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同床上纸人的咯咯笑声一样,这声问询也格外僵硬,带着森森寒意。
池白榆忽觉头皮乍麻,冷意像是浇下的水,一下从头顶流泻至全身。
借着腕上的表盘,她看见了一张脸。
整张脸白到有些诡异,颊上涂抹着两块不规则的红晕。
嘴也是通红的,嘴角大幅度地往上勾起,咧出笑。
没有眼珠子,仅上下两道弧线勾勒出漆黑的眼眶,中间则是一片白。
也是个纸人。
就伏在她的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又一阵窸窣声响传来,她下意识抬眸,看向床沿。
床边仍然垂着两条腿,只是那纸人不知何时已弯折下了身,整个身体弯折出不可思议的弧度,也拿一双没眼珠子的眼睛盯着她。
它咯咯笑着,也问:“你躲在这儿,做什么?”
右边的纸人道:“出去啊,咱们一块儿玩。”
池白榆只觉半边身子都麻了。
不是。
白天也出来。
到底有没有一点做鬼的职业道德!!!
“出来啊,出来。”床上的纸人突然将手伸进了床底,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出来,出来,咱们一块儿玩。”
它的手冰冷异常,带着股让人厌恶的湿黏感。
床底下的空间有限,池白榆没法挣脱。
而旁边的纸人竟爬到了她的背上,紧紧箍住了她的脖子,也在笑,只不过笑声要刺耳尖锐得多:“出去啊,出去,出去!出去啊!”
外面的纸人开始使劲儿拽她,看起来格外单薄的纸人,气力却大得出奇。
不过几秒,就把她整个人都拖出了床底。
背上的纸人变得越来越重,石头一般压着她,偏又死死箍着她的脖子,根本没法甩开。
惊吓到极致,反而引出恼怒。池白榆咬牙,一把反握住纸人,撑着地踉跄起身。
“好啊,玩!”她从怀中取出一张变魔术用的火焰纸,甩刀子似的掷出。
纸张在半空炸开,爆出一团刺眼的火。
纸人惊了瞬,下意识往后退,并尖叫着要甩开她的手。
怕火是吧。
池白榆将它的手掐得更紧,接连往外掷着火焰纸。
一团团刺眼的火在空中爆开,爆竹一般。
面前的纸人没法挣开,背上的纸人开始变得更重了。
“不听话!不听话!**!********!”它开始惊声尖叫,几乎要刺穿她的耳膜。纸做的身子压得她的腿颤抖着弯曲下去,额上更是覆来层层冷汗。
池白榆忍得头昏脑涨,摔掷火焰纸的速度却更快。
终于!一团火光打在纸人的额心,登时烧出一个漆黑的大窟窿。
它惨叫一声,抬手去捂额头。但掌心刚挨着,就也被火烧着了。
火势更甚,一下就烧得它面目全非。
池白榆松开,任由它在大火中挣扎嘶嚎。
她反身用力往下一摔,将背上的纸人摔倒在地。
在成倍涌上的窒息感中,她曲肘往后一打,同时甩出几张火焰纸。
“啊——!!!”火焰纸爆燃,背后的纸人尖叫一声,想躲,但被她压着,又无处可逃。
最先被烧着的是那抹了胭脂的脸颊,它疼得松开手,宛如倒翻的乌龟一样胡乱动弹着。
池白榆趁机跑开,以免被火烧着。
两个纸人一站一躺,很快就被熊熊大火淹没。见她跑开了,它俩拖着干瘦的秸秆腿,试图往她身上扑去。
但她反应更快,赶在它俩扑过来前,飞速推门出了房间。
合上门,池白榆从外面落下门闩,有意跑开好几步,这才望向门后那两团燃烧的火光。
她惊魂未定,心也跳得厉害。
幸好。
幸好是实体鬼,摸得着,也打得死。
要是那种碰不着也不怕打的亡魂,那就麻烦多了。
她转而环视四周,思忖着该往何处去。
只是还没想清楚,就有劲风从右边刮来。
感觉到那阵凌厉劲风的刹那,她看见半空急速扫来一道银色的影子。
瞧不清是何物,正冲着她的脖颈而来。
她本能地察觉到危险,蹲身躲开。
那道银色的影子从她的头顶扫过,光是掀起的气流就使她摔倒在地。
池白榆顾不得疼,强撑着往后看去——
只见那道影子扫过身后的竹林,阴影所经之处,高大的翠竹被齐齐斩断。
最后,那道影子深深嵌入竹林对面的一棵大树上。
也是这时,她才看清那是什么东西。
是一把斧头。
大得离谱。
把整片竹林都毁了不说,连那棵大树都被砍断一半,上半截在半空摇摇欲坠。
什么鬼这是?
要是刚才她没躲,只怕一百颗脑袋都不够砍吧!
就在这时,她忽然发觉斧刃上沾了些泥,将利器的寒芒掩去几分。
池白榆眉心一跳,登时反应过来。
就是这斧头!
地上的痕迹,就是这斧头拖出来的。
被发现了!
她撑着地起身,拔腿就跑。
只是还没踩上台阶,身后便袭来一阵阴寒的风。
她想也没想,条件反射地转身,举起**猛地往下一刺!
迎面而来的是一只模样可怖的巨手,其上青筋虬结,遍布着长长的疤痕。
仅一只手,就快要比她整个人都大了。
陡然看见这手,她的心跳有片刻失稳,手上动作却没丝毫停顿。
“噗嗤——”一声,刀尖刺入巨手的虎口,很快就有漆黑的血从伤口溢出。
手掌痉挛一阵,她听见了凄厉嘶嚎,这才顺着胳膊往上看去。
正是那头青面獠牙的怪物,外鼓的眼珠子里满是愤怒。
疼痛使然,它使劲一挥手臂。
池白榆及时拔出**,连退了好几步,这才没被甩飞出去。
她尚未站稳,比她脑袋还大的拳头就又砸了下来。
眼看着拳头逼近,她的脑仁开始突突狂跳。
这一下绝对能将她砸成泥!
泥?
对了,还有泥巴。
她直接从地上抓了把泥,往怪物眼上狠狠一掷。
散乱的泥土正中怪物的眼,刺激得它晃了步,她则趁机朝一旁跑去。
“轰——”的一声,那一拳落在了离她一米不到的地面,砸出一个深坑。
飞溅的石子从面颊擦过,割出一线刺痛。
她抬手摸了下,再看时,掌侧满是刺目的红。
怪物也意识到没砸着她,这回它放弃了直接攻击,而是像是拈一只蚂蚁般,直接拎住了她的衣领,将她按死在地上。
脊背硌在石板地上,压出火烧似的疼。更别提那股冲脑而上的窒息感,令她难以喘过气。
但此刻她还是清醒的。
她一手抓着形状怪异的手指,另一手则攥紧**,开始艰难地动着手腕,用**凭空划出一条小缝。
只要缝隙再大些,就能划开一条逃生的路。
再用刀刺它的手,以此挣脱束缚。
她飞快思索着保命的法子,怪物却在此时躬伏了身。
它眼神冰冷地盯着她:“你就不该闯进来。心怀鬼胎,就只有死路一条。”
它嘶着声说,仿佛在为即将杀她的行径找到合理的解释。
也是这话令池白榆停止了挣扎。
逃生的欲望被压了下去,翻涌而上的是强烈的不甘。
她不甘心。
要是这回逃出去了,下次再进来,不还得躲着这怪物?
那两个突然蹦出来的纸扎人把她吓得够呛,好不容易解决了,这会儿又要狼狈逃出去?
实在叫她不甘心。
她没法就这样忍气吞声地逃走。
再想一想。
窒息感渐渐攫住她的意识,她的眼前开始浮现片片黑影。
脑子也突突跳着,仿佛有何物要撞出来。
想一想。
一开始就有哪儿不对劲。
上一秒还在水榭里作画的沈见越,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拖着斧头的怪物四处找她,动静可没小到察觉不了,可他并未出现。
濒死的痛苦激起一丝亢奋,她突然睁开眼,直视着那对鼓出的眼睛。
“是。”她挤出一声微弱的应答。
声音很轻,那怪物却听得真切。
它稍松开手,冷冷睨她:“什么?”
氧气陡然涌入,刮出阵阵难耐的痛痒。
池白榆不住呛咳,眼睛却死死盯着它,眸底流泻出一丝挑衅。
“我说,是。”她嘶哑着声说,“我来此处,是有其他目的。”
“还有胆量认下?”青面怪物冷笑。
池白榆平复着急促的喘息。
她想起哪儿不对劲了。
刚才在水榭,沈见越解决那个高个儿奴仆时,曾提到小仆说过的话。
但那仆人说这些话时,分明在远处的庭院里。
他如何会知道?
只有一种可能。
他用了某种法子,掌握着这宅子里的所有动静。
换句话说,就是无论宅子里何处发生了何事,他都一清二楚。
怪物袭击她,多半也是受他默许。
理由就更简单了。
正如这怪物说的,他仍旧不信她,将她视作危险的外来客。
而现在,他定然在“看着”此处。
想到这儿,池白榆边咳边道:“来这儿是受人所托,教那姓沈的丹青一术。如果这样也算心怀鬼胎,难不成作画是假,你们想借机拖人进来,扒皮抽筋吃肉为真?”
那怪物显然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一怔,随即一把攥住她的衣领。
但在掐紧的刹那,它明显停了瞬,再才将她整个人拎了起来。
“死到临头,还要拿胡话诓人?”
池白榆被拎起,踩空的腿晃了两晃。
它没杀她。
刚才拎起她时,也有明显的停顿。
看来目前她至少赌对了一半——沈见越的确在“看着”这里,且能与它交流,干扰它的行动。
思及此,她忍着轻微的窒息感,拿锐利的目光直视着它,神情坦然。
她道:“你不觉得这胡话荒谬到有些可笑吗?早知道进这儿来会有送命的风险,我就不会应下这桩差事。”
怪物脸色阴沉:“方才你还——”
“是啊,还伤了你一只眼睛。”池白榆只觉呼吸憋闷,说话也艰难,“但凡你稍微用点儿心,就该知道我有多少妖力。能威胁到什么,拧断你的脑袋吗?”
怪物将信将疑地盯着她:“谁给了你这桩差事?”
“伏雁柏。”池白榆毫不迟疑道。
“伏雁柏?”怪物嗤笑一声,攥得更紧,“我最不信他。”
“……”
狗东西的信用值这么低吗?都快成负数了喂!
池白榆深吸一口气,道:“你信不信他是你的事,与我无关,我只想知道那姓沈的躲哪儿去了。要是假借习丹青一术的名头,设下险境吃人,我可以认栽,毕竟是我没作提防。但若我做了鬼,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你们。”
怪物离近,眼底泛出森冷寒意。
“等你到阴曹地府了,再论恩怨长短吧!”话落,它一把掐住了她。
这回不光是窒息感,池白榆只觉整个人都像在被车轮碾压。
肺腑间的气息一点点挤出,不过几秒,她就快气息奄奄了。
没起效吗?
在怪物的视线范围外,她逐渐攥紧**,用刀尖在半空一点点划开缝隙。
但就在她打算逃走的前一瞬,身后突然传来声阴沉沉的冷斥:“松开。”
正是沈见越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