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向口才绝佳,擅长以巧言安抚楚帝,方才令楚帝愿意派他前来将这个所谓“仙缸”带回京城。
但先前林献音隔三岔五便托他寻找一些世间难寻的奇珍异宝,让他一时之间焦头烂额,竟忘记了安抚楚帝那边。
如今,心中的楚帝显然已耐心告竭。
秦子烨心中无奈,但面上却仍维持着淡定的神色。
他硬着头皮继续读下去:
“汝既为储君,若是心无虔诚、不奉上命,朕不介意重新审度储位。
朕不惜一切代价求得长生,而汝却一再怠慢,莫非等不到仙缸,便等朕亲身来教训于汝?或许这储位由人更替,楚国根基才会得以长存,莫令朕心中意属旁人,以至取代于汝!
再令重申:若一月内不得仙缸,朕便遣人亲赴汝处核查。”
信中传达出的呼之欲出的威胁之意,秦子烨又如何读不出来。
这是看他久久没有向京中递去消息,以为自己想要捷足先登,先他一步前往仙界,所以便写信威胁与他。
后面又说什么派人来自己这里核查,恐怕核查是假,要监视自己的同时夺取他这个修理仙缸的职责才是真吧!
冷哼一声,秦子烨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信纸。
如今楚帝日益病弱,寿数将尽,自己又怎会受此等威胁束缚?
只是楚帝信尾的一句“莫使朕心寒,莫负朕待汝之恩”,让他不禁一时凝神。
他知道这不过是帝王权谋的官方话语,可终究自己的身份还是以孝子闻名朝野的太子,要做做表面功夫。
“来人,”秦子烨唤道,收回复杂的神色,将信纸按回桌面上,“去搜罗稀世药材,名贵如灵芝、人参、雪莲等草药,不论成本多高,都给本宫一一搜寻而来。然后以延年益寿为由送到父皇那里去。”
刚进来的下属闻言,微微颔首,双手拱起应道:“殿下请放心,臣必定竭力安排。”
接着,下属领命而去。
偌大的书房,眨眼间便又只剩下秦子烨一人。
秦子烨合上信纸,纸张在他微微收紧的手指逐渐扭曲变形。
而秦子烨仍然一副恍然未觉的模样,目光凝视着纸上的字迹,暗沉如漆黑无尽的深渊。
信纸上那凌厉飘洒的几字,宛如一道道冷冽的利刃,刺入他的尊严——他堂堂太子,却被威逼如这般。
他从小便知道帝王之心多疑,绝无真情可言。
但楚帝对自己的斥责和逼迫,仍让他心中升起无名的冷意。
昔日,楚帝口口声声对他寄予厚望,将他视为继承大统的不二之选,甚至不惜在朝堂之上偏袒维护,栽培宠信。
然而,如今来看,恐怕楚帝只是视他为延续楚国基业的工具,一个无法完美顺从的继承人。
只要他无法达成自己的期望,顷刻便可以剥夺他的太子之位,另给他人。
“一个月内不得仙缸,便派人亲自查验……”
秦子烨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的光芒。
堂堂储君、未来的一国之君,如今竟被逼得像个凡俗之辈,要为讨好父亲费尽心思,甚至被威胁说亲自查探。
如果传到外面,岂不是贻笑大方?
秦子烨一向对父亲的无情与猜忌心知肚明,却也一度试图以表面顺从换来信任。
甚至他也曾经觉得为了权谋,一时隐忍是理所应当的。
但如今,那最后的忍耐也在这封信里被撕得粉碎。
“我才是储君,是这王朝未来的皇帝,谁敢威胁我?”
想到这里,他眼中寒光一闪,心中只剩一片冷然。
“皇位,这迟早是属于我的。既然他一心苛责,又何必等他拖延下去?倒不如早早结束这局面。”
秦子烨起身走到窗前,冷风拂过他的面庞,将心中的最后一丝犹豫也吹散。
他心中清楚,自己从来不是因楚帝对自己不公而怨恨,也无意成就什么功德、造福百姓。
他所要的,不过是彻底掌控这片土地和权势,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唯一的主宰。
他才不在意民间疾苦,不关心那些无关的臣民。
可以说,他心中自始至终渴望的,无非是不容他人质疑和挑战的至高无上的权威。
而楚帝此刻的逼迫,恰恰戳中了他的逆鳞。
“好一句‘亲自核查’,既然如此,本宫这个孝子如何不能让父亲如愿以偿呢?既然他心心念念想要前往仙界,那么—也就是时候归天了。”
他轻轻地说,语调温柔谦逊,但话语中始终萦绕着几分难以察觉的讽刺与嘲弄。
下定决心后,秦子烨转过身来,唤来早已等候在外的随军医官,邓小飞。
邓小飞虽然看着样貌不过是一个年纪轻轻的青年,但他实际的身份,乃是楚帝宫中太医王德发的亲传弟子。
在秦子烨外出,自己无法随身跟从秦子烨之时,王德发便会派这个自己从小养大,信赖至极的弟子跟在秦子烨的身边。
只听秦子烨冷声吩咐道:“你明日便启程前往皇宫,找你的师傅王太医,就说本宫下给他一道密令。”
他语气平静,却带着无法抗拒的威严和令人寒入骨髓的阴冷:“就和他说,之前的药剂不必再酌情下放了,直接加大剂量吧。”
邓小飞自幼跟在王德发身边耳濡目染,也对秦子烨和自己师傅要做的事情有所了然。
此时骤然听到秦子烨这么说,邓小飞瞬间便意识到了秦子烨话后隐藏的含义。
刹那间,邓小飞只感觉一丝寒意攀上脊背。
但无论心中如何惊涛骇浪,他还是垂头,接着乖顺地领命退下。
看着邓小飞的身影消失在殿外,秦子烨站在窗前,冷风吹拂,手指在衣袖下却不由自主地收紧。
脑中浮现出那个即将到来的时刻,秦子烨只觉得一阵兴奋涌上心头,更不用说多年来心中那根悬挂的紧绷之弦,也已经有了渐渐松开的迹象。
秦子烨微微抿唇,不再遮掩的眼眸中,阴沉得逞的神色骇人到了至极。
他已经不再需要忍耐,也不再需要等待。
只要楚帝一日还在,朝中的权柄就始终分裂,他无法真正成为众臣心目中的君王。
既然楚帝这个父亲不懂得收手,那就由自己这个儿子替他结束这一切——
如此,他也好早些登基,早些享受帝位的至高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