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膝打坐。
一连数个周天的吐纳呼吸。
将气息调至巅峰后。
陈玉楼这才轻轻收去玉盒上的镇字符。
只是……
在盒盖揭开的刹那。
一道灵光从玉盒深处骤然冲出。
速度之快,恍如电闪雷鸣,浮光掠影一般,只眨眼间,便出现在了穹顶梁柱之上。
“镇!”
而面对着突如其来的一幕。
陈玉楼神色如常,甚至见不到半点慌乱。
只是抬头看了那道灵光一眼,然后缓缓吐出一个字。
有如口含天宪。
镇字落下的一瞬。
四方天地仿佛被按下了停止键。
那道灵光一下被定在原地,等到光雾消散,赫然是一截半尺长的灵根。
而玉盒内。
黄精也只剩下一株草茎以及零散的七片绿叶。
蕴藏药力的灵根,则是从中直接一分为二。
看到这一幕,绕是陈玉楼都不禁心生感慨,断尾求生,可不是谁都能有这份魄力,更何况还是一株药草。
没了绿叶,等于元气大伤。
和折损半条命没有任何区别。
就算今日被它成功逃脱。
找到一处洞府宝地,重新扎根在地底深处,差不多也需要数十年甚至上百年才能长出枝叶。
“现在才要走。”
“是不是太晚了些……或者说,太不将陈某放在眼中了吧?”
抬眸看向那株灵根,陈玉楼一声冷哼。
虽然明知它很难如白猿、罗浮、周蛟、白泽那般开窍通灵,能够听得懂他所言,但不说几句,总觉得有些过于轻巧了。
洞天大境。
即便做不到敕令天地。
但区区一座云湖观,方圆不过几十米的规模,一字落下,封锁周天,他还是能够轻易做到。
那道灵光似乎听出了他言语中的意思。
当即挣扎的更是利害。
只可惜,四周就如泥潭,越是挣扎陷得越深。
静静地看了片刻,直到黄精灵根再无动静,他才伸手凭空一抓,下一刻,那道灵光便被他从半空处给抓回了掌心中。
“青木灵气,万物相融,给我炼!”
轻轻吐了口气。
陈玉楼张开双手。
一缕神识,从泥丸宫中飘出,将灵根重重包裹,一点点直接炼化。
几乎是瞬息间。
浓郁的药力便从黄精灵根内散出,化作一缕缕精粹无比的灵气,自行顺着他眉心渗入,经由四肢百脉,再由丹炉熔炼,化作灵液,归入丹田。
在他闭关的同时。
隔湖相望,沅江一侧石君山中。
百尺地龙旁,一缕缕火焰从山崖裂缝,地底深处不断冒出。
而在绝壁一侧,矗立着一口足有三四米高的炼钢炉。
一炉铁水在冲天的火焰下已经沸腾。
十多个伙计站在各处,正一脸紧张的望向炉子中,不时低声交头接耳几句,从那一张张在火光中被映照的通红的脸上,也能看出一抹难掩的兴奋。
在一众人正前方。
还能看到一老两少,三道身影。
两个十来岁的少年几乎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无论年纪、身高,身着打扮都极其相似。
赫然就是蜂窝山两位少山主。
在石君山待了半个来月,两人明显瘦了不少,毕竟炼器是个劳累活,又不像在玉华山时,一帮大师傅不会真的让他俩干重活。
但此行,李树国带他们过来。
就是要让他们兄弟俩真正入行。
甚至开炉之前,就特地交代过山中伙计,让他们谁都不许惯着他俩,凡事都要亲力亲为。
早就领教过李掌柜脾气秉性的众人。
哪敢不当回事?
加上李掌柜睡觉都睁着眼,要是被他发现,到时候传到总把头那里,他们也过不去关。
是以。
谁也不敢跑去帮忙,或者放水。
兄弟两个从早忙到晚,以往在玉华山上,还会有些少主脾气,如今,每天事情忙完,回到住处几乎是倒头就睡。
什么洗漱、干净,哪有睡觉重要?
但不得不说。
比起初来石君山那段时日,虽然瘦了,但精气神却是强了不少。
此刻,两人也是一脸紧张。
老爹说了。
今日就能开炉。
忙碌了这么久,能够亲眼见到自己参与的炼器现世,他们哪能不激动万分?
在两人前方,赤着上身,只穿了条长裤的李树国,比起他们就要平静的多,手握着烟杆,慢悠悠的吞云吐雾着。
炉中虽然炼的也是大妖之器。
但他可是亲手铸出过龙鳞剑、蛟射弓、九节鞭以及蛟鳞重甲的人,又岂会被这点小场面给镇住?
看到这一幕,身后一众人望向他的眼神里,不禁满是敬佩之色。
那炼钢炉一开。
热浪裹挟着地龙火意。
即便隔着几十步,人都躁动难耐,身上汗水就没停过。
李掌柜竟然就那么站在近处。
真是铁打的身子骨。
也不怕被火意给融了。
汩汩——
等到一袋烟叶子抽了大半。
忽然间。
原本还只是沸腾不止的铁炉中,骤地传出一阵潺潺流水声,听着就像是地泉从井底深处冲天而起。
听到那动静,李树国双眼里猛地爆发出一缕精光。
等了一天一夜。
终于要成了!
一把将烟斗掐灭,随手插在腰间,随即转身招呼了声两个儿子,“别愣着了,随我上炉。”
“是!”
听到这话。
两人虽然有些忐忑不安,但还是咬着牙答应下来。
一左一右。
快步追上父亲的脚步。
只是……
每走出一步。
冲天的火意便是扑面而来,仿佛下一刻就会将他们熔成一堆碎屑,划过脸颊时,更是带起一阵入骨的刺痛。
看的身后一众伙计不由龇牙咧嘴。
好似看到了往日自己上阵时的情形。
那滋味实在不好受。
上一次炉。
身上皮都要脱掉一层。
甚至倒霉的,头发、眉毛都要被烧个精光。
所以每次上炉,都会穿上特制的蓑衣,再以沾满水的黑巾蒙脸,护住耳鼻口窍,只留下一双眼在外。
不然。
那汹涌如潮的火意,血肉之躯根本承受不住。
此刻,兄弟俩就像是在泥潭中挣扎,哪怕只是踏出一步,都得承担着难以想象的压力。
火意撩过面庞。
吹得两人眼睛都睁不开。
但前方父亲的背影,却是如履平地,没有半点阻碍,甚至都不曾晃动一下,仿佛那冲天的火意,对他而言,不过是春风拂面。
“要是连这点火都扛不住。”
“不如尽早回玉华山,后山开辟几块田地,也能养活自己。”
他连头没回,身后却像是长了一双眼睛,能够清楚地看到一切。
一字一顿,冷冷吐出几个字。
语气之冷漠,很难想象是当老子的对儿子所说。
听得身后远处一众伙计,不由面面相觑。
但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人家父子间的事,自己一个外人也不好掺和。
只是,这法子未免有些太狠。
才多大年纪。
他们在这待了一年多,没有防护,尚且不敢轻易靠近。
这么被逼着上前,就不怕伤着出事么?
不过……
这话一起。
兄弟俩却是瞬间跟打了鸡血似的。
咬着牙,硬是顶着火潮一步步朝前走去。
同时,不断尝试着老爹传授的窍诀,沉心静气,吐纳呼吸,李家世代打铁出身,本身就有门秘法传承。
不算修行法。
差不多只算是江湖武学。
借着打铁锤炼肉身,磨炼一身筋骨。
只不过,这些年里兄弟俩偷奸耍滑,不愿进炉房,冲天的汗臭味混合着生铁味,简直就是折磨。
是以那门功夫只是堪堪入门。
却始终无法更进一步。
但眼下……
除了它,两兄弟再找不到更好的法子抵御火息。
不过,别的不说,随着一呼一吸,周身气血鼓荡,至少那种难以承受的痛苦感,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轻。
“有用!”
兄弟俩几乎是同一时间察觉过来。
忍不住相视一笑。
却不敢迟疑。
只是更加认真的吐纳呼吸。
不知觉间,身外就像是凝起了一层微微的风气,火意再次拂面而过,再无那种刺骨入髓的痛感。
背着手走在前头的李树国。
察觉到两个儿子身上的变化,不由暗暗点了点头。
比起他当年,这两小子的待遇已经算是相当好了。
记得头一次时。
老爹就跟拎小鸡似的,给他直接扔进炉房里,待了一天一夜,差点没烤**干,硬是靠着坐地修行才度过劫难。
不过。
也是那一次。
他武功几乎是一夜入境。
如今,自己还是心软了,不然,也不会有意提醒。
片刻后。
兄弟俩总算抵近了炼钢炉下。
只是站在炉外,都能感受到其中汹涌似潮,恍如雷动的沸腾声,仿佛下一刻滚烫的铁水就会冲开炉盖,如雨般浇洒下来。
“上炉!”
李树国却是仿若未见,只是冷冷从牙缝中吐出两个字。
“是。”
闻言。
兄弟俩就是再过不安,也只能继续硬着头皮上。
炉子两侧的山崖绝壁上,各自矗立着一架蜈蚣挂山梯,恰好高出炼钢炉一个头,而在两架梯子中间的石壁上,则是被人凿出一条犹如竖匣般的深坑。
其中零零散散的挂着几件铁钩。
那东西两兄弟再熟悉不过。
分明就是取炉盖所用。
只不过,眼前这几副铁钩实在大的吓人,足有小儿手臂粗细,钩尖处寒光闪闪,还残留着铁水迸射留下的痕迹。
兄弟俩一左一右。
强忍着冲天的火意。
沿着梯子飞快往上爬去。
一直到了顶上,稳住身形后,这才探出手去,各自抓了一根铁钩握在手中。
铁钩比两人想象的还要重出不少。
一入手中,差点没将两人从挂山梯上给拽下去。
这一幕看的远处一众伙计,心都悬到了嗓子眼,溶洞底下火焰喷发,岩浆如河,这要是跌落下去,绝对是十死无生。
何止是他们。
李树国同样是捏着一把冷汗。
他也就是嘴上严格。
哪里真有虎毒食子的父亲?
好在,兄弟俩反应还算迅速,双脚猛地一钩一拉,硬生生稳住了身形。
深吸了口气,用力提起手中铁钩,慢慢探向炉盖之上。
“我数一二三。”
“一起发力!”
等钩索勾住炉盖顶,老大看了眼对面的弟弟低声道。
“好。”
兄弟俩虽然不是孪生,但也是自小一起长大,彼此之间默契十足。
而今面对这口怕是有数百斤的铁盖。
不同时发力的话。
想要将其打开。
难如登天!
而且,从小就在山上看师傅们销器开炉的兄弟俩,深知一件事,那就是炉中铁水沸腾过久,产生的气,会将炉盖与炉子死死贴合。
强行打开的一刹那。
火气如浪,冲天而起。
稍不注意的话,脸庞甚至浑身都会被瞬间冲烂。
所以更要格外小心。
“一……二……”
“三!”
老大年纪不大,但极为决然。
没有半点犹豫。
三字落下的刹那,兄弟俩同时出手,只听见嘭的一声巨响,就像是酒瓶塞被拔出的动静,厚重的炉盖从炉子上被生生抬起。
下一刻。
兄弟俩更是极为默契的同时背过身去。
即便没有回头,也能感受到身后冲起的热浪。
汩汩的铁水沸腾声更是响彻不绝。
“好!”
见两人安然无恙,身后众伙计总算能够松上口气,忍不住欢呼道。
李树国虽然一句话没说。
但眼底的赞赏之色却也将他内心展露无疑。
“咋样了,李掌柜?”
“出炉了吗?”
欢呼过后,众人则是一个个踮起脚尖,朝炉内眺望,只是白雾翻滚,将视线几乎尽数笼罩遮掩。
“急什么?”
“难道还信不过我李树国的手艺?”
李树国瞥了他们一眼,笑着打趣道。
“那不敢。”
“蜂窝山销器那可是天底下头一份。”
“咱这不是好奇么。”
一阵哄闹笑声中,炉子中的动静终于归于平静,缓缓流淌的铁水中,赫然漂浮着六七道秘金胚料。
隐隐还有一股令人胆寒的气息散发。
旁人不清楚。
李树国却是明白着。
分明就是世上难寻的大妖筋骨血肉。
也只有在石君山这种地火不断淬炼之下,才能将其与秘金融为一体。
而今那些胚料,便是最为上乘的炼器材料。
“拉胚!”
深吸了口气。
火意在胸口下荡开。
非但没让李树国难受不适,反而精神一阵,抬头看了眼站在挂山梯上的兄弟俩,大手一挥道。
似是被他感染。
兄弟俩年轻青涩的脸上,也不由生出几分气冲云霄的豪迈。
将炉盖放下。
借着钩索,迅速从炉中提起一块胚料放在了铁凳上。
李树国则是握着锤子。
左右开弓。
铁水火花四溅。
不到片刻。
秘金胚料便在他手下成形。
赫然是把一尺左右的弓弩,不过,与常见的弩弓截然不同,此弩既无弓弦也无箭矢,而是连接着枪管。
就如弓与枪的结合。
即便是见多识广的李树国,亲手捶造出来,看着这把弩枪眼底也忍不住生出几分惊诧和错愕。
图纸是陈掌柜所画。
他就是出个力气。
但不得不说,这把弩枪轻便易携,再配以淬毒暗器使用,杀伤力绝对惊人。
“奶奶的。”
“正气了一辈子,没想到临老了,还能做出这等杀人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