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确实就是李树国。
李家世代替人销器为生。
到了他爷爷那一辈开始,李家渐渐发迹。
据说是因为他一己之力改善了火绳枪的击结构,在剿灭太平军的战场上,发挥出了堪称惊人的水平。
受到朝廷封赏。
进入武备院的造物局。
自此过后,李家销器名动天下。
只不过,随着王朝覆灭,李家也就此落寞,却没有到落魄的地步。
李树国父亲带着一家老小一路南下。
最终在沅江南岸的玉华山落脚。
他性格豪放,兼之出手阔脚,结交笼络了不少江湖人士。
也是因为如此,他才能以一介外人的身份,在玉华山开山立宗。
短短一二十年时间里。
销器儿李,蜂窝山之名,在消失多年后,再度声名鹊起,在江湖上闯出偌大名声。
甚至得以跻身七十二行。
他其实早就听闻过湘阴陈家。
毕竟同在湘西地界上。
只不过,两边一个销器为生,一个倒斗起家。
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即便只隔着一条沅江,两家之间也从来没什么交集。
但……
这一次,陈家掌柜忽然派人出现在玉华山,说是请他下山帮忙炼器。
说实话。
李树国第一念头就是拒绝。
陈家说好听点,勉强也算名门大户。
但湘阴谁不知道,那就是个贼巢匪窝。
手底下常胜山之辈,有一个算一个,全是寻金盗骨的狠人。
来人虽然表现的客客气气。
但李树国好歹也在江湖上混迹了这么久,深知这年头,最不能得罪的便是军阀和土匪。
这陈家是两样全占。
陈玉楼统领一十六省绿林响马。
他亲自下令,派人来请,要是堕了他的面子,恐怕就不是他一人身死,而是牵连一家老小,以及徒弟,匠人了。
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外如是。
想明白这一点,李树国决定独自前往。
下山前,他将三个徒弟叫到跟前。
告诉他们,若是自己这一去不回,大师兄便是下一代蜂窝山山主,剩下两人也当尽心尽力帮着师兄。
这哪是说话,分明就是交代后事。
三人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但这世道就是如此。
蜂窝山不过是一帮手艺人,说句难听的,那就是下九流中的下九流。
早就没了前朝时的辉煌。
而常胜山呢,即便是在三十六大山里,也是实力最靠前的几家。
胳膊怎么能拗得过大腿?
只是。
从玉华山下山以来。
李树国却发现,自己并未如想象中苛刻相待。
上山的几个陈家伙计也是性情之辈。
对自己以掌柜、师傅,甚至先生相称。
一路上更是被好酒好菜的招待着。
还说来时他家总把头特地交代过,对他一定要恭敬相请,绝不能让李师傅受了委屈。
以至于。
李树国对那位陈把头,竟是有些看不透了。
他也曾旁侧敲击的打听过。
在那些伙计口中,陈玉楼虽是做的倒斗营生,但为人温和,有容人之量,身手见识皆是过人,做事从来也都是身先士卒。
这下,李树国更是吃不准。
好在从玉华山到陈家庄,也就一天不到的路程。
从昨天傍晚下山,乘船沿着沅江一路往北,然后过湘江,在湘阴城码头停靠,之后换乘马匹,这才刚过晌午,就已经进了陈家庄。
一路所见。
陈家庄内外水泄不通。
来人必须层层通报,方才能够进入。
也让李树国见识到了陈家的势力。
更让他惊叹的是进了内城后,处处繁华之景,竟是有种走不动道的感觉。
要知道,李家祖上也曾阔过。
剿太平军,战捻子军,入武备院,受朝廷俸禄,也能得手下人称呼一声大人。
那时李家何等辉煌?
住的是两进宅院。
来往结识的都是大人物。
李树国那时年纪小,对儿时的记忆不深,大多数都是从父亲的闲聊中听到。
所以,在他印象当中,天下繁城,莫过于京城。
但今日进了陈家内城,他才知道自己坐井观天。
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大湖碧波,这是何等气象?
这样的大院,放在苏杭富庶之地也是一等一的毫奢。
此刻,站在院里,望着远处那座少说五六层高的大楼,李树国心中更是震撼莫名,恍然有种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的感觉。
带自己进来的那几个兄弟。
也没了先前的嬉笑怒骂,放荡不羁。
一个个身姿挺拔,目不斜视,垂手而立。
说是军中精锐都不为过。
但从来时的闲聊中,李树国却得知了他们的身份,不过是陈家再普通不过的庄丁。
管中窥豹。
由此,他对那位陈把头也就更为叹服和憧憬。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才能做到这一步?
等了片刻,李树国心神渐渐放松了些,开始四下打量起来。
一行二八年华的少女。
正乘舟缓缓划向大湖深处,挽着袖子,认真的采莲。
阳光倾洒而下,湖面上仿佛揉碎了无数的金玉。
玉华山上哪能见到这一幕。
最多能见到的,便是满山烧炭炼钢的炉子。
一帮赤着上身的糙莽汉子握着铁锤,拼命敲打着刚出炉的铁路。
丁丁当铛的声音。
能传到山下去。
哪有陈家庄这等闲情雅致。
“李掌柜。”
李树国还在失神。
远处,忽然传来一道温和的笑声。
他下意识从那片大湖上收回视线,转身望去。
只见一个二十来岁,一身长衫,清朗出尘的青年,正信步而来。
“陈把头?”
李树国有些难以置信。
本以为,统领天下绿林,又是此代卸岭魁首的陈玉楼,怎么也该是个身高八尺,龙骧虎步中的凶人。
他哪想的到。
眼下来的,竟是个翩翩富家公子。
即便隔着数十步,陈玉楼身上那种贵气,几乎都掩饰不住。
“李师傅,那就是我家掌柜的。”
见他怔怔站在原地。
身后一个伙计,忍不住压低声音提醒道。
李树国这下才回过神来,赶紧收起心思,无论如何,此行面对的也是卸岭群盗的总把头。
哪敢失了分寸?
当即快步迎了上去,抱着双拳拜下。
“蜂窝山李树国,见过陈掌柜。”
见他年纪和自己相仿,甚至可能还要小上几岁。
加上身上那股落地生风的气势。
陈玉楼对他天然有种好感。
说起来,原著中,他们这一代人里,能够活到后世中的,也就他与李树国两人。
至于其他江湖人物,不是死在了兵荒马乱的年月中。
就是颠沛流离,隐姓埋名,不知所踪。
纵然强如鹧鸪哨。
也落了个远赴重洋的下场。
而且,这一位及时避开那场战祸,入川过后,不仅相安无事,甚至过得还算舒坦。
如今见到年轻时候的李掌柜,他眼神里不禁闪过一丝异样。
“李掌柜太客气了。”
陈玉楼伸手一托。
甚至都没有如何用力。
李树国却感觉如有千钧,自己根本无法反抗。
要知道,他自小便跟着老爹习武,打磨熬练一身筋骨气血。
又在山上打了十多年的铁。
一身气力根本是常人难以想象。
虽然这趟为了表示重视,他甚至将过年时才会穿上的长衫翻了出来,但衣服下虬结隆起的肌肉根本遮挡不住。
只是站在那,便给人一种横眉怒目,凶神恶煞的感觉。
仿佛,他才是常胜山的总瓢把子。
但……
越是如此。
李树国便表现的越是恭敬。
他对自己的气力,有着无比的认知。
不敢说生撕虎豹之力。
山上炼铁的炉子,一口少说三五百斤,他能一口气抱着走个来回。
但在陈玉楼跟前,竟然连拜下去都做不到。
此人武功该是修炼到了何等恐怖的地步?
“应该的,应该的。”
李树国心里惊涛骇浪,起伏不定,脸上却不敢有半点表露,只是连连摇头。
见此情形,陈玉楼也不好再劝。
直接开门见山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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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掌柜可知道,陈某请你来是为何事?”
这话一出。
李树国心里反而是骤然松了口气。
他就怕这位陈把头和他玩心思城府。
他一介粗人,又是白身,如今更是深陷龙潭虎穴,哪是他的对手。
“在下也不清楚,还请陈掌柜示下。”
“不知李掌柜,这辈子最为得意之作是什么?”
“最为得意?”
李树国一下愣住。
完全猜不到陈玉楼的心思。
但他又不敢迟疑,稍稍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道。
“我李家世代销器出身,李某不才,生平最为得意之作,该当是玄火洞。”
玄火洞?
陈玉楼眉头一挑。
这东西他其实也有所耳闻。
是十多年前,才流传在南方的一种防盗机关。
甚至被人用于墓中。
以葫芦、亦或是瓷瓶、陶罐、铁器之物,中置玄火,一旦触碰,火龙喷发,威力惊人。
没想到竟然是出自李树国之手。
不过。
这却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陈玉楼笑着摇摇头,“李掌柜,可曾打造过兵兵器?”
“兵器?!”
李树国更是诧异。
他来时,特地思索过陈玉楼此行请他下山的目的。
陈把头说到底,最大的身份,还是当代卸岭力士的魁首。
而卸岭之辈,移山平丘,最是擅长于器械之物。
所以刚才他特地说了一样玄火洞,也算是投其所好,没想到,陈把头问的竟然是兵器。
他犹豫了下,还是忍不住问道。
“陈掌柜可是要打造火器?”
这年头长枪火炮无数,谁手里有枪谁就是王。
他家祖上,倒是打造过虎蹲炮、红衣大炮一类攻城守城的火炮,也造过火绳枪、燧发枪一类的火枪。
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
如今早就过时。
大家手里用的不是盒子炮就是三块铁。
一水的外国货。
比起火枪土铳不知道强出多少倍。
“冷兵器!”
看着他那张疑惑地脸。
陈玉楼缓缓吐出三个字。
冷……冷兵器?
李树国这下彻底懵了。
都什么年头了,除了那些江湖人,谁还用冷兵器?
毕竟武功练得再高,也躲不过火药大炮。
按理说,陈家底蕴如此之深,这一路所见,他都看在眼里。
就是那些庄丁,腰里都别着盒子炮,他应当比谁都清楚冷兵器绝不是火器的对手。
为何反其道而行之?
李树国皱着眉头,打死想不明白。
直到眼角余光,看到陈玉楼那双笑意浮动的眼眸,他才如坠冰窟,一下回过神来。
“当然,机关销器,兵刃火枪,在下都能打造。”
“不知道陈掌柜需要一把什么样的兵器?”
不知道为何。
陈玉楼越是温和平静。
他心里就越是发憷。
但面对他的问题,陈玉楼却并未回答,反而是伸手指了指远处的大湖意有所指的道。
“李掌柜,一起走走?”
“……好。”
李树国知道他的弦外之意。
哪敢拒绝。
当即追了上去。
沿着湖边长堤,漫步而行,漫天水气随风吹来,一身暑气顿时消散一空。
但李树国心情却始终七上八下,忐忑难安。
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脑子里胡乱的琢磨着。
等到走了半刻。
身外再无旁人了。
陈玉楼这才停下脚步。
李树国则是下意识看了眼四周,眼睛一下瞪大,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他们竟是沿着木桥一路走到了湖心亭中。
入眼所及,是一片烟波浩渺的水域。
他心头一沉。
不知道陈玉楼将他叫来此处,究竟是想要是说什么。
“李掌柜大可放心,陈某既然请你来,就绝不会坑害于你。”
“何况,我也不是嗜杀之辈。”
见他心神忐忑的,陈玉楼忍不住摇头一笑。
“这……”
被戳破心思,李树国忍不住老脸一红。
倒不是他生性胆小。
实在是眼前这位恶名在外,眼下又摸不准他的心思。
不过,眼下说开了,他反倒没了那么多顾虑。
“李掌柜可曾听过山妖?”
李树国眉头一皱,“这自然是有所耳闻。”
这世上关于黄妖、狐精、社鼠、蛇女食人阳气,害人性命的传闻数不胜数。
他都能一口说出十来个版本。
“若是……陈某想请李掌柜伱用一头山妖的大筋,为我打造一把兵器,李掌柜可能做得到?”
“什,什么?!”
李树国原本都已经渐渐缓和的思绪。
一下被再次震住。
他下意识以为陈玉楼在说笑,但偷偷打量了眼,那双眼睛深邃清澈,静如古井。
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这……不敢欺瞒陈掌柜,在下从未试过。”
李树国咬着牙。
他虽然已经将炼器做到了极致。
但材料终究都是些寻常之物,无非就是金银铜铁。
这山妖大筋,他闻所未闻。
但不知道为何,李树国心里却有种强烈的冲动,仿佛有无数道声音在耳边告诉他。
这极有可能是此生唯一的机会。
要是不尝试一次,到死的时候可能都会后悔。
“不过。”
想到这,李树国一咬牙。
“不过在下愿意一试。”
“哦?”
他天人交战的神情,都被陈玉楼看在眼里。
说实话,要是连李树国都做不到的话,那天底下也再找不到第二个人了。
李家炼器的本事,无出其右者。
他甚至想过,若是李树国知难而退,那六翅蜈蚣的妖筋,只能暂时存放起来。
等他学到了一手炼器术再做打算。
但看他意思,似乎倒是颇为愿意。
“只是,陈掌柜,能不能让我先看看,也好有个底。”
见陈玉楼只是负手笑着看向自己,李树国也顾不上许多了,将自己的想法合盘相告。
“还有,不瞒陈掌柜,我李家有一本炼器谱,据说乃是铸剑大师张鸦九传下,其中就记载着为道人炼妖兵之事。”
“说实话,以往在下一直都是当做志怪来看。”
“如今,说不定真可以一试。”
“炼器谱、张鸦九?”
这件事,陈玉楼还是第一次听闻。
要知道张鸦九可是唐朝第一炼器师。
亲手铸造的鸦九剑,被誉为自干将莫邪,又一把绝世名剑。
不过,如是真事,那么李家有如此惊人的销器本事,似乎也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既然李掌柜有这样的手段。”
“当然可以。”
陈玉楼本来在琢磨亲自上手了。
没想到,峰回路转,李树国竟然还藏了这么一手。
只是,比起他的惊讶。
此刻的李树国心中早已是激荡万分。
若是真能够用妖筋,打造出一把妖兵,那么他的成就便能够超越李家历代先祖。
成为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更何况。
打了一辈子的刀枪剑戟。
他何尝不想,亲手打制出一把足以震古烁今,甚至青史留名的武器。
“李掌柜,这边请。”
当即,陈玉楼也不敢耽误。
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将他一路带进了观云楼内,让他坐下后。
他才又亲自到地下室跑了一趟,将放着妖筋的玉盒给搬了上去。
那条妖筋,从六翅蜈蚣体内取出,前后算下来差不多已经有半个月时间。
但有青木灵气封存。
当玉盒打开的一刹那。
李树国整个人只觉得一股无比骇人的妖气扑面而来。
恍然间。
仿佛看到了一道黑影腾云驾雾。
用力揉了几下眼睛。
等到幻觉散尽,他才看到,一条足够七八米长,犹如白蛇缠绕的大筋,正静静躺在盒底深处。
“这……这就是山妖大筋?!”
上一章李树国写成了杨树国,已经修改,实在抱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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