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盘街,位于大明门前后。
在大明门之东,建有宗人府、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工部等衙门。
西侧则是五军都督府,和锦衣卫北镇抚司等衙门。
此刻,大明门东部,异常热闹。
当刘瑾和屠滽,率领东厂番子和都察院御史们,冲进三部的衙门时。
这三部衙门里坐班的官吏们,全都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呆立当场。
这么多东厂番子和监察御史突袭三部衙门,这还是大明建国以来的头一次。
许多人都处在震惊之中,反应不过来。
“你们干什么?!为何擅闯兵部衙门!”
“兵部衙门,也是你们能放肆的吗?!”
坐班兵部衙门的兵部左侍郎于慎,挺身而出,拦在了众人身前。
于慎是景泰二年的进士,也就是在这一年,于谦取消了南北榜制度。
导致这一年的进士榜,南方士子以压倒性的优势,多于北方士子。
这一年的进士名单中,一共有201名进士,而其中的174名进士,均来自南方。
其中来自于谦老家浙州的进士,就多达34人。
而这个于慎,就是于谦的钱塘县同乡,算是吃尽了景泰二年科举不分榜的红利。
进士及第后,于慎进都察院成为一名御史,随后巡按豫州与赣州。
景泰六年,在于谦的安排下,于慎进入兵部,任兵部郎中,就职武库清吏司。
天顺元年,英宗皇帝复辟,夷于谦三族,于慎被坐下狱。
次年,被贬为金昌县县丞,远赴湘州。
成化元年,宪宗皇帝登基后,为于谦平反,同时赦免数个因于谦连坐被贬的官员。
于慎也被赦免,官复原职,被召回京。
成化三年,擢为兵部右侍郎,巡抚晋州。
于慎巡抚晋州时,走遍大同,宣府等晋州境内的数个边镇。
他还把镇边将领私人开垦的田地,全部收为官家屯田,以资助边防开支,素有贤名。
成化十六年,于慎被召回京,任兵部左侍郎至今。
所以于慎不仅在兵部衙门内部,在整个京城中,都颇有威望的。
此刻他板着脸,色厉内荏地对着东厂番子和监察御史们,大声呵斥。
“你们擅闯兵家重地,是想要造反吗?!”
这几句呵斥还当真有用,都察院的那帮御史,一时间竟然都有些迟疑。
东厂厂督刘瑾笑嘻嘻地走出来,阴阳怪气地说道:“咱家当是谁呢?原来是于大人。”
“于大人好威风啊,可你也不必拿这些话来吓我们,你扣的这顶帽子,我们可担当不起。”
“咱家和屠大人,可是受了皇爷的命令,前来清查兵部账目的。”
“于大人反应这么激烈,莫非是心中有鬼吗?!”
刘瑾一句反问,顿时让于慎脸色巨变,下意识地便张口反驳:“怎么可能?!”
“我心里怎么会有鬼?!”
“你少血口喷人了!”
“既然如此。”刘瑾阴恻恻地笑了笑:“那便请于大人,将兵部往年的账目本,都拿出来吧。”
这时,一直站在一旁没做声的屠滽,也开口附和道:“是啊于侍郎,我们也是奉陛下之命,为陛下办事的。”
“既然于侍郎问心无愧,那就请把兵部以往十年内的账目本,都拿出来吧。”
“还请不要为难我们,让我们难做。”
“我们早点查完,就能早点离开,不再给兵部添麻烦。”
于慎偷偷捏紧了双拳,脸色开始慢慢变白,脸上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若是问心无愧,于慎自然是不怕东厂和都察院的清查。
但问题是,若是他问心有愧呢?
于慎现在压力巨大,若是兵部尚书刘大夏在的话,那就好了……
于慎猛然间想起,就在不久前,还是陛下将刘大夏召进宫里议事。
这一切,都是陛下算计好的。
若是这样的话,这些东厂番子和监察御史,不正是带着答案来找问题的吗?
顿时,于慎心中万念俱灰。
于慎强撑着发软的双腿,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强行挤出一个笑容。
“屠大人说得对,把兵部的账本,都拿出来吧。”
“是,于大人。”
兵部衙门的小吏,躬身点头,去库房搬账本去了。
而兵部衙门里,其他的一些郎中,司务,主事们,脸色都开始发白,颓然地坐在原地,双手双脚,都不受控制得开始发抖。
看到这一幕,刘瑾脸上的笑容都要掩饰不住了,双眼兴奋地放光,迫不及待地令人清查兵部的账本。
屠滽却是神色一暗,知道这番清账行动,将和自己想的一样,将牵连出京城不少官员。
不久后,京城又将是一副血流成河的景象。
兵部哀鸿遍野,户部的不少官员,也陷入到巨大的恐慌之中。
个个低着头,耷拉着脸,如丧考妣的模样。
唯有工部官员们的状态要好一些,也更加配合东厂和都察院的审查。
就在东厂和都察院审查三部的账目时,整个京城的官场,都要吵翻天了。
在大明门之西,五军都督府的诸位武将,可是看到了东厂番子和监察御史们浩浩荡荡,进驻三部衙门的样子。
这些武将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兴灾乐祸者有之,担忧恐惧者有之,兔死狐悲者亦有之。
“六部那些文官们又要倒霉了!我看看,怎么只去了户部,兵部和工部,吏部,礼部和刑部呢?”
“连都察院的那帮御史都出动了,陛下这是想查什么?!”
“不管查什么,肯定又要死不少人。”
“够了!你就不怕他们这些文官出事,牵连到我们?”
“怕什么?!文官们吃得满嘴流油,我们啥油水都捞不到,就算查到我们身上又能怎么样?!”
“……”
京城之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兵部,户部,工部的账目非常庞杂,数目繁多,看得人眼花缭乱。
特别是朱祐樘还要倒查十年,数据更是十分庞大。
但好在朱祐樘只要求清查,关于甲胄火器之类的军火数据,这大大减少了他们的工作量。
又有都察院倾巢出动,又有大量的东厂番子辅助。
在人海战术下,两个时辰后,都察院终于将三部中,涉及到军火的账目,清查完毕。
并且重新登记造册,将其完整地记录了下来。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屠滽看着手中的数据,冷汗不停地往外冒。
他此刻终于知道了,朱祐樘为什么突然命令他们清查这些账目了。
他不敢有丝毫迟疑,立刻和刘瑾两人,带着新造好的账目册,入宫觐见!
弘德殿内,徐溥,刘大夏和贾俊三人,已经和朱祐樘议事了两个时辰了。
这段时间堆积在朱祐樘这里的奏折,都被他问了个干净。
很多奏折明明已经由内阁给出了票拟,但朱祐樘就是还要他们再议一遍。
这两个时辰,倒是让刘大夏和贾俊两人,过足了阁老的瘾。
关键是朱祐樘让他们议论完,又给出建议后,还不采用他们的建议,而是自己定夺。
这一点,就让他们感到有些难受了。
而且随着时间慢慢过去,他们也渐渐察觉到情况有些不太对劲。
他们心中既害怕又着急,有种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的感觉。
感觉他们的头上,一直悬着一把随时都会掉下来的剑。
就在三人心中,那不安的情绪到达顶峰的时候,他们头上悬着的那把剑,终于还是掉了下来。
“陛下,都察院左都御史屠滽,东厂厂督刘瑾求见。”
朱祐樘收起了正在议论的奏折,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让他们进来。”
“是陛下。”
司礼监的小太监出殿传讯后,屠滽和刘瑾两人立刻便走了进来。
“微臣屠滽,拜见陛下。”
“奴才叩见陛下。”
“免礼。”
“谢陛下。”
屠滽对朱祐樘行过礼之后,便从怀中摸出了三本小册子,将其恭敬地献给朱祐樘。
“陛下,微臣已按陛下之令,清查了户部,兵部和工部的历年账目。”
“并且将这些账目中,所有涉及到武器,甲胄,火器等军火的数据,单独摘抄下来,装订成册。”
“请陛下过目!”
屠滽此话一出,徐溥和刘大夏两人,顿时露出惊骇的神情。
两人浑身一抖,身子已经软了大半。
若不是有椅子支撑,他们两人怕不是要直接瘫坐到地上。
贾俊也表现得很是吃惊,但他心里更多的是忐忑,而不是恐惧。
朱祐樘没有急着去接屠滽手上的账目册,而是看向了坐着的三位尚书,将他们的表现都看在了眼里。
“三位尚书,你们对这些账目,有什么想说的吗?”
徐溥强笑一下,摸了摸额头上的冷汗,故作镇静:“呵呵,陛下查账合情合理,我们能有什么要说的呢?”
“没错,陛下要看,您尽管看就是。”
刘大夏微微低着头,垂着眼,瓮声瓮气地说道。
贾俊更是一直摇头:“陛下,我……我也没有什么要说的。”
朱祐樘神色变得更加冰冷,这些老狐狸,是在赌自己看不出来账目之间的猫腻吗?
朱祐樘不再多言,拿过屠滽手上的三本小册,一并翻开,对照着检查三部的账目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