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听起来很像是在咒他,可是他对此全盘接受:“你说的对,如果我真的死在那一天,至少你再想起我来,只会记得我的好,而不是——”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是难过到自己都讲不下去了。
时光无法回溯,这些甜蜜过往与其说是回不去的过往,倒不如说更像是扎在他心底的刺。
拔不出也陷不进,但意识到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伤害。
于是我在心中默默帮他补全后半句,而不是像如今这样一地鸡毛。
容云衍是受了姚呈明明的刺激才会回忆起来这些往事,他试图想起更多,但脑海里那道锁已经随着他的苏醒被重新扣上。
哪怕他绞尽脑汁的去想,也想不起哪怕吉光片羽。
这天之后,他主动去见了心理医生。
我对此自然是支持,结果莫名其妙地被他坑去诊室,一同跟医生聊了小半天。
医生做家常打扮,并没有穿白大褂,就连诊室也布置的很温馨,若非我提前知晓她的职业,大概率会把他当成容云衍的朋友,而非心理医生。
“容先生,你这种仅遗忘与特定人物有关记忆的情况通常被叫做系统化失忆,按照你的说法,似乎是跟三年前的那场事故以及之后接触到的药物有关,这样一来,心理疗法未必会有效。”
她的态度自始至终很和气,发言也很专业,让我不由自主的也把希望放到了她身上,要是能在这里把失去的记忆找回来就好了。
D先生绝对曾经在我面前透露过跟他身份有关的信息,只不过被我给忘了。
我想到这里,立刻听的更认真了,哪怕今天是以同行人的身份坐在这里,而非病患。
容云衍对心理医生的担忧表示了理解。
“没关系,我失忆的时间已经够久了,即便是想不起来,也不会太失望,就当是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会儿。至于病因,你尽管放心就是,我绝对没有妄想症,这些都是记在笔录里了的。”
他很清楚我们那段经历有多惊心动魄,为免心理医生把他的讲述当成是失忆症患者的妄想,特意提供了证据。
我意识到自己似乎也多了层证人的身份,在心理医生用询问的目光看过来时选择了点头。
心理医生这才缓缓进入正题:“容先生,虽然成因不同,但你的情况跟解离性失忆很相似,你不介意的话,我建议你先进行支持性疗法,还有环境支持也很重要……”
她用温和的语调做了番通俗易懂的解释。
其中支持性疗法是心理治疗的一种,是要让患者在安全环境中逐步恢复记忆。
至于环境支持,则需要身边人提供理解和关怀,尤其要避免向患者施加压力。
我一边听一边认真往心里记,同时开始思索把这个疗法用在自己身上的成功率,最后得出一个极其渺茫的结论。
迄今为止,我跟D先生只见过三次面,其中还有一次不见得能确定是他本尊。
容云衍看起来也没比我乐观到哪里去,他在得知这个疗法未必完全奏效,并且需要漫长的时间之后,有些焦急的问:“有没有更快的方法?事关一个很重要的案子,我想尽快想起来。”
心理医生先劝他不要着急,然后才沉吟道:“创伤疗法是见效相对较快的,但它的副作用很明显,并且有一定几率起到负面效果,我建议你考虑清楚再做决定。”
“能有多负面?”
“解离性失忆大部分情况下跟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有关,你很可能会失去现在好不容易才想起来的这部分记忆,变成你刚刚提到过的,自己都厌恶的那个人。”
容云衍在我的陪同下沉默了很久,最终也没能给心理医生一个肯定的答复。
他郑重道:“谢谢,我会认真考虑的。”
他语气如常,表情也没什么特别的变化,但一出诊室所在的建筑去到室外,头就低下了。
这是他沮丧时最常有的表现。
我下意识的想要扶他,可手才刚伸出去,就想起什么似的悬在了半空中,最终还是收回到身侧。
我轻声问:“你要回家么?”
“嗯。”容云衍点了头,可说出口的话却是,“你能再陪我回学校看看么?”
过去这段时间里,我们一起回学校的次数似乎有点多了。
虽然那个地方曾经承载着无数的共同回忆,但现在也不过是我一个人的伤心地而已。
尤其还有姚呈明这个令我打问号的存在。
我排除不了他的嫌疑,却也没有能证明他不是D先生的证据。
容云衍见我许久不曾出声,理所当然的以为我是感到为难不想去,他自嘲的笑了一下:“没关系,我也是随口一说。”
如果他没有四处张望,这话兴许还能有点可信度。
我本身也没有太排斥,不过是不想故地重游的太频繁罢了,颔首道:“可我想回去看看,姚呈明的事总不能放在那里不管,到时候我们各做各的也就是了。”
这个理由名正言顺,细说起来谁都不会耽误彼此的进度。
容云衍却是立刻改了主意,表情也从五味杂陈恢复成了单调的扑克脸,他转过脸来看着我,认真表示:“我忽然觉得回学校看看也不一定要回大学。”
翻脸比翻书还快的速度令我震惊,然而他说到做到,当真软磨硬泡拉着我回了曾经就读过的中学。
我看着午休时分,成群结队出来吃午餐、买奶茶的中学生,顿感青春气息扑面而来。
容云衍打扮的比我更格格不入,但瞧起来倒是比我自在,他不失向往的说:“从前上学的时候总觉得生活忙碌,无时无刻不期盼毕业后变成大人的日子,现在想想,真是白白错过好时光。”
类似的感慨唯独由他来讲会显得怪异,明明他把我们之间的一切都忘了个干干净净,又何谈会觉得中学时代忙碌?
那时候我们几乎形影不离,完全是会被怀疑早恋的程度,虽然也确确实实是早早就在一起了,但除掉这些,他的高中还剩下什么呢?
我能想到的只有考试和题目,共情道:“能把那么紧张的时光当成好日子,你也真是够积极的。”
这跟睁眼说瞎话有什么区别?
容云衍眉眼低垂,话音随之变得温柔起来:“说出来你大概不会信,但我最近能想起来的事越来越多了,包括在这里发生过的事?”
“比如?”
“你忽然从我自行车后座跳下来,一瘸一拐的往远处跑,结果路过灌木丛被绊倒,整个人都跌——”
他还真跟我讲了一遍,神情无辜的纯粹就是在转述。
我立刻阻止道:“好了,你不要讲了,还不是被你害的?”
容云衍疑惑的噢了一声,诚恳表示:“不如你给我讲一下当时的实情?免得我总被片面记忆占据脑海,以后想忘也忘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