他爹当了和尚之后还给他整出来个弟弟,还逢人就说这孩子像我以后我的都是他的。
天塌了。
源本持性子虽然比较内敛,但并不傻,从小耳濡目染,他比大多数同龄人都明白当那个和他留着一半相同血脉的弟弟出生时,某些东西就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改变,自己的结局除了继位之外还多了个砍头,这换谁来也多少有点接受不了。
然而他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甚至没有对那个弟弟表露出敌意,逢年过节还要去佛寺里给自己亲爹还有后妈弟弟拜年(这叫什么事儿),赢得一片赞誉,但他爹就是越看他越不顺眼,等到弟弟源本义满十岁之后,更是莫名其妙弄出来个幕府将军的虚衔套他脑门上,干脆就让他成了京都的笑话和摆设。
不喝闷酒能干啥,喝西北风吗?
五年以来,源本持就过着这样的日子:早起去宫城里晃一圈,没人搭理他,他也说不上话,天皇更是见都见不到,等到晌午就收拾回家,几瓶酒一灌,醒来要么是深夜要么是第二天,然后重复以上过程。
也亏他小心,连宴会都不开,就更别提祸害民女了,搞得源义满想找茬都没什么话好说,父子越发相厌,也就是这时候,源义满带着小儿子去见了天皇,然后把那句话传出了宫城。
你就是下一任倭国征夷大将军!
事情传到源本持府上的时候,他还在喝闷酒,听了这番话不由悲从中来,从第二天开始连宫城都不去了,顶着个幕府将军的名头,那些原本还围绕在他身边的贵族大名们却纷纷易旗换帜,除了那两个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大名外,简直就连京都的野狗都懒得再搭理他。
很多时候源本持也会想,估计以后也就这样了,等到自己那位弟弟继位时,就是自己的死期,运气好点也许能被发配到某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压榨压榨百姓,可谁能想到莫名其妙跑来两个自称为大魏使臣的魏人,把源义满给结结实实耍了一通?搞得源义满会盟诸侯举国为寇,硬是要去魏国沿海打打秋风。
源本持还在府上喝闷酒看戏,然而始终忠于他的赤色、门松两家大名却跑到了他的府上,一人一边抄住他的手,大喊道大殿下您的机会来了!
源本持醒悟了,是的,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穿戴整齐,参加了诸侯会盟的集会,旗帜鲜明地支持着自己父亲的决定,甚至以幕府将军的身份主动请缨带领军队前往大魏沿海,源义满看不顺眼自己这个儿子很多年,却也被他此刻展现出的凛然和孝顺惊到了,只是略一犹豫,他就同意了源本持的请求,因为他确实还在头疼该让谁去替自己主持大局,看住那些诸侯的军队。
源本持就此摸到了上任幕府将军后的第一份兵权。
能看出来源义满对他的态度也改观了许多,开始对他言传身教,这也是源本持没有第一时间随着倭寇大军前往大魏沿海的原因,源义满可以因为自己儿子的孝心而心软,但他绝不能让自己的儿子成为毁了一锅好汤的老鼠屎,这些时日以来源本持每天都会去佛寺聆听源义满的教诲,去各个大名府上虚心求教,借此拉近与各个大名的关系。
一朝弃掉颓废的源本持绽放出了难以想象的光芒,有赤色、门松两家大名不遗余力的穿针引线,他重新拥有了属于源义满长子的权势,可以预见的是,如果这次他带着赫赫战功归来,很多人就会再次站到他的身边,而那时候的源义满,还能活几年?
京都的**局势由此开始暗流涌动,再加上还有因为会盟而留驻在此的各地诸侯,以及一些忠于天皇的臣子,各方势力都因为魏倭之间突如其来的战争而陷入了狂欢,每个人都觉得这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一个权力重新整合、重新角逐的好机会!
夜幕降临,走出佛寺的源本持深深地看了一眼关上的寺门,重新握住权力的他看起来容光焕发,明天就是他正式出征的日子,源义满已经说完了最后的教导,等到离开京都,就是他展翅翱翔的时候。
终于不用再过以前那种鬼日子了!
回到府上的源本持召开了宴会,这是赤色大名建议的,他需要用这场宴会为自己的出征奠定基调,对那些依附过来的大名们许以**承诺的同时,也要试图最后抓住那些摇摆不定的人。
这场宴会豪奢至极,许多大名到场,侍女们端着杯盏来来往往,点起的灯火照亮了半个京都,源本持的酒量其实很不错,毕竟喝了这么些年的闷酒,可他今晚还是醉了,既有可能是那些大名敬酒敬得太热情,也有可能是他终于摆脱了心中的桎梏,所以难免喝得多了点。
他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头痛欲裂,发现自己不着寸缕的同时,窗外明亮的天色也让他大惊失色,他匆忙一掀被子,便发现被子下除了自己,居然还有一个同样光洁的女人!
源本持呆住了,他动作粗暴地翻过那个女人,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一道惊雷从他的脑门劈进他混沌的脑子,只是片刻,他的身子就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他睡了他的继母。
源本持捂着头**一声,他想起来了,昨日后半夜,这个女人确实来了宴会,在大名们纷纷告辞之后,她走过来,小声地请求自己宽恕她的儿子,宽恕之前那些年源义满的偏爱与厌弃,她还说以后不会再争了,只求大殿下继位之后能留她们母子性命...
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点都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不对--她到底做了什么?!
源本持抓住她柔嫩的肩膀,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狰狞:“你...”
醒过来的女人冷静地扯过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胸口,她的眼神很平静,甚至平静得好像和自己的继子躺在同一张床上的不是自己。
“不要怪我,”她说,“我也是没有办法,就像他说的那样,我没得选。”
源本持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干哑到了极点,他明白了,他什么都明白了,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女人居然会用这样的办法来断绝自己所有的路!
她难道不知道这样做只会让她也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么?!
源本持永远不明白,一个母亲能为自己的孩子做到什么地步,那个从大魏而来的人只用了很少的话语就让她变得疯狂了起来,这些天里,他给出了几个选择,但都不如这最后一个选择来得致命。
他让她好好看看,于是她就看了,她看到了什么?她看到源本持重新握住了权力,看到了源义满对源本持的改观,看到了越来越多的大名和源本持有了暧昧的关系,看到了那些原本会属于她孩子的东西,正在一点一点被源本持夺走。
“投之亡地然后存,置之死地而后生,”那个剪去头发的读书人说,“要么你死,要么你和你儿子一起死,总要选一个。”
那是个多么会蛊惑人心的恶鬼啊,哪怕到了这一刻,女人也没有想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源本持沉默了,他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然后将它们放到了女人的脖子上。
迎接他的,是一个很美丽的笑容,以及一声没能被他掐回去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