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什么时候对灯有兴致了?”
听到这话。
拐子和红姑娘四目相对。
都是一脸的奇怪。
虽然往年掌柜的也有斗鸡玩狗的时候。
但孔明灯有什么好看的?
春社秋祭、过年元宵,什么时候见不到。
“去了就知道了。”
面对两人的疑惑。
陈玉楼只是淡淡一笑。
从上次叮嘱老齐头制作孔明灯。
已经有几天时间。
当然,他此行倒不是催促,纯粹是三人好久不见,权当聊聊天散散心。
一行三人,漫步穿行在庄子之间。
往常,无论外出归来,基本上都是纵马而过。
鲜少会将目光投向外城。
比起内城的繁似锦,这里虽无多少高楼大院,但却多了许多烟火气。
一路上随处可见。
小孩子嬉戏打闹。
年轻人朝气蓬勃,往来于阡陌之间。
上了年纪的老人,则是靠坐在墙角树荫下闭目养神,眉心每一道深刻的皱纹里,仿佛都写着往事。
和外面饿殍遍地的情况完全不同。
一路所见的人几乎很少面有菜色,反而一个个眼里有光,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庄主。”
“陈掌柜。”
“大少爷安好。”
渐渐有人认出了他们。
停下脚步,小意的和他打着招呼。
什么样的称呼都有。
陈玉楼也不见怪,而是点点一一回应。
“快要秋收了。”
“今年日子应该比往年稍微好过点。”
前几天社日时。
他特地和鱼叔问了下。
说是今年虽然干旱了点,许久不曾下雨,但田间地头的阡井里存水足够。
庄户天天浇灌。
庄稼受损不算严重。
甚至比往年收车可能还要更好一些。
“是啊,我这一路回来,碰到好些人,都说感谢掌柜的您给一口饭吃。”
拐子笑着接话道。
他虽然心思大部分都在山上。
但陈家庄这边,也都一直盯着。
毕竟几万人等着吃饭。
外边粮食一天一个价格,就指着这一千多亩田地的收成。
“就别往我脸上贴金了。”
“多劳多得,不劳动者不得食,自古皆然。”
陈玉楼挑了挑眉道。
这些庄户靠天靠几,他顶多也就是收留之功。
能活命,是他们辛勤劳作而来。
“是。”
听出他的弦外之意。
玛拐认真点了点头。
一旁的红姑娘,心神打大都沉浸在修行里。
对此并无太多感悟。
“走了。”
陈玉楼摆摆手。
循着小巷,一路左拐右绕,直奔老齐头家而去。
不多时。
一栋熟悉的小院出现在视线中。
院内外挂满了各色灯笼。
有逢年过节用的灯,也有寻常人家用的竹灯。
再过段时日,就是中秋,这也是在提前准备。
不过。
这两天老齐头把手头的活全放下了。
一门心思琢磨掌柜交代的任务。
眼下三人一进门,远远就看到老齐头他们父子三人忙碌个不停。
成堆的竹篾,灯盏、灯芯以及薄纸。
身边已经放了几盏灯。
不过看样子并未达到要求,被丢弃在一边。
“爹,俺觉着不能一味做的大,得从骨架和灯火上着手。”
一个眉眼与老齐头有几分相似的男人。
半蹲在地上,认真的道。
作为家里长子,他也学过几年手艺。
只不过逃难来这边后,租了五六亩水田,整天在田间地头忙碌,哪有功夫扎纸,只不过老爹闲不住,想着捡起来补贴家用。
“不大,咋个能上天?”
老齐头眉头紧皱,嘴里叼着根旱烟杆,不过却没点火。
家里到处都是灯笼。
加上这周围邻里住的都是木楼。
稍不小心,一个火星子溅出去就得出大事。
“大可以,但不能太大。”
老大耐心解释着。
至于老幺,年纪不大,估计也就二十出头。
不过他纯粹就是被老爹抓了壮丁,对这些一窍不通,过来打打下手。
眼下见老爹和大哥又争了起来。
他不禁有些烦躁,无聊的踢着地上的竹叶,忽然间,眼角余光里瞥见了几道身影。
以为是有人来订货。
他下意识想着开口婉拒。
接下来这段时间,肯定是先忙庄主吩咐的活,其他人能推就推,实在推不过去也只能往后尽可能的拖延。
只是。
等他抬头看去。
当头一人,身穿青色长衫,目光清澈,脸上带着一抹温和的笑意。
好像在哪见过。
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等等……庄主?”
脑子里灵光一闪,他忽然想到了。
远处那个人,不就是社日那天,在戏台外见到的那一位?
至于他身后跟着的,也都是庄子里的大人物。
“爹……爹,别争了。”
“庄主来了。”
他一下紧张起来,拉了拉老爹的衣角提醒道。
“你小子要是没事就砍竹子去……谁?谁来了?”
老齐头这几天为孔明灯的事,愁得茶饭不思。
毕竟是陈掌柜亲自交代的事,临走前更是直接放了一块大洋作为定金。
他哪敢轻视?
只是,一两斤的东西倒是还行。
但一过三斤,就像是个迈步过去的坎。
连着尝试了好几次,这一早起来做得孔明灯都快大如磨盘了,好不容易上天,但都不到两米,就吧嗒一下掉了下来。
老齐头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做了一辈子的孔明灯,竟然还能落下来,简直就是见了鬼。
他和老大来回琢磨。
也没得出个结论。
眼下正是犯愁的时候,见老幺忙帮不上忙,还在那拽自己的衣服,气得他忍不住骂道。
但……
一句话还没说完。
他就察觉到了什么。
脸色一变,下意识转身望去。
站在院子里的不是陈掌柜还能是谁?
“陈掌柜……”
“您啥时候来的,怎么也不打个招呼。”
老齐头瞪了幺儿一眼,这才惴惴的招呼道。
这都好几天了。
灯笼还没做出来,说实话,他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不仅仅是觉着埋没了祖上传下来的手艺,更是对不住陈掌柜的信任。
“才到。”
“不用忙了,就是顺道过来看一眼。”
眼看老齐招呼两个儿子去端茶倒水,陈玉楼摆摆手。
“是不是进展不太顺利?”
“是……”
一听这话,老齐头心里更不是滋味。
“这位是?”
陈玉楼却并没有当一回事,只是指了指站在他旁边,眉眼和他几分像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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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这是俺大儿子,叫齐虎。”
“愣着干啥,也不知道叫人。”
说着,老齐头一拍他后脑勺骂道。
齐虎这才拱了拱手,哂笑着开口,“见过陈掌柜。”
“刚在院里听了一会,我倒是觉着齐虎说的挺有道理,老齐叔要不试试看?”
见状,陈玉楼忍不住一笑。
刚才进门,见父子两个在争论,他特地停下来听了片刻。
齐虎胜在年轻脑子活络,又常在外边跑,眼界也要高出不少。
比起他来,老齐头经验虽然多些,但思维僵化。
而且。
最关键一点。
齐虎虽然不能准确表达出他心中所想。
但寥寥几句,却是一针见血,点明了重心。
那就是掌握浮力。
“听掌柜的。”
见他都说试试,老齐头哪还敢耽误。
当即招呼两个儿子做起事来。
挑了几根最好的竹篾,他亲自上手扎竹,做了一辈子的灯笼,就算蒙着眼他都都能扎得漂漂亮亮。
没几分钟。
一只大概两尺见方的骨架就出现在了手里边。
以往他做灯笼,因为没有太多要求,用的基本上是这边常见的毛竹或者湘竹。
漫山遍野都是。
上山就能找到。
但这次不同以往,为了能够达到陈掌柜的要求。
他特地带两个儿子进山。
砍回来好几种竹子,一一试验,最终表现最好的,就是他手上这种水竹。
湘西这边,自古就用它造纸。
竹轻韧性大又足够坚硬。
用来做孔明灯的骨架再合适不过。
至于纸的选择就少了点。
平常他做的那些灯笼,就是拿最简单的纸糊一下。
而且这年头纸贵,也用不起太好。
老齐头还是特地让齐虎去了趟县城,买回三种纸,不过效果都一般。
见他迟迟没有选纸。
陈玉楼当即就明白过来。
“拐子,带齐虎去库房,挑选一批纸过来。”
“是,掌柜的。”
玛拐哪能不明白他的心思。
当即领命。
带着齐虎一路往外走去。
没半刻钟的功夫,两人就带回来厚厚一摞纸,白如雪,都是一等一的上品。
从厚到薄。
足有十多种。
老齐头哪见过这阵仗,那可都是能写字出书的纸了。
手指摩挲的时候,嘴皮子都在微微颤动。
挑了好几分钟,才终于选定了一种。
本来糊纸这种事,都是交给齐虎来做,但又担心他粗手粗脚会出事,还是亲自动手,事无巨细一一做好。
陈玉楼也不着急。
负手站在一旁,慢悠悠的等着。
前后差不多半个钟头后。
一只半人高,两尺见方的孔明灯终于成形。
纵然是做了一辈子这活的老齐头,看着它也是满心惊喜。
这灯的规格,都快赶上宫灯了。
也就是拜陈掌柜所赐。
要不他哪能用得上那些材料?
老齐头越看越是满意,当即也不耽误,带着一行人走出庄子,找了块没有大树和房檐遮掩的空地。
在孔明灯下拴了一块五六斤重的砖头。
齐虎和老幺两人在边上小心翼翼的托着灯架。
他这才上前,掏出火镰点燃了底下那盏灯火。
哗啦——
火光一起。
不多时,一阵犹如鼓风机般的动静,就从孔明灯内传来。
陈玉楼三人远远看着。
这会玛拐和红姑娘,也渐渐明白了怎么回事。
掌柜的哪是招猫逗狗。
分明就是在尝试着什么。
虽然不清楚究竟,但能让他如此重视,想来一定不简单。
想到这,两人脸上都是闪过一丝紧张。
下意识屏住呼吸。
凝神看向被齐家父子包围着的那只孔明灯上。
“好,慢慢放手。”
眼看孔明灯纸一点点鼓起。
犹如一只气囊。
经验老道的老齐头立刻提醒道。
齐虎其实也已经感受到了那股上浮感,都有些压制不住,此刻哪里又敢耽误,冲着弟弟使了个眼神。
两人无声的念着一二三。
然后同时松手。
刹那间。
那只孔明灯缓缓而起。
系着砖块的三根麻绳则是窸窣窣收紧,然后咚的一下腾空。
看到这一幕。
父子三人却仍旧是大气都不敢喘。
齐齐的仰着脑袋,目光死死盯着孔明灯。
尤其是老齐头,这会只觉得心都揪成了一团。
这些天,他已经尝试了好些次。
虽然眼下飞了起来,但也不敢担保会不会掉下来。
想到这,他拍了下两个儿子的脑袋,“瓜娃子,躲远点,万一落下来,不得把你俩脑瓜给砸烂咯?”
三人一路往后退去。
“爹……好像升起来了?”
老幺是个不安分的性子,走两步扭头望上一眼。
还没走出几步。
他忽然一下怔住。
只见那只孔明灯虽然看着摇摇晃晃,但却在稳定上升。
“啥?”
老齐头这会也顾不上别的。
杵着拐棍,也跟着抬头看去。
短短片刻的功夫。
带着青砖的孔明灯已经飞出了少说六七米高。
“真咧。”
“成了……真成了。”
老齐头咧着嘴,不断重复着喃喃着。
边上的齐虎和老幺,则是追逐着孔明灯的方向一路大声山呼。
看到这一幕。
老齐头并未阻拦。
只是掏出别在腰上的旱烟杆,敲了敲,然后自顾自的抽了起来。
连着忙活了这么久。
总算没有辜负陈掌柜的信任。
他也就是年纪大了,要是换年轻那会,他比两个儿子还疯。
不远外。
目送着那盏孔明灯,一路飞出庄外,乘风飘入大山高空消失不见。
陈玉楼这才收回目光。
长长的舒了口气。
悬在心里的一桩大事,总算解决了。
一脸轻松的朝老齐头走去。
“陈掌柜,您看可还成?”
老齐头拿着旱烟杆,抱拳拱了拱手。
眉心里的愁容消散了不少。
这会在他面前。
说话的底气都大了不少。
而不像之前那么惴惴不安。
“成,太成了。”
陈玉楼一脸的满意。
说实话。
这个效率已经出乎他意料之外了。
“不过老齐叔,接下来几天还得麻烦你,继续加把劲,看看能不能将灯造得更为扎实,最好能承受十斤八斤。”
“放心,陈掌柜老汉我心里有数。”
老齐头当即答应下来。
完事开头难。
如今有了模子,再往下走就简单了。
“好,那就都拜托老齐叔。”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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