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
头顶斜照进来的月辉已经渐渐散去。
但借着四周的琉璃灯火。
鹧鸪哨还是看得清清楚楚。
眼前这元人蛮子死了少说六七百年,连身上的锦绣紫袍都已经腐坏。
但它面目不变,长相惊奇,一头黄发,分明就是西域色目人种。
甚至一身凛冽杀气都清晰可见。
不过。
眼下他的视线,却尽数被古尸口腔吸引。
只见它嘴巴紧闭,两边面颊却是微微鼓起。
显然是含了某种驻颜奇物。
尸僵之物并不稀奇。
但尸气散尽,却仍旧能不腐不坏,却是极为少见。
自古以来,能做到这一点的,唯有三件东西。
要么就是用铅汞水银炼出的秘药。
灌入口中,不仅能防腐,诈尸化僵后,也能栩栩如生。
其二则是玉琀。
是采极寒之地所产的寒玉,雕刻成玉蝉、玉鱼、玉管之类,含在口中,甚至封住浑身上下九处窍穴。
玉能生寒。
在尸躯内自行流转,能让古尸不腐。
所以又有‘玉塞九窍’的说法。
至于第三种,最为少见,也最为贵重,是用深海所出的明玉鲛珠藏在口中。
传闻海中有龙气,能保古尸不灭。
当然,这三等手段,都不是一般人能够使用。
寻常穷苦百姓,在嘴里放一枚压口铜钱就算完事。
这元人大将,看棺椁形制、陪葬明器就知道,生前是何等奢华。
以他的身份。
死后口中含下一枚丹珠都不是不可能。
这也是鹧鸪哨如此激动的原因。
虽然先前陈玉楼,已经隐晦的跟他提过一次,雮尘珠可能在滇南献王墓内,但没亲眼见到之前,终究还是一句虚言。
如今见到这元代古尸保存的如此鲜活。
他心里又忍不住起了寻珠的心思。
“师兄!”
老洋人原本正提着大弓,在一旁替群盗掠阵。
听见师兄叫他。
当即收起弓箭快步赶了过来。
喊了一声,见师兄没有动静,仔细一看,这才发现此刻大师兄神色不太对。
抿着嘴,低垂着的眸子里忐忑不安。
连藏在道袍袖子下的手,都在微微颤动。
一看他这幅模样,老洋人哪里还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当即收起心思,凝神朝着身边的古尸看去。
“这……”
他好歹也跟了鹧鸪哨多年。
说是嫡传弟子都不为过。
稍一沉思,便回过神来,那双灰棕色的瞳孔猛地放大。
他毕竟年轻一些。
难以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一时间,脸上的惊喜几乎掩饰不住。
“陈兄。”
对面的鹧鸪哨,这会已经恢复了平静。
朝握着铜符的陈玉楼抱了抱拳。
“道兄有事?”
见他忽然一脸凝重,陈玉楼掌心一翻,将那枚无眼鬼符收起。
“在下欲取这古尸玉琀。”
“又担心它腹中藏有销器。”
“还请陈兄退远一些,以防有险!”
鹧鸪哨考虑周到,看得也长远。
并未被丹珠之物彻底冲昏头脑。
反而见古尸腹部鼓起,担心埋设销器机关,所以才提前请卸岭众人退开,以防受到波及。
听到这话。
陈玉楼感叹之余,又忍不住老脸一红。
说起来。
这件事跟他卸岭一脉的老祖宗,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两宋年间,绿林中人效仿赤眉军,聚啸山林,移山平丘挖坟盗骨,也就是卸岭一派的雏形。
这帮人为了明器。
无所不用其极,手段令人发指。
搞得风声鹤唳。
以至于到了元代,那些王公贵族,担心死后尸体被挖出受辱,不得安宁。
故而常在腹中埋设销器。
要么是毒烟、暗箭,要么是伏龙、流火。
一旦卸岭之辈挖腹取珠。
就会触动机扩,将盗墓贼留下陪葬。
“要不要帮忙?”
陈玉楼摇摇头,压下脑子里的胡思乱想。
对这对师兄弟的举动,他还是清楚的,无非就是见古尸不坏,试图寻找雮尘珠。
“多谢陈兄。”
“我师兄弟两人足矣。”
鹧鸪哨摇摇头。
见他如此坚决,陈玉楼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一挥手,示意身边的盗众后撤,一直退到来时的隧洞边缘这才停下。
他原本倒是想过留下几面草盾。
不过。
见老洋人抽出镜伞,护在跟前时,当即干脆的闭上了嘴。
镜伞虽然不比金刚伞。
但防御力也极为惊人。
除非那元人蛮子肚子里埋了块火药,否则都难以扎穿伞面。
他心知肚明。
旁边的群盗却是不明所以。
又不敢开口。
只是抬头满脸好奇的望着。
见众人都退远了,鹧鸪哨当即再不耽误,取出一根探阴爪,老洋人则是一手提灯,一手握住镜伞,死死护住师兄。
借着探阴爪,小心勾开古尸的嘴巴。
只是……
让他失望的是。
口中并无预料中的丹珠玉琀。
反而是满嘴的铅汞。
那水银早都已经凝固,故而才会将两颊撑得鼓鼓,看上去像是含了块玉石或者明珠之类。
提灯的老洋人,也是眼神微黯。
搬山门先辈早就留下遗言。
他们所求的雮尘珠,就在一古尸的口中,被当成了防腐之物。
如今这尸王口中空空。
满心希望,一下就破灭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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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急,不是还有腹部么?”
似乎感受到了老洋人的失落,鹧鸪哨虽然同样难以接受,但还是打起精神,脸上挤出一抹笑容安慰道。
这种情形。
他不知道见过多少次。
哪一次开棺前不是昂扬期待,结果呢,转眼二十年过去,仍旧一无所获。
他不怕失败。
却担心老洋人会承受不住打击,那份斗志被渐渐消磨殆尽。
“是,师兄。”
老洋人苦涩的点了点头。
他当然知道师兄的意思。
只不过,都到了这一步,破不破腹又有什么区别?
但既然师兄要去做。
他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鹧鸪哨深吸了口气,转而将目光投向古尸腹部。
他看得清楚,这元尸九窍中皆是封以金粉,藏珠已经是毫无可能。
而今也只能把最后一点希望,寄托在腹内。
不再迟疑。
握着探阴爪的手,用力一划。
爪刀锋利,只听见嗤啦一声裁纸般的动静,一道细微狭长的血口顿时浮现。
没了尸气维系的铜甲尸王,已经名不副实。
漆黑的血水四溅。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蜃气,腥臭冲天。
一看就有剧毒。
师兄弟二人,对此早有预料,早早便封闭了口鼻。
穴陵倒斗的高手,或多或少都会一些闭窍屏息的功夫。
又有镜伞,将两人护得泼水不进。
两人并未受伤。
反而是远处那些盗众,见到这一幕,忍不住心生骇然。
他们也都是经验颇丰的老盗。
岂会没见过这幅情形。
这种毒雾被他们叫做陵瘴,而毒蜃笼罩的古墓,则是一律称之为乌窖。
腹中藏毒,防不胜防。
这些年里山上不知道多少弟兄,就死在乌窖里头,浑身溶化,死得凄惨无比。
见那陵瘴弥漫,一时间人人都是心生后怕。
幸好躲远了。
要不然一个不慎,被那毒雾沾上,不死也得脱层皮。
好在。
古尸腹中陵瘴来得快去的也快。
不多时,就被洞窟里流动的风气吹散。
鹧鸪哨两人这才上前。
提着探阴爪,在古尸腹部血肉里来回翻找。
说实话。
就是他都没抱什么希望。
这元人蛮子,摆明了就是借用铅汞秘药,保持尸体不腐。
之所以这么做,纯粹是不甘心罢了。
随意拨动了几下。
鹧鸪哨正要收起探阴爪,忽然间,一颗豆子大小,通体碧绿的珠子从血肉中翻出,随着探阴爪滚落到地上。
“这……”
“师兄,珠子!”
老洋人浑身一颤。
提着镜伞的手,都差点握不住。
鹧鸪哨眉心也是一阵狂跳,赶忙俯身将那枚珠子小心翼翼的拿起,凑近风灯前细细观察起来。
但越看,他心思就越往谷底沉去。
族中关于雮尘珠的传闻,他少说听过千八百遍,耳朵都起了茧子。
雮尘珠,地母所化凤凰之胆,珠呈黄金色泽,形如玉眼,内有火炎精华,乃是世上一等一的极阳之物。
这段话,他倒背如流。
但眼下这枚珠子,无论大小、色泽还是长相,与雮尘珠都毫无相似之处。
甚至珠内阴气弥漫。
一入手中,他就感觉到一股惊人的寒意。
分明就是寒玉,或者阴珠。
“可惜了。”
鹧鸪哨怔怔的站在原地,目光空洞无神,低声喃喃着。
整个人仿佛丢了魂一样。
从云巅到地狱,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饶是他心如铁石,一时间,都有点难以接受。
“师兄……”
看着师兄的样子。
老洋人顿时心如刀割。
但他也是个沉闷性子,实在不知道如何安慰。
只是咬着牙,默默的站在一旁。
“这是怎么了?”
“什么情况,杨魁首怎么突然没了神?”
不远外。
隧洞处一帮人,看着师兄弟二人突如其来的变化,不禁面面相觑。
“嚷什么?”
“先去收拾明器。”
听着耳边的嘈杂声,陈玉楼脸色一沉。
他比谁都清楚,鹧鸪哨为何会突然失魂落魄。
但不去亲自经历这一切。
以那一位的性格,绝不会弃之不顾。
不过,这么一来也好。
能让鹧鸪哨绝了瓶山以及苗疆寻珠的念头,铁了心跟他前往遮龙山献王墓。
想到这。
陈玉楼忽然想到了什么。
目光不动声色的扫向溶洞深处。
四周的山岩上,隐隐还能见到无数壁画。
那元人大将,在被派来此地镇压夷人作乱时。
就曾在漠北四处寻找传说中的西夏国藏宝,而其中最为贵重的便是一枚眼珠般的奇物。
以至于,直到死他都念念不忘。
将这件事以壁画的形式,刻在了冥宫内。
原著中的鹧鸪哨,也正是因为看到了那些壁画,才会发了疯的认定雮尘珠就在西夏黑水城。
拜师了尘。
不远万里前往大漠之外。
虽然找到了传说中的黑水城,但也落了个无比凄凉的下场。
而今。
他为了献王墓,已经提前铺垫了那么久。
又怎么会让这种破事,再次重演?
一挥手,将群盗撵去搬运金玉明器。
他则是深吸了口气。
快步朝鹧鸪哨那边走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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