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威一脸尴尬地不敢回话,覃鲁冷哼一声,没有选择在这里当场发作。
现在蒲州驿站还被百姓们围着,里面还有几个挑拨离间,煽风点火之人,很难说百姓会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
“所有人,跟我走。”
覃鲁和侯威两人上马,剩下的人跟在后面跑步前行,向驿站行去。
“滚出去!”
“滚出去!”
“滚出蒲州!”
“……”
覃鲁调兵来到驿站外,隔着老远,就听到那边传来嘈杂的叫喊声。
那些百姓还是没有罢休,在有心人的煽动下,喊着统一的口号。
覃鲁原本只想着,利用卫所的兵,先控制住局面,然后依次疏散围堵驿站的百姓。
覃鲁也看出来了,这些百姓是被人煽动的,他们不是真心想要闹事。
但让覃鲁始料未及的是,一直跟在他的身边,之前表现得非常庸碌的侯威,此时却身先士卒,表现得异常积极。
“大胆刁民!竟敢围困朝廷来的命官!”
“将士们,随本将赶跑这些刁民,救出朝廷来的大人!”
侯威瞪着双眼,大喝一声,便挥动马鞭,向前冲去。
覃鲁见侯威如此莽撞,脸色巨变,厉声喝道:“蠢货,回来!”
但侯威不知道是否听到覃鲁的喝声,依然挥舞着手中的凉刀,向前方的百姓冲去。
混在军户兵中的侯家亲兵,见此情景,立刻随之大吼:“冲啊!大家都快往前冲啊!”
“随侯将军冲锋,杀啊!杀啊!”
“冲啊!杀光那群刁民!”
“……”
不明所以的军户兵听到周围的喊声,内心慌张,盲目地跟着大部队,向前冲去。
于是,落在驿站外的百姓眼里,看到的就是蒲州卫所千户侯威,带着身后数不清的军队,向着他们冲来。
这些百姓本来胆子就小,眼见一大群士兵向自己冲来,立刻慌不择路地向四面八方跑去。
“啊啊啊!!!杀人了!快跑啊!”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本来是不想来的,是他们逼我来的!”
“别杀我!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
原本剑拔弩张的局面,似乎一下子就被侯威给破掉了。
王俨和杨继宗的驿站之围,就这么简单地解除掉了。
所有住在驿站的官员们,都长舒一口气,笑容满面地直夸侯威。
“侯威将军,果然威猛无双,担当得起这个威字。”
“多谢侯威将军前来解围,侯威将军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侯威将军今日解围救援之举,本官必会写进奏折里,在陛下面前为将军邀功!”
“……”
就连跟在后方的覃鲁,看到这一幕后,也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难道……他真的是个兵法天才?”
因为知道这些百姓的德性,所以采取直来直去的法子,快刀斩乱麻,简单粗暴地将驿站之围给解除了?
而在人群中接受众人祝贺的侯威,看到百姓们一哄而散的场景,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心中无比着急,还有一丝恐慌。
他也没想到百姓的胆子竟然如此之小,不是说好的要大干一场,然后他们假装兵败吗?
怎么才一见面,打都没打起来,百姓就全都跑了呢?
这样他还怎么兵败啊?!
侯威心里又急又气,听着驿站官员对他的夸赞,还要在陛下面前为他邀功的话语。
他涨红了脸,磕磕绊绊地回应:“多……多谢各位大人……夸赞……这只是卑职……分内之事……”
侯威心里慌得不行,恨不得对天大吼,让这些百姓站住,与他大战三百回合。
幸运的是,侯威虽然把事情给办砸了,但他手下的那些亲兵们,却是把事情给找补回来了。
在百姓们四散溃逃之后,侯威的亲兵们也没停下追击的脚步,反而更快地向那些百姓们追去。
“刁民!哪里跑!”
“大胆刁民!竟敢围堵朝廷钦差,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刁民休走!拿命来!”
“……”
亲兵快步追上跑得慢的百姓,黑暗中一番争斗后,却传来亲兵的痛呼。
“啊!啊!别打了!”
“快停手啊!再不停手要打死人了!”
“别打了!我不追了还不行吗?!”
“……”
一位亲兵从黑暗中窜出,落荒而逃地跑向驿站。
“啊?”
躺在地上的百姓看了看自己的拳头,眨了眨眼。
难道……我真的是个武学奇才?
卫所亲兵的兵败不是个例,而是普遍性的。
仿佛是起了连锁反应一般,四面八方都传来卫所亲兵们的痛呼声。
随后原本正往前追的卫所亲兵们,纷纷调转方向,向后跑去。
“打死人了!打死人了!快跑!兄弟们快跑啊!”
“跑啊!跑啊!大家快往后跑啊!”
“快别追了!前面都打死人了,你不要命了?!快向后跑吧!”
“……”
这些亲兵们一边跑一边喊,还一边顺手劝身边完全没有搞明白状况的军户兵,赶紧往回跑。
黑暗中,谁也不知道四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凭借着周围传来的声音来判断。
一时之间,卫所这边阵容大乱,有往前跑的,也有往后跑的,混乱无比。
这时候,那些王家和张家的亲信们,见卫所亲兵正在按照计划进行,于是也跟着一唱一和。
“卫所兵败了!大家不要怕,随我反击!”
“现在正是将他们赶出蒲州的好机会,大家快冲啊!”
“冲!冲!冲!各位乡亲,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
卫所亲兵和张王两家的亲信,用舆论将百姓和军户兵,愚弄在股掌之中。
在他们的引导下,整个场面显得非常的杂乱和荒唐,甚至还有些滑稽。
上一刻还是一番大好的形势,下一刻就逆转过来,那些胆小的百姓们反而占了上风。
本来那些军户兵们,和其他的百姓们,就没什么两样。
同样胆小,同样没有任何战斗力。
不需要任何刻意的安排,只是在其他人的带动下,卫所兵就呈现败退之势。
那些军户兵们,纷纷调转方向,抱头鼠窜。
而那些百姓们,在王张两家亲信的带领下,已经有了反攻之势。
大量的亲兵来到侯威的面前,苦劝侯威和王俨杨继宗等人立即撤退。
“侯将军,快撤退吧!那些刁民太厉害了,我们打不过啊。”
“侯将军,各位大人,快撤退吧,将士们要顶不住了!”
“各位大人,别犹豫了!再不走,可就走不了了啊!”
“……”
“啊?这……”
住在驿站的官员,原本才稍微安定的心情,再次恐慌起来。
而且慌乱与恐惧的情绪,比之前更盛。
他们下意识地看向杨继宗,眼中皆是对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的渴望,希望杨继宗能下令撤离驿站。
侯威见到局面,正在朝着计划中的那样发展,心中简直乐开了花。
但是在面上的,却装作一脸焦急。
“王大人,杨大人,这情况你们也看到了,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要不……咱们暂时撤退吧?”
王俨默不作声地看向杨继宗,杨继宗铁青着脸沉吟一会后,又看向了覃鲁。
“覃档头,你怎么看?”
覃鲁脸黑如墨,他虽然不清楚这卫所兵和百姓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他肯定,现在这个局面,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故意引导!
覃鲁转过头阴冷地瞪着侯威,侯威心中发虚,微微偏过头,不敢与覃鲁对视。
覃鲁深吸一口气,无奈下令:“先撤回平阳府,此事重大,待我报于陛下定夺。”
太好了,是撤退的命令,我们有救了!
住在驿站的官员们,心中松了口气,脸上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
既然覃鲁都同意暂时先退出蒲州了,其他人自然也没有什么意见,当即连夜离开了蒲州,回到了平阳府。
在他们离开蒲州的时候,身后的百姓们,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当天晚上,一封西厂密信,由西厂的情报网络,飞快地传回了京城。
蒲州,发生民变了!
……
翌日
紫禁城。
乾清宫。
平阳府距离京城不算特别远,经过一天的快马加鞭,西厂的密信已经被送到了朱祐樘的手上。
覃鲁将他们入京蒲州之后遇到的所有事情,事无巨细地记录了下来。
特别是百姓围堵钦差那段,还给出了自己的一些判断。
朱祐樘看完密信后,脸色平静地看向面前的汪直。
“蒲州民变……这件事你怎么看?”
“我的看法和覃鲁一样,无论是围堵驿站的百姓,还是前去救援的卫所兵,都有异常。”
“这背后,定是有人在暗中操控民意。”
朱祐樘将密信扔回龙案上:“不错,朕也是这么想的。”
若说蒲州民变是蒲州百姓自发组织的,那朱佑樘是绝对不信的。
百姓闹事,民变,起义,都只干两件事,那就是打土豪,分田地。
蒲州发生民变,百姓不去打当地豪绅地主,反倒是把朝廷钦差住的驿站给围了。
这其中,必有问题!
汪直拱手请命:“陛下,西厂请查蒲州,彻底查清此事!”
朱祐樘轻轻笑了笑:“不用查了,这件事发生后,谁最得益,那就是谁干的。”
“蒲州最大的地主是谁?”
汪直立刻回复道:“是王氏和张氏,这两家都是在洪武年间,靠着开中法起家的大晋商。”
朱祐樘点了点头:“朕知道了,让牟斌过来见朕。”
“是,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