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道宗源自道门。
所以,七星横练功虽然号称武道炼体的法门,但实际上与道门修行相互融合。
第一阶的采气法。
与玄道服气筑基功就极有相似。
沉心静气,呼吸吐纳。
唯一的不同便是采气方式。
有先天鼻吸和后天口吸之说。
前者又称作丹田呼吸法,顾名思义,以小腹下三寸丹田呼吸导引。
后者则称之为吐纳功,吸气时手心向上,身体随之前倾,两臂缓缓分开,直上头顶百会穴,等到气满,然后舌抵上颚,借由意念将气息从头顶引入丹田,此为后天补气。
想要在横练功上入门。
第一步便要修成采气功。
沈老头神色认真,一字一句,半点不敢错漏,一连解释了数遍后,这才盘膝而坐,示意昆仑细看观摩。
只见他伸出右手掌心向天。
随即双眸微闭。
等到入定过后,微微仰头,长鲸饮水般猛地一吸,刹那间,周身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汹涌而至。
待到引气入体。
昆仑分明看到他小腹起伏。
恍如一只装满水的袋子。
气流如汞缓缓流淌,甚至能够隐隐听出山泉清流,落入深涧的动静。
气沉丹田。
沈老头就如一道风中浮萍,随风轻轻晃动。
咚——
此刻院内幽静无比。
只偶尔有微风吹过头顶古树,带起一片沙沙声,以及院门外孩童玩耍的动静。
昆仑皱着眉头,连呼吸都不敢太大,生怕会惊扰到沈师傅。
但忽然间。
他似乎听见了一道重鼓敲下的动静。
下意识瞪大眼睛,循声望去,最终落在了沈老头胸口处。
“这……”
昆仑不是没见过其他人练武修行。
但何曾遇到过如此惊人的气势。
纵然同样走横练路子的老洋人,也不过潺潺溪水缓缓流动。
“凝神。”
“看好了。”
在他惊疑之间。
一道沉声忽然在耳边炸开。
昆仑下意识收起杂念,抬头望去,只见沈老头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略有不满的盯着自己。
“是,沈师傅。”
被他一扫。
昆仑竟是罕见的生出几分紧张感。
见他如此,沈老头这才暗暗点了点头。
虽然这次传功,更像是一场交易,但于他而言,可能这辈子再也遇不到如昆仑这样的好苗子了,自当尽心竭力。
当年为了拜入师门,他硬生生在山上打了大半年的杂。
挑水、砍柴、洗衣、做饭。
什么样的脏活累活都得抓着,最终才打动师傅,得以进入内门。
但这还只是踏出了第一步。
入门后,也没能直接接触到修行。
从站桩开始,一点点打熬筋骨,磨练肉身,如此反复,直到能够站出一匹马而不倒,才得到采气法的口诀。
而且。
当年彭道宗内,师兄弟几十人。
师傅也不可能像他这样逐字逐句的解释,只是带了一遍,随后便自行参悟。
没有点根骨悟性。
往往枯坐多年都难以入门。
而今,他对昆仑完全是毫无保留,将其视为衣钵传人对待。
没有过多耽误。
沈老头双臂朝两侧垂落。
缓缓张口。
与之前的鲸吞不同。
吐纳功更为随意,但气势却是丝毫不减,甚至更为惊人。
随着他张口一吞。
院落内仿佛有一道道无形的风吹起,从四面八方蔓延而至,随后竟是在他身外,掀起一道无形的气旋。
随后那股气旋凝成气流,吞入腹中,再从舌尖一路向下,过膻中穴,奇经八脉,最终流入丹田之中。
一呼一吸。
动静之间气如瀑布。
此时,日头早已经升起,挂在半空,炽烈的光线从头顶树梢阔叶间倾斜而下,纷纷洒落在他身上。
昨日初见时。
他腰间别着根旱烟杆,脸上皱纹深重,头发花白,岁月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总是佝偻着身子,看上去暮气沉沉。
若不是知道他的来历。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老头,曾经在峨眉青城出家入道几十年。
也曾凭着一双拳头。
在长沙城地界上,打得再无人敢于挑衅。
但此刻的他,气态出尘,神秘莫测,哪还有半点平日里年衰岁暮之感。
“看懂了么?”
见昆仑若有所思,沈老头并未多说,只是轻声问道。
“差不多了……”
昆仑点点头。
要是换做旁人,沈老头说不定会出声呵斥,七星横练功入门第一阶晦涩难懂,当年他们师兄弟多人中,天赋最好的一个,也足足一个多月才摸索到气感。
但对昆仑,他却有种莫名的信任。
可能他身上天生就有种让人安心的气质。
“好,那接下来就为你演练第二步。”
“此阶为浑天一气养神功。”
……
石君山。
百丈悬崖深处。
地火犹如燎原般冲天而起。
在火窟边的空地上,则是矗立着足足三口六七人高的炉子。
从高处俯瞰。
炼铁炉中铁水沸腾,来回晃动不止,不时渐起一蓬铁水,洒在地上,带起一阵滋滋的动静,直到许久,温度下降才凝成细小的黑色颗粒。
与外头已经入秋,气温渐渐寒凉不同。
这座地龙内,常年保持着几十度的高温。
稍微靠近,都有种要被烤化的不适感。
李树国打着赤膊,额头上豆大的汗水不断落下,也不知道几天没有睡觉,双眼通红,头发都结成了绺状。
但他却浑不在意。
只是死死盯着炉子中的一举一动。
不仅是他。
身后伙计们也是如此,紧张中透着期待,似乎在等着什么。
咕咚——
终于。
随着地火反复燃烧。
倾注了无数秘金、材料以及稀有矿石的炉子中,终于彻底沸腾,铁水形如水泡般不断从炉子内翻涌而起。
“时辰到了。”
“取大筋!”
李树国双眼一亮,冲着身后大声道。
早就等待多时的伙计们,听到他的指示,哪里还有半点迟疑,迅速拆开身后的玉盒,借着探阴爪从中取出一条大筋。
虽然封存多时。
但大筋丝毫没有败坏陈腐的迹象。
反而妖气弥漫,透着一股冲天的血腥气。
这便是取自古幢经帏镇压的那头黑蛟身上妖筋。
足足有十多米长。
三四个伙计用力举过头顶,看上去都颇为费力。
“弓给我。”
李树国将烟杆别入腰间,朝旁边伸出大手。
在他身侧。
一道年轻高大的身形挺拔如桩。
身上道袍早已经被汗水浸透,一头长发随意打了个结盘在头顶,要不是身上那张大弓,几乎都认不出他是老洋人。
从那日一早。
从陈家庄随着李树国等人来到石君山,转眼已经过去五六天时间。
吃住都在山内。
哪还有往日行走江湖时的气态。
每天一早就得起床,从山外搬运材料,光是身后悬崖上的百丈登天梯,他这几天来回就爬了三四十次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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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处这等火窟之中。
身上道袍几乎就没干过。
加上此处取水不易,全靠伙计们从山下大河或者山泉水中一点点带进来,供给日常饮用尚且不够,哪里有多余的用来洗漱。
往常他还想不明白。
为何进了山的伙计,一个个总是浑身汗味。
来了几天他总算是有体会。
白天忙碌一天。
晚上几乎是倒头就睡。
有时候半夜还得起来,给炉子中添加各种材料,一步都不能出错。
按照李掌柜的说法。
金银铜铁、矿石秘金的熔点各不相同。
何况,此次铸造的三件兵甲,几乎都可以称之为神兵,更是容不得半点马虎。
老洋人自小练武,滇南一行,又凭借那枚道门朱丹以及大妖精血,强行打破了门户瓶颈,如今已经踏入了炼气境。
他都尚且有些熬不住。
更何况那些寻常山中伙计。
所以大部分时候,都是李树国亲自做事。
大半夜从铺子上爬起来,都是再常见不过。
来了五六天,他几乎没有睡过一次好觉,但李树国却没有埋怨过哪怕一次,身上仿佛有着无穷无尽的精力。
相处的时间长了。
老洋人打心眼里佩服这位李掌柜。
那简直就是铁打的人。
“哦,来了。”
此刻听到李树国提到大弓。
老洋人迅速从背后摘下,一把递了过去。
和之前相比,如今的秦川弓已经大为改变,完全不同。
秦川弓出自上一代搬山道人之手。
其中最为惊人的也不过是那条秦川牛的大筋,至于其他材料,因为当时的条件限制,都是些再寻产不过的寻常物。
样式也极为普通。
就是按照猎弓打造。
不过秦川弓力大势沉,强劲无比,足足三十石,纵然放到古代战场上,也能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强弓。
他继承秦川弓多年。
一直无法拉满。
直到进了遮龙山,以那头青鳞蟒的妖血洗髓伐骨,方才能够做到。
不过,随着力道愈发惊人,秦川弓就显得有些弱了。
所以他才会提出想要重铸。
这几天,趁着熔炼材料的功夫,李树国特地取出一截秘金,为他打制出了弓身。
足足三尺三分长。
握在手中有十多斤重。
弓身上寒光凛冽,隐隐还能见到铸造的日月星辰、山川河泽的纹饰。
让他看上去厚重之余,又多出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神秘感。
不过大筋一直不曾过火。
所以弓弦处只是用一根麻绳暂时替代。
李树国一把接过,低头扫了眼,饶是他,也是难掩满意之色。
多少年没替人打过强弓了。
没想到手艺还没丢。
拉胚、定型,全程下来他都没有假手于人过,全是亲自动手,花了足足三天功夫,方才将弓身铸造出来。
如今万事俱备。
就只差一截妖筋作为弓弦。
“投!”
在他握住大弓时。
几个伙计已经踩着木梯出现在了炼铁炉顶上。
李树国一声低喝。
刹那间。
一行人迅速将药剂投入火炉之中。
要是寻常兽筋,最多也只能用药水浸泡,以达到坚韧不断的程度。
这么直接投入火中。
不消片刻就能熔成一滩血水,随后形成水气消散。
但蛟龙妖筋……寻常刀剑都斩不断。
如此火炉中熔炼,非但不会将其损毁,反而能最大程度激发大筋中蕴藏的妖力。
哗啦——
随着妖筋投入火炉之中。
大筋之上妖气汹涌而起,隐隐还能见到其中一道黑色虚影仰天咆哮,仿佛要从中挣脱出来。
几个伙计肉眼凡胎,看不真切。
只是莫名觉得一股寒气直冲头顶。
明明身下地龙还在燃烧,一瞬间去往有种如坠冰窟的感觉,几个人不禁面面相觑,脸色间难掩惶恐和不安。
他们只清楚,这截大筋是掌柜的带回。
用来铸造兵器所用。
但究竟是什么,却是毫无头绪。
此刻感受着那股几乎要压倒火意的寒气,他们终于有了些许猜测。
妖?
几个伙计脑海里,不约而同浮现出同一个字。
不过这念头才起。
一道低吼声便在耳边炸开。
“起!”
几个人心神一凛,迎着扑面而来的火意,借着探阴爪又迅速将那条大筋从火炉中捞起。
经过一番淬炼。
大筋上之前的血腥气一扫而尽。
整体呈现出半透明状,犹如玉石雕琢而出一般,周身更是隐隐闪烁着一道道雾蒙蒙的光泽,看上去神秘异常。
一行人看的啧啧称奇。
他们从未想到。
进了炼铁炉,一条兽筋非但没有烧成灰烬,反而有种浴火重生之感。
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四尺三寸,老洋人兄弟,千万别手抖了。”
提着弓胚的李树国,看了眼老洋人,一脸认真地道。
蛟龙大筋,刀剑难破。
所以,这一趟他们特地带上了陈玉楼的骨刀。
那把出自瓶山玄宫中的**。
虽然只是短兵,但凶性却丝毫不弱于昆仑的那把大戟,刀身上沾染人命鲜血无数。
之后又特地重铸过,融入大妖精血,彻底成了妖兵。
只不过。
陈玉楼如今手段太多。
基本上斩妖伏魔,用的都是龙鳞剑,这把骨刀就显得有些鸡肋。
“好。”
老洋人目光闪烁。
反手握住骨刀径直上前,走到几个伙计中间,试着比对了下位置。
随即再不迟疑,反手一刀斩下。
只见一道寒光闪过。
那条蛟龙大筋瞬间一分为二。
不足十分之一的那截,被老洋人抓在手中,即便已经死去多时,握在掌心内,大筋仍旧给他一种鲜活如生的感觉。
仿佛握着的不是妖筋。
而是一条成了气候的蟒蛇。
“两头缠紧,绷如墨斗弹线就行。”
李树国端着大弓,之前随意扎上的麻绳早被他取下。
弓身两侧的弦槽被刻出数道深印。
就是为了束筋所用。
不说在此之前,两人已经演练过数次,老洋人用弓这么多年,对弓身结构可谓了如指掌。
此刻哪里需要李树国提醒。
深吸了口气。
迅速将一头缠到线槽当中数匝,然后抓住另一头用力一拉一绕,动作熟稔无比。
当妖筋绷成一条直线。
老洋人下意识屈指一弹。
嗡!
一道宛如龙吟般的铮鸣声,自大弓之上骤然而起。
虽未搭箭。
但无形的弓势,却是如潮般朝四周扑杀而去。
最终凝聚成一条虚影,从不远外一块滚落下来的石头上掠过。
只听见嘭的一声巨响。
山石从外向内,硬生生炸成一堆碎屑!
“好霸道的蛟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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