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君山。
位于湘阴之郊,与岳阳接壤。
不过,民国元年,湘阴还隶属长宝道长沙府,到了民国三年时,复又改为湘江道。
加上这些年兵荒马乱。
一直没有个明确的地界区分。
对老百姓而言,北至白泥湖都属于湘阴境内。
而石君山,便在大湖之畔,江水之沿。
此刻,夜色渐深,与常胜楼内灯火通明,觥筹交错的热闹不同,江上一艘木船正缓缓靠近石君山边。
船舷边只挂着一盏昏沉沉的风灯。
光火摇曳。
映照出十多道人影。
一个个风尘仆仆,脸色间难掩疲倦。
只有最前方一人,身形高大,穿着一身短打,浓密的眉下一双眼神仍旧锐利如鹰隼。
“李掌柜,那就是石君山了。”
“再往前就得进岳阳地界。”
忽然,有人轻声开口道。
正盯着夜色笼罩下石君山主峰,怔怔出神的李树国,并未回头,只是瓮声的嗯了一声。
从陈家庄出发寻火。
转眼间,已经过去了两天。
看似不长,但对他而言,一分一秒都不能耽误。
两天功夫里,他带着二十来号陈家伙计,几乎走遍了整个湘阴大大小小的山脉。
只可惜一无所获。
他是铁打的身子骨,勉强还能撑得住,但那些伙计却累的够呛。
一路翻山越岭,几乎没有闭过眼。
李树国何尝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
过了石君山,要是还找不到,那就得考虑是不是回去复命,或者选择前往蜂窝山炼器了。
哗啦——
正琢磨间。
身下的大船终于靠岸。
李树国再不多想,一挥手,“弟兄们,下船,争取早点忙完。”
闻言,一帮伙计纵然再累,也只能强行打起精神。
各自拿起火把和刀兵,从船上纷纷跳下。
来之前,鱼叔可是再三叮嘱。
寻找地火之事,是掌柜的亲自吩咐。
这事要是做漂亮了,以掌柜的胸襟气魄,从来不吝于赏赐。
但要是没做成还拖后腿。
到时候万一被赶出去,都不知道上哪哭去。
庄丁这个身份,好歹吃喝不愁,如今这世道,再想找个这样的活,难如登天。
等众人一一下了船。
李树国这才提着一旁的竹篓,跟着落在了石滩上。
迎着江上吹来的夜风。
他深吸了口气,压下困倦,大步往山里走去。
一行人则是紧随其后,举着风灯,穿行在密林之间,犹如一头走水的火蛟。
无论如何。
是成是败,今夜之后总有个结果了。
等过了半山腰。
李树国放下背篓,从中翻出一只炉子样的器物。
东西不大。
也就巴掌大小。
三足而立,看上去形如一头振翅欲飞的怪鸟。
金乌,神话传说中的太阳神鸟,也是民间象征火的存在。
而器物以金铜熔炼而成。
又隐隐和五行中火生金相合。
因此种种,这玩意就被称之为金乌炉,是以前风水堪舆的地师用来寻找地火所用。
他手里这只炉子,还是家里祖传。
当年他一家人南下时,老爹便是借着它,才在玉华山发现了一座天然火坑,随后毅然落脚,前后二十年,蜂窝山再度名动江湖。
这次为了替陈玉楼寻找地火。
李树国特地将它也带了出来。
见他拿出炉子。
身后一帮伙计并无太多惊奇,这一路他们已经见怪不怪。
说的倒是玄乎。
但那炉子就没亮过,也不知道好不好使。
就在众人四下望过时。
一道轻微的嗡鸣声忽然响起。
然后,他们就看到李树国捧在手心里的那只铜炉内,凭空燃起了一蓬火焰。
山风呼啸而过。
却无法将它吹灭。
反而有越烧越旺的趋势。
“这……”
“什么情况,怎么突然烧起来了?”
“是不是就是李掌柜说的地火?”
“不知道啊。”
一帮人全都被炉子里的火光吸引,脸色间满是惊奇。
虽然之前,李树国也说过一次炉子是用于勘测地火所用,但谁也没有亲眼见到过。
如今,这一蓬突如其来的火,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但和茫然疑惑的伙计不同。
此刻火光映照下,李树国那张紧绷着的脸,却是一下变得惊喜万分起来。
眼神灼灼,嘴唇都在微微颤动。
“有了。”
“啥?”
“啥有了?”
听着他喃喃自语,边上那些伙计再不敢争论,一个个屏气凝神,呼吸声都不敢太大,生怕会惊扰到他。
“地火有了!”
李树国吐了口气。
抬起头,咧嘴笑道。
找了足足两天,几乎不眠不休,金乌炉终于有了反应。
出发前,他特地研究了湘阴山脉走向。
最高处自然就是常胜山所在的青山。
然后还有鹅头山、胡鼻山以及火洞庙在的白崖山,都能算是大山。
至于小山更是不少。
按照以往的经验,地火往往存在于崇山峻岭当中。
所以他才会将视线,先放在了青山、鹅头山上。
但连着两天下来,足迹几乎踏遍,却没有半点收获。
这还是有陈家伙计跟着。
打着常胜山的名头。
要不然这么跑,早被占山为王的那些土匪军阀给抓了回去。
没想到,反而是这座没什么名气的石君山,有地火隐藏。
“地火!”
“李掌柜,不是开玩笑吧。”
“是啊,这山头我看着也不像有火的样子啊。”
“这可是家主吩咐下来的大事,容不得一点马虎的。”
听到这个答案,一帮伙计眼神纷纷亮起。
但又不敢完全确认,反复问道。
“尽管把你们的心放回肚子里去。”
“这盏炉子,可是我太爷爷那一辈就传下来的老物件,从前朝一位地气宗师手中得来,对地火最为敏锐。”
见他们惊疑不定的样子。
李树国笑了笑。
说起炉子来历时,一张脸上满是自傲。
地师者,感应地气运转,勘察山川地理形势,甚至镇压龙脉。
哪是如今江湖上那些坑蒙拐骗的风水师傅能够比拟?
“那……李掌柜的,地火在哪?”
见他如此自信。
一帮人哪还有半点怀疑,喜色涌到脸上。
“是啊,找到地火,就能早点回庄子向家主交差了。”
“李掌柜,别耽误了,还是尽快找到,大家也放心不是?”
他们心情急切,李树国又何尝不是如此?
甚至比起这帮伙计。
他恨不得能早一天架起炼钢炉。
大妖凶兵啊。
只存在于兵器谱上的玩意。
要是成了,到时候蜂窝山之名,绝对能够在他手上重现祖上荣耀。
不对。
岂止是重现。
纵然是入了武备院的爷爷,一辈子最大的成就,也不过改良了火绳枪,但直到临死前还在念叨着。
他要是真打制出一把妖兵。
啧啧,李家族谱都得将他的名字放在前三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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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想越是激动的李树国,哪还有半点困倦,小心捧着那盏炉子,顺着指引,一路往石君山深处走去。
伙计们也是一扫疲惫。
跑了两天,总算有点消息了。
有人举着风灯,有人提刀开山。
看似沉默,实则如火般的眼神却是将他们的心绪暴露无遗。
等绕过前山。
崎岖难行的密林中,视线忽然豁然开朗。
山林像是被从地上抹去了一样。
只剩下大块洛露在外的山石。
“这怎么回事?”
“石君山,石君山,不会就是这么来的吧?”
“真是怪事,这一路都是山林,到了顶上,反而光秃秃一片。”
举着风灯四下看过。
一帮伙计满脸见了鬼的神情。
倒是一直捧着炉子的李树国,看着炉内那缕越烧越旺,甚至有些烫手的火,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心底不争气的嘭嘭狂跳。
来不及思索太多。
整个人迅速往山顶赶去。
他这异常的举动,看的众人一头雾水,但寻找地火之事,全都系于他一人身上。
又是掌柜大老远请来的客人。
无论如何,李掌柜都不能出事。
一行人再顾不上惊奇,迅速追了上去。
足足半刻多钟头后,他们才终于追上前面那道细微的火光。
奔行了一路的李树国。
此刻正站在崖壁间,举目朝身下望去。
不知道是望见了什么。
那张沉默的脸上,满是喜色。
在他身下。
是一条仿佛将石君山从中截断的裂缝天坑。
夜风呼啸而过,但和山下的水气不同,站在此处,他只感受到一片火意扑面而来。
仿佛,那裂缝深处,有一蓬自地底燃烧的大火。
身后的伙计也察觉到了不对。
纷纷跑上来,驻足探头往山下望去。
只见漆黑如墨的天坑中,一道道火光在雾气中浮现,将山底映照的火红一片。
“地火!”
“真是地火!”
“天,这得烧了多少年。”
一帮人惊呼出声。
甚至有人下意识伸出手,去捞那些顺风席卷上来的火星子。
不过一入掌心火星便渐渐熄灭。
只剩下一蓬细碎,隐隐还带着余温的灰烬。
也就是石君山太高。
四面如笋的峰顶,将火光遮住。
不然如此惊人的地火,早就被人发现。
但就算如此,眼下看着山下的火光,一行人还是震撼到无以复加。
“下去瞧瞧。”
比起他们的惊叹,李树国只多不少。
隔着数百米的山崖,火势都如此凶猛,比起玉华山的地火不知道强出了多少倍。
他甚至有些羡艳。
当初老爹要是从这条河乘船南下,会不会如今的蜂窝山,就在石君山落脚了?
不过,这念头在他脑海里只是一闪而过。
现在哪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有了地火,他就能安下心来,尽早架炉炼器。
“是,李掌柜。”
“李掌柜慢点。”
见他起身就要往山崖下赶去,一帮伙计赶忙劝阻。
“李掌柜,这天太黑,还是让弟兄们下下去探探路。”
说话间,也不等他拒绝,几个伙计快速从背篓里拿出绳索以及蜈蚣挂山梯,将风灯挂在肩头,沿着绝壁飞步而下。
看到这一幕。
李树国也只能静下心来。
同时暗暗称奇。
早听说,这一代卸岭魁首陈玉楼,在甲、械之物上造诣极深。
融合其他倒斗门派的优势。
让卸岭发展到了巅峰。
如今从那蜈蚣挂山梯中,似乎就能窥见一斑。
这趟跟来的伙计,都是鱼叔精心挑选。
一个个身手矫捷,又有功夫傍身,攀山下涧快如猿猴。
只用了不到十来分钟。
一只响箭从底下冲天而起。
“来了。”
“李掌柜,可以下山了。”
见到响箭穿云而起,和李树国一起在上边等候着的伙计们,顿时长长松了口气。
“好!”
李树国咧嘴一笑。
再不犹豫。
将那只金乌炉收回背篓里,顺着蜈蚣挂山梯迅速往山下赶去。
数百米的崖壁上。
一道道火光缓缓浮动。
等他走过一半,空气中的火意便已经让他有种站在炼钢炉外的感觉,额头上汗珠大颗大颗的渗出滑落。
但他却没有半点不适。
火光下的脸上,笑意却越发浓郁。
虎归山,龙入海,他李树国天生就该在火里讨生活。
顶着汹涌狂躁的火意。
三步并作两步。
李树国一路进入天坑深处,先行一步下来的伙计,根本受不住高温,躲在一边,只敢远远的看着。
他并未在意。
只是盯着从地窟、石缝中窜出的火焰咧嘴直笑。
这么好的地火。
别说让他锤炼一块秘金。
就是太上老君的炼丹炉,放在这,都能烧出不死金丹出来。
“李掌柜……这火应该成吧?”
见他就站在地炉边上。
一帮伙计脸上满是敬畏之色。
隔着几十步,他们都有点撑不住,只觉得人都要被烤熟。
“成。”
“太成了。”
“可以回去通知陈掌柜了,让他命人将炼钢炉、材料送来,记住,越快越好!”
听到这话。
越看越满意的李树国,不禁回头大笑道。
“是,我这就去!”
一帮伙计哪还敢耽误。
当即就有两人,顺着挂山梯往山外攀行而去。
一路下山,乘着夜色,坐船直奔陈家庄。
另一边。
常胜楼上。
夜宴的气氛更为浓烈。
虽然只有五个人与会。
不对,准确的说是四个。
毕竟袁洪只是一头猿猴,但它酒量却极为惊人。
按照它的说法,猿猴天生就会酿酒。
为了得以长寿永生,在白猿洞时,它更是派猴子猴孙在瓶山老熊岭采集灵药,融入百果酒中,酿成的酒水千金不换。
它千杯不醉。
张云桥也不差。
昆仑和红姑娘更是海量。
刚好,陈玉楼喝酒如喝水。
简单一顿夜宴,从日落时分,一直吃到了夜半时分。
等陈玉楼起身,推门站在演武场上吹风时,除了昆仑还能保持清醒,袁洪和张云桥早已经睡死过去。
咚咚咚!
忽然间。
寂静的夜,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
一个陈家伙计骑马连夜上山。
见到他的一刻,陈玉楼还以为是庄子里出了事。
不过,他翻身下马时,脸上笑意却是怎么都掩饰不住。
“总把头,李掌柜派人回来相报。”
“他在石君山,寻到一处百尺地火大窟,让您赶紧送材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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