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不着窸窣声响了,池白榆这才喘过气。
这人疑心还是太重。
差点就死了。
她擦了下额上冷汗,平复片刻,又开始尝试着敲击他的其他部位。
从肩,到胳膊,再到胸膛……
每触碰一下,她都会恰时问问他的感受。
等他逐渐适应了,她袖口一抖,露出**。
“接下来我会稍微用点力,若难以适应,可以随时告诉我。”她道。
沈见越应好。
池白榆屏了呼吸,小心举起**。
她没直接刺中心口,而是先压在了他的右肩上。
没想到沈见越瞬间察觉到不对:“仙师。”
“怎的?”
“有些奇怪。”
“哪儿奇怪?”
“肩上所压,不似手指。”说着,他意欲睁眼。
池白榆忽往前一步,右臂顺势虚环在他颈上,借助脖子遮掩住**。
“那当然了。”她温温一笑,“方才用的是笔。”
沈见越睁开眼的刹那,就与她视线相对。
哪怕仅是慌神的一瞥,也使他看清了那双琉璃般透亮的眼眸。
他的瞳仁在瞬间散大。
怎么离得这般近了。
明明刚才还……
他平稳住心绪,语气如常:“仙师缘何要用笔?”
“哪个教书先生手上没把戒尺?”池白榆理直气壮,“到时候如果你哪儿犯了错,免不了得用戒尺、毛笔一类的东西罚你吧?”
沈见越默了瞬,总觉得何处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可不论如何,眼下他二人也离得太近了。
不等他开口,池白榆就催促道:“再把眼闭上。”
他只得应好,又缓缓阖眼。
只是唇抿得很紧,手也攥死了。
池白榆复又抬手。
刺下去之前,她只担心会出现上次那种情况——
刀没刺进去不说,还被衣服黏住了。
这沈见越又不是个瞎的,到时候眼一睁,她也就完了。
就算能刺进去,她也还得提防着鬼气的攻击。
不过这种事犹豫一秒就会错失良机,她只得一咬牙,直截了当地刺了下去。
刺进去了!
池白榆眼皮一跳,眼睁睁看见刀尖刺破衣衫,紧接着便是扎入皮肉的钝感。
许是因为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不光刺进去了,也没出现伏雁柏所说的情况——沈见越的鬼气根本没攻击她。
她稳住心绪,问沈见越:“感觉如何,可有不适?”
“略微。”沈见越稍拧起眉,“如有蚁虫啃咬。”
池白榆目不转睛地盯着血槽,果见血槽里蓄出一点殷红的血。
但不多。
估摸就一毫米。
毕竟他俩还有些生疏,能攒到血就算不错了。
她还想试试能不能攒到更多血,可沈见越已经察觉到异样,抬手便要捉她的腕。
“仙师,我——”
赶在被他碰着以前,池白榆及时收手。
指腹微动,手里的刀就换作了一支笔。
也是同时,沈见越睁眼。
带着疑色的视线飘忽一阵,最终落在她手上。
原来真是支笔。
他压下疑心,道:“仙师的笔样式奇特,不似凡物。”
“哦,”池白榆转了下手里的圆珠笔,胡话随口就来,“这也是用丹青一术制的,不沾墨水就能用,属于师门秘法。你安心随我修炼,到时候为师教你怎么炼制。”
沈见越心觉神奇,注意力全到了那支笔上,一时也忘了心口不起眼的刺痛。
池白榆:“今日的修炼就到这儿了,效果不错。你暂且歇着,为师下回再来。”
见她转身要走,沈见越下意识跟了步,又停在原地,神情郁郁道:“宅中荒败,尚未来得及收拾住处,还请仙师在此等候。”
“不用。”池白榆说,“伏大人已有安排。”
沈见越微怔:“仙师不住在此处?”
池白榆颔首:“也是为你好。眼下你病症未愈,与你住得近了,难免给你压力。”
废话。
她能在这儿住吗?
先不说那些突然蹦出来吓人的纸扎人,要是跟他相处久了,迟早有一天会露馅儿。
想起那两个纸扎人,她顺便问了句:“对了,我遇着两个纸扎人,它们是……?”
沈见越敛眸,低声道:“是陪葬品。”
“……谁的?”
“弟子。”沈见越默了瞬,“它们性情顽劣,时常吓人,弟子常觉头疼——不知仙师在何处遇着了它们?”
“哦,房间里。大概是困了睡着了吧。”
他竟还不知纸人也会困。
“不说了,我真得走了。”池白榆提步要走。
心陡然变得空茫茫的,沈见越下意识问了句:“那下回修炼,在何时?”
“课不在勤,在精。你先学着如何收敛妖气,遇着什么问题了就记下来,到时候一并解决。”池白榆稍顿,忽记起一事。
差点忘了。
还没弄清楚他和那狐妖的关系。
两人简直长得一模一样,似是孪生兄弟。
转眼间,她就琢磨出了套话的法子。
她指着地上的纸鹤:“忘了问了,这是你画的?”
“是,弟子画工拙劣。”
“没事,胜在说话实诚。”池白榆道,“为师近来还钻研了一样新术法,为‘画中观相’。”
“弟子未曾听闻。”
“那当然了,是我刚琢磨出来的嘛。简单来说,就是借着观画来了解作画的人。”
沈见越闻言,面色微凝。
池白榆看见,解释:“放心,你这画画得粗疏,顶多能看出一二了——这纸鹤能碰吗?”
“可以。”
“不会咬人?”
“不会。”
得到答复,她捡起纸鹤,放在掌心。
“线条粗疏不连贯,看来你耐心不怎么样,或是作画时思绪时断时续,饱受折磨。”她顿了顿,“你的眉稍长,画也乱——我想想,应该有什么关系亲近的人在你周围,离你很近,但这人似乎被什么给遮掩住了,看不见你。”
说着,她觑了眼沈见越的神色。
后者面露些许讶色,一副“你怎么知道”的神情。
她有意抛出错误猜测:“家中还有姊妹?”
“不。”同常人一样,对于错误答案,沈见越下意识纠正,“仙师高妙,弟子确有血亲在周围。不过是我兄长,与他的关系也并不亲近。”
哦。
原来那狐妖是他哥哥啊。
两人关系还不怎么样。
了解到了想要的信息,池白榆点头:“看来这法子尚未研究透彻,还得细细钻研。待日后琢磨好了,再慢慢教你。”
“多谢仙师。”沈见越应得恳切,踌躇片刻,他忽问,“仙师可还会教他人作画?”
池白榆明白了他话中别意:就是在问她会不会去其他妖牢。
她片刻没犹豫:“自然不会——之前不就说了,那伏雁柏连工钱都舍不得给我,你付学钱,自是只教你一个。”
发紧的心松快些许,沈见越绷着脸点头,却道:“仙师要何物皆可,待想好了,定要告诉弟子。”
池白榆应好,这回再不与他多聊,直接离开了画境。
-
她从画境出来时,述和已经不在外面了。
房间里还是一片昏暗,壁画模糊不清。
她粗略观察了下,水榭那块儿已经没有人影了,其他地方也不见沈见越和怪物的影子。
也有新变化:水榭不远处的小屋子房门大敞,外面的院子里落了两堆灰,活像两座小坟冢。
多半是被她烧毁的纸人。
池白榆默默移开视线,看了眼表。
6:55.
遭了!
按她之前推测的,每日七点开始,就到这些妖鬼自由活动的时间了。
一个妖应付起来就够呛,要是一下撞见好几个,她准得被扒了皮。
再不敢耽搁,池白榆快步离**间。
刚出去,她就看见了站在三号房门口的述和。
三号房的妖囚还是和之前一样,时不时就会撞击、刨动门板,弄出刺耳声响。
而述和松环着双臂,看向房门的视线里带着一丝为难。
余光瞥见她,他似乎并不惊奇,只侧眸提醒:“无需关门,敞着便是。”
这监狱还挺人性化。
哪怕沈见越平时不出来,门也会替他敞着。
池白榆点点头,打算从他后面直接溜出去。
错身之际,述和忽叫住她:“池姑娘。”
池白榆步子一顿,心发紧。
别不是让她帮着开门?
述和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竟轻笑了声。
不过不大明显,仿若错觉。
他道:“劳烦在外面等一等,还有些话要说。”
“哦,好。”她答了声,怕他还折腾出什么事,忙离开了锁妖楼。
这锁妖楼四面紧闭,从外面根本看不见里头的情况。谨慎起见,她也不敢靠太近,故而不清楚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她也有分外直观的感受:一过七点,原本压在心底的那股沉甸甸的闷意就变得强烈许多。
先前她只觉得似有棉花堵塞在肺腑间,现在竟像是有人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的头按进水里。
不光没法喘气,还呛得慌,不一会儿她的呼吸就变得跟拉风箱似的,破碎又艰难了。
她估摸着是妖鬼都被放出来了的缘故,再不多留,远离了锁妖楼。
直到那股难受劲儿彻底消失,她才在一处枯荷塘边停下。
没等多久,述和就回来了。
冷白的脸上横着条血淋淋的伤痕,似是被什么给抓的,流出的血覆没了小半张脸。
概是习以为常,他没管那伤,只是眼中的疲惫倦意已浓到快到漫出来了。
——社畜。
见着他的一瞬间,池白榆的脑子里就蹦出了这词儿。
没有比这更贴切的了。
辛辛苦苦工作一整天,好不容易捱到了休息时间,还受了工伤。
想想都惨。
述和在她面前站定,双手松拢在袖里,唇边扯开一点儿笑。
“池姑娘似在骂我。”他道。
“没有的事。”池白榆说,“我与述大人如今也算同僚,怎会背地里骂人。”
“是么?只是你心底的话都已写在脸上了——走罢。”
她跟上:“去哪儿?”
“替你安置的房间。”
“多谢。”
“不客气。”述和扫她一眼,似作揶揄,“都是同僚了。”
池白榆望了眼锁妖链的方向,问:“白日里不怕他们跑出来?”
“不会。”述和言简意赅道,“楼门口设下了生死法阵。”
池白榆暂松一气,又忍不住问出最为关心的问题:“三号房里养了条狗吗?还是犬妖?”
述和顿了步,怠惰的眼里沉进笑。
“要是下回雁柏让你去三号房,可别当着里头妖的面说出这话。若不然,只会叫人可惜平白无故少了个同僚。”
原来不是狗妖吗?
她压下疑心。
路上,述和简要介绍了锁妖楼:“楼阁一二层两边都为牢房,二层设有茶室、练功房、惩戒室。三层为禁地,不得踏足。”
“……”
放心。
就算不是禁地,她也完全不想踏足。
觑见他眼梢压着的倦意,她问:“在伏大人身边做事很累?”
“我以为你已有所察觉。”述和顿了瞬,忽补了句,“在一个地方待得久了,日复一日,难免心有厌烦。”
“没法走?”
“池姑娘,虽说坦白了一些东西,但你到底有着细作身份。”
言外之意,就是提醒她别问太多。
“那你想听听那帮道人的打算吗?”池白榆问。
述和移过眼神看她,等着她的下文。
她却道:“想想就成了,好歹我是个卧底。”
被她暗里反呛了句,述和倒未生怒,只轻笑:“那只能道一声池姑娘尽忠职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