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巴掌把仅剩的一点惧意也打没了,池白榆呼吸微促。
她也真是昏了头了,给他一耳光能有什么用。
物理驱鬼吗?
心跳重重响在耳畔,许久不得平缓。
片刻,她发现自己根本没挪地方,才意识到刚才很可能是魂魄离体,或者单纯做了个鬼梦。
没工夫去想“梦”里的道人是谁,她尽量保持着平静,理直气壮地问:“怎么不说话?心虚?”
伏雁柏其实并未感觉到疼——他根本没有痛觉。
只是此举突然,他半晌没回过神。
许久,他缓缓偏回脸,神情瞧不出好坏:“我原以为你已经死了。”
“那还真是可惜。”
“不可惜,也快了。”伏雁柏看向她手中那把**,笑得阴冷,“天快亮了,这刀上的血线半点儿没涨。既然你没能担起降惩的职责,那现在就该自行了断。”
他语气轻松,一句让她自戕的话,说得跟让她把头发扎一扎一样随意。
池白榆精神紧绷,语气却冷静:“我们的赌约是,我拿着你的**去惩治那狐妖。如果你还没忘记,就该明白这其中包**两部分的内容——我来动手,用你的**。但现在我已经做到了将**刺入他的心口,是你的刀出了问题。”
伏雁柏原还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听了这话,他微微歪了下脑袋,像听着什么有意思的事。
“你是说,你进了那房间?”
“是。”
“还把**刺入了那狐妖的心口?”
“是。”
伏雁柏忽笑出了声。
“何不再说些更离谱的夸张话?尚且不说你如何用**刺中他的心口,恐怕连门都进不了。”他叹了口气,“也是,临死的惧怕总能让人生出些胡言乱语的胆子,以为这样就能躲过一劫,只可惜——”
“他看不见。”池白榆忽道。
伏雁柏一顿。
池白榆接着往下说:“眼盲,白发,用根红绳系着。与你差不多高,待人不近人情,和你那个副手差不多,不过没有万事都要合规矩的强迫症。”
伏雁柏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这使得他的眼神变得更为阴沉。
“你——”
“若你还不信,找些‘隔着门板也能问来这些’的离谱理由。”池白榆稍顿,从袖中取出一缕白发,压在他的掌心中,“你与他应该相识,自然辨得出这是谁的头发吧。”
她早想到他会生疑,所以临走前趁狐妖不注意割了缕头发,以作为她进过房间的证据。
伏雁柏扫了眼那缕白发。
其实不用细看,他也感受到上面的狐狸妖气。
的确是那人的头发。
但她怎么可能近得了那人的身?
“虽然你守着此处,可也别将人逼得太急。”池白榆抱着包,在天将明的淡光中盯着他,“故意拿了把有问题的**给我,一开始就没打算留我生路,又何必玩这赌约?只显得你心胸狭隘。”
伏雁柏手微动,那缕白发被妖火烧得干净。
须臾,他又是副笑眯眯的模样。
“你说得对,是我心胸狭隘了——可要再玩一回?”
“什么?”
“再玩一次。”伏雁柏微睁开眸,那双眼睛漆黑,瞧不出丝毫情绪,仿佛刮着冷冷夜风,“这回我会告诉你该如何剖心,但就这么告诉你,未免太过轻松无趣——何不赌你能否让我心甘情愿地说出来?”
“既然是藏在心里的话,也没有逼着你往外挤的道理。”池白榆佯作思索,忽道,“不若这样,如果我能猜中你的心思,你便告诉我。”
像是死寂许久的水陡然吹起一点波澜,伏雁柏的瞳孔扩散些许。
他突然站起身,来回走了两遭。
天已快亮了,暖阳照进屋里,可他的脸仍是一片死白,走动间如轻飘飘的纸人,唯有唇上沾得一点艳色。
他倏地停下,看向她。
“有言在先,猜中了是可以告诉你。但若猜不中……”那洞黑眼神落在她的手上,他毫不遮掩恶劣,“便只能用这把刀割下你的脑袋,再送出去给那帮道人了。”
或因兴奋,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有些发颤,甚而低低笑出声,只道:“他们定然喜欢。”
握着的**如烧热的铁般,烫得池白榆手一颤。
不光手,颈上也划过一线凉意,好似已经挨了一刀。
她竭力平缓着呼吸,撑着僵麻的腿起身,走到桌子旁边,将手压在了桌上。
伏雁柏的目光追随着她,起先并没在她手中看见什么东西。
但随着她将手往旁一划,掌下竟展开一排卡片,粗略数下来得有二十多张。
卡牌上都画着一模一样的对称花纹。
看起来像是叶子牌,但细论起来区别也不小。他从未见过,不由分神扫了眼。
“你在这里面挑一张。”池白榆说,“我来猜你挑中的数字。”
伏雁柏却笑:“这些纸片看起来没什么区别。”
“背面一样而已。”池白榆收牌,拢在手中,再展成扇形,以让他看清上面的数字。
这是她特意定制的数字牌,和扑克牌不一样,上面只印着大写数字。
手里共二十一张,最右边印着“廿一”。
她把牌递出去:“你可以先打乱——跟叶子牌一样。”
伏雁柏微挑起眉,看不出兴致好坏,但终归是接过牌,随意打乱。
随后也学她展成扇形,一指压在牌上,左右滑动着,似在挑选。
池白榆盯着他的动作。
他挑牌时惯用左手,很可能是个左撇子。
挑牌犹豫不定,或许是个难下决定的人。
很快,他的目光定在一处,再抬眸。
“可以了?”池白榆问。
伏雁柏随意应了声,将那副牌洗了遍。
又依着她的提醒,在另一张纸上写下了他挑选的数字,并将那张纸反压在桌上。
将牌递还给她时,他微微弯起眸:“你最好能猜出来。”
“尽我所能。”池白榆接过牌,再一张接一张地发在桌上,分为三沓。
分好后,她问:“你选的那张卡片,在哪一沓里?”
伏雁柏忽笑:“这就是你的猜法?”
“七选一的概率而已,还是说你害怕在何处露馅儿?”
伏雁柏笑意微敛。
扫一眼后,他道:“左。”
池白榆便又将牌收拢,打散。
再次发牌时,她垂眸道:“那狐妖看起来与伏大人相熟,是以前认识么?”
“在生死未定前,还是别想着套话为好。”
“不过问问。”池白榆头也没抬,“那狐妖说了些你的事,听着倒新奇。”
伏雁柏眼一移:“何事?”
但池白榆并未回他。
跟刚才一样,她又将牌分成三沓,让他说出自己挑中的牌在哪份。
如此再重复一遍,她将所有的牌合拢,展成扇形。
“让我看看你挑了哪张。”她的手指在牌上来回游移着,似在挑选,“有些难,毕竟心思复杂了些。”
“从方才开始就在拖延时间……”伏雁柏的脑中忽划过一个念头,“别不是想趁机往外递信?若是如此,外面那些人恐要辜负你的信任。自打他们将你丢进此处开始,就没打算让你活着走出去。”
“大人一开始就应看见了我的诚心,眼下何出此言?”池白榆抽出一张,朝下压在桌上,仅露出牌的背面,“或许是这张。”
伏雁柏意欲直接翻牌。
但在他的手摸着牌时,池白榆忽用指尖压住了他的手背。
“伏大人。”她道,“言而有信。”
伏雁柏微微倾过身,盯着她的眼眸,也道:“若此时求饶,还可送你一个干净利落的死法。”
话落,两人无声对视着,谁也没有退却之意。
片刻后,池白榆率先翻开了桌上的那张纸。
上面写着一个潦草至极的“拾”字。
“原来是选的这张。”她看了眼被他压在手下的牌,“何不翻开看看?”
伏雁柏手指微动,牌面朝上。
上面亦写着一个字——
拾。
伏雁柏看着那张牌。
他双指微动,翻过牌,又翻回去。
没发现任何蹊跷。
他又拿起桌上的那沓牌。
也无异样。
池白榆适时提醒:“说话算话。”
这魔术其实简单到有些拙劣。
却是个试探的好方法。
让他提前写下选中的数字,是为了做两手准备。
一是为了确定他是否会撒谎。
再者,如果他写下的并不是他挑的数字,她也可以临时换牌。
现下看来,这人虽然有些阴毒,却不是个耍诈骗人的性子。
伏雁柏放下牌,笑了笑。
“自然。”那张艳绝的脸上泛出冰冷的神色,“还没听你说起过,你是什么妖?”
池白榆:“这不是可以作为谈资的东西。”
“你的意思是……想让我猜?”
池白榆不置可否。
伏雁柏移开视线,在房间里慢吞吞地走起来。
也是这时,池白榆才发现他没穿鞋,但也没踩在地上——他与地面隔着一点微乎其微的距离。
他的足踝上系着一条链子,上面缀了一张铜钱大小的符,走动间偶尔会从衣袍下露出来。
这点不起眼的明黄,与那殷红的唇构成他身上唯二的亮色。
“那群人送进来好些‘眼睛’,加上你有几个了?三个,还是四个?要么战战兢兢地进来,要么仗着法力不错,趾高气昂地把这儿当成他的场子。当然,都死了。第一个被那狼妖的爪子挑断了脉搏。第二个遭到结界反噬,连尸体都没留下。第三个……第三个一进来,便给我安了个玩忽职守的罪名,就因为那些妖鬼至今没受过什么罪。真是……想让我守在这儿,又怕我放跑他们……”伏雁柏笑了阵,“那人是我亲手杀的,没动刀,不过让他撞了两回鬼,就活生生吓死了——你还是头一个活过第一晚的,看来他们挑了个好细作。”
“……”
能说吗?
因为她是假的。
伏雁柏:“想让我帮他们,又不信我——取走你的妖力倒是他们一贯的行事作风,好在你不是个傻的,没呆头呆脑地替他们卖命。”
靠着他的三言两语,池白榆就已大致摸透了这荒宅的情况。
看来外面的确有帮道人时刻盯着这儿。
而伏雁柏多半是受他们所托,来这荒宅“妖狱”中充当监狱长。
只不过时间久了,那些道人对他又心生忌惮,正想着法子除掉他。
要真是这样,在系统重连时空隧道前,那帮道人最好别再塞进来一个“卧底”。
不然她就全暴露了。
那方,伏雁柏开始拿挑剔的眼神打量起这间房。
他道:“你就住在这么破旧的地方?连张床都没有。”
“……这不就是你的宅子吗?”
“不过……”伏雁柏顿了下,谑笑一声,“与你现在这灰头土脸的模样倒是相称。”
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虽这样腹诽,池白榆还是借着手表表盘看了眼自己的脸。
脸色较平常很是苍白,嘴唇不见多少血色。
偏圆的眼睛里压满沉甸甸的倦意——她认识的人常能被这双略显钝意的眼睛蒙骗过去。
头发糟乱,衣服被背包拉拽得松垮。
哪怕模样不错,也显得有些灰扑扑的。
伏雁柏:“你穿得很奇怪——我有没有与你说过这件事?”
“现在说了。”池白榆转而看他,“按我的穿法,你的衣袍也怪得很。”
伏雁柏倒真认真思索起来。
“这倒也有理。”他环视一周,带着几分颐指气使的率任道,“既然要暂且住在这儿——哪怕一天,我会让述和给你找个新地方,至少不会走路还扬灰——你也收拾得齐整些,我不喜欢这等灰头土面的模样。”
脾气太差了。
池白榆默默拉开与他的距离。
那些道人的顾虑不假,这样总拿旁人生死开玩笑的恶鬼的确是个大麻烦。
如果她能找着机会,也定然会解决了这恶鬼。
她尚未放松警惕,道:“**的事,你还没解释清楚。”
“哦,这个啊?”伏雁柏又扯开那种笑——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在密谋什么坏事,“你当然伤不了他,毕竟他对你没有半分喜欢。”
“什么意思?”
“那刀是剜心刀,越是在意的人,剜心时才越痛——至于你,对那狐妖来说不过是个陌生人,便是拼死扎下一刀,恐怕连皮都刺不破。”
池白榆逐渐了然。
所以是因为狐妖对她毫不在意,这刀才伤不了他。
难怪他说这些年那些妖鬼一直没受过什么罪。
但是……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伏雁柏,心微微往下一沉。
但是从一开始,这恶鬼就知道她没法完成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