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数,确实,自打1186年,先王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时至今日1189年末,已是三年之久。
这三年里,巴勒斯坦这片古老土地上,各路虫豸群起彼伏,哪一年不是大变之年?
哪一年不是变数横出……
只不过,从大局出发,在当下这个关头,不论怎么变数,大局上却都是有利于第二王国的。
1187年是溃败,1188年是相持,1189年是反攻
当然,对于具体的人而言,却就不好一概而论了。
第二王国的军事行动,在这个阶段发生了转变,在外约旦方面发起反击,萨拉丁选择退守耶路撒冷的之时。
盖里斯麾下的军队,主要使命便在于收复失地。
这期间,不止是攻克拿撒勒,事实上随着盖里斯在塔山的突袭,凭借一人之力镇压数十突厥好汉后,群龙无首突厥部族,难以遏止的出现大面积溃逃。
拿撒勒也好、海法也罢、就连先前大军云集准备反攻的太巴列城,也都或战或和。
一时间盖里斯锋芒毕露,忙于接收起地盘。
当然,虽然在这些城镇或多或少的都驻扎了一些连队,但周边农村,还是只能说随缘。
就在盖里斯考虑着问题,思索要不要直接打穿约旦河,与外约旦方面达成会师的时候,来自提尔的信使向他报告了提尔的情况。
在信使的报告中,巴利安还有西比拉的身体问题,已经十分严重。
而在看到寄给自己另外一封密信后,盖里斯则沉默了许久。
“大人?”一旁的莫诺,有些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在刚刚的这一瞬间里,盖里斯面上的表情有些欣喜,又有些惭愧,似乎想了许多,最终强行摁住了自己的情绪波动。
在莫诺看来,刚刚刚刚的情绪波动,是他在这些日子里,从未见过的。
“没什么、没什么,可能计划有变,再南边的路需要你们去走了,务必建立好一条前往外约旦的连线。”
盖里斯要将剩下的任务,完全交给敕令骑士团了,希望这一千人的部队能够打通前往外约旦的道路。
而他自己则需要回去一趟。
从加利利海到死海,这段约旦河长度有百公里左右,以敕令骑士团三个大队分属三地驻扎的话,每个大队的实际防线长度也就二十公里左右。
对于全员骑**敕令骑士团而言,二十公里的机动,至多不过是两个小时,这倒确实没什么。
至于其他方向的战事,的黎波里的封建领主征召兵已经进行了遣散,安条克的部队加上一部分的德意志十字军,警惕大马士革方向敌军的动向。
眼下第二王国的领地,基本上就是沿着东地中海海岸北部狭长的一条,虽然这样的领地形状意味着缺乏纵深,但好歹能够借助海路快速机动。
这样一来的话,大马士革方面敌军如果进攻,那么一方面会被各个封建主的城堡牵扯精力和时间,一方面也能够快速得到支援,为后续集结军队进行大规模会战做好准备。
至于如今德意志十字军领袖巴巴罗萨之子亨利,也有着自己的打算,已经写了不少信,寄给自己所熟识的那些德意志大贵族们,他需要来自神罗的援军。
在前不久,伊甸得到了消息。
他的兄长亨利六世在罗马完成了自己的加冕,从而成为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
虽然神罗内部依旧有着大量长期的纷争,但伊甸依旧希望自己的兄长能够出手相助。
他直言不讳的在信中写道,希望能够在两河的源头,美索不达米亚的土地上,建立一个新的十字军王国。
“那些土地被掌握在误入歧途者手中,而我们的天命就是将主的造物,从那些误入歧途者的手中夺回来,在大马士革这座有着几十万人口的城市里,它的富饶让无数的十字军战士魂牵梦绕……第二次十字军失败了,但第三次十字军我们前所未有的强大。”
“在巴勒斯坦这边古老圣地上,我见证了许多‘奇迹’,耶路撒冷王国具备先进的军事技术。发明了名为火药的炼金产物,配合上名为火炮的新式武器,势必会改变战场格局。”
“我们的父亲,在先前与萨拉丁的战争中,缴获了一批铜炮,可惜他也因此而前往天国。”
“我随船将十门火炮送了回去,船上还有精通火炮使用的撒拉逊人炮手,与懂得打造火炮的撒拉逊人工匠。”
“我们不应当因为这种武器的危险而束之高阁,而应当利用它来为我们取得战场上的优势,相信这些从东方而来的武器会让‘狮子’亨利大吃一惊……”
狮子亨利,巴巴罗萨的老朋友,也是老对手了,如今正从英国返回德国,开始征服他以前的萨克森公国的大片庄园。
“盖里斯……”
等到伊甸写到盖里斯的时候,他有些犹豫,不清楚该怎么向自己的兄长介绍。
最后只是草草概括,盛赞盖里斯的虔诚与美德,加上博学与治军严苛,而不是去宣称盖里斯是先知。
毕竟,贸然写这种话,说不定反倒会是让自己的兄长误会。
“另外,耶路撒冷王国现如今王位情况动荡,目前的女王西比拉,在坚持许久后,已是生命垂危,我不清楚帝国在耶路撒冷王位继承上的态度。”
“但我有必要指出,女王西比拉的丈夫居伊,是吕西尼昂家族的成员,既是法国人的同时,也曾是狮心查理和英王亨利的附庸。”
“在这个问题上,现如今停留在塞浦路斯的英法联合十字军,可能会做出自己的决定。”
“在您未回信表态之前,我会基于帝国的利益进行考量,反对英法两国在圣地的影响加深。”
这是一封很长的信,详细描述了伊甸在耶路撒冷的见闻,以及自己所需的帮助,还有就是希望告知自己的兄长亨利六世,可以用火炮去暴打狮子亨利。
他相信自己的这封信,会替他带来大量的援军,从而协助他收复古老的“伊甸园”。
……
在这个冬日里,90年快要到来的日子,提尔城的天空低沉,乌云如铁般笼罩,遮蔽了海上的光亮。
空气中弥漫着腐烂与盐腥交织的味道。
西比拉的病榻安置在一间有些简陋的房间中,她的面容因高烧而苍白,曾经闪耀的眼、如今黯淡起来。
褪去荣华,她只是一个女人。
而今她要死了。
窗外的风忽然猛地吹动窗帘,带来一丝凉意。
她的意识渐渐模糊,但在最后时刻,一束微弱的光穿透了乌云,照在她脸上。
女人的双唇微动,低声念诵祈祷。
“主啊,宽恕我的罪,让我的灵魂与我的孩子、我的兄长相聚……”
在一旁众人的簇拥下,她的手指无力垂下,伴随着一声轻叹,西比拉的生命在这一刻走向了终结。
而远处,海浪始终如一的拍打着海滩,不在意一位女王的逝去。
“慈悲的天主,祢是永恒的光,掌管生与死,祢曾应许凡信靠祢的人,必不落入永恒的黑暗。如今,祢的侍女西比拉已行至生命的尽头,求祢怜悯她,使她的罪得以赦免,灵魂得以安息,归于祢怀中,与天使为伴,与圣徒为邻。主啊,求祢接纳她,正如祢接纳了玛利亚与众圣徒一般。”
宗主教伊拉克略出席在此。
而一旁的侍从们,也在咏叹:“主啊,求祢垂怜!主啊,求祢垂怜!求祢拭去她生命中的痛苦,使她在祢的国度中得享平安,求祢赐福她的灵魂,护佑我们这残破的王国。”
至于伊莎贝拉默默看着这一切,在她的一旁还有居伊。
如今,居伊的脸色同样苍白,身体如雕像般僵立。
他的双手握得发白,指节微微颤抖,目光死死地盯着病榻上的西比拉,却似乎无法接受这一切。
在伊莎贝拉看来,居伊可能会有一些自责,可他会自责惭愧又不太可能。
在一旁侍卫的保护下,伊莎贝拉率先离去。
在她的身后,这乌云密布的天空下,一位女王默默无闻的离去,而城市中的市民,却似乎无人在意。
……
历史总会丑化或者美化一些东西,后人所在意的前人反倒无所谓。
伴随着西比拉不出所料的离世,原先都有些平静的王国政局,一时间都犹如水潭砸入一块巨石掀起波澜。
黎凡特地区的基督徒贵族子嗣艰难,已经不是什么少见的情况了。
法兰克人面对居高不下的贵族绝嗣概率,在不得已中承认王位可随女性血脉传承。
由于西比拉在位期间,王国所经历的种种困境,以及加利利海西那致命的失败,大多数贵族,都颇为默契的忽视了西比拉的女儿。
当然,从年龄角度来说,一群最大不过九岁的小女孩,也确实不适合继承王位。
鲍德温5世那是因为他是男性,加上麻风王以及大量贵族派系的力捧,才促成其继承人的身份。
至于居伊?
他是一位共治君主,因为作为西比拉的丈夫而得到一顶王冠。
这种情况,从一些21世纪的法语,也可以看出点表现,就比如说,女公爵以及公爵夫人,本质上都是一个词:Duchesse。
但二者所具备的权力,显然不是一回事。
因此,当西比拉去世后,加上又不愿意让西比拉女儿加冕,那么居伊的王冠,其实就已经摇摇欲坠起来了。
在需要王位继承人的情况下,向上追溯血脉,只有一个选择。
“麻风王”还有“阿莫里一世”留存在这个世界上的血亲——伊莎贝拉。
提尔市政议会的会堂里,剑拔弩张气氛不说落针可闻,也已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了。
西比拉刚走不到两天,有关王位继承的事,就已经爆发过三轮冲突了。
伊莎贝拉确实是理论上最合适的继承者,但理论归理论,实操归实操。
在不少贵族看来,巴利安派系已经控制了官僚体系、议会中占据优势、内阁里完全主导的情况下,再让伊莎贝拉去继承王位的话,那么非巴利安派系的贵族就真可以去洗洗睡了。
破船还有三斤钉,伊拉克略所代表的派系,虽然已经没有太多的实权力量,但在没有动用军队解决**冲突前。
君临议会里多一张口,其实就是多一分话语权,不说别,至少吵架还是能做到势均力敌的。
就算伊莎贝拉这边的不少人进入议会的时候,都随身带了短棍,准备一秒六棍。
但伊拉克略那边的贵族,在有了挨打经验后,也都各自在衣服里穿了皮甲,还准备了不少的石头。
如果真爆发斗殴,在这间不大的提尔市政会堂中,谁输谁赢其实还不一定。
动用军队解决体制内的矛盾冲突,显然并非长久之道,一时间情况都有些僵持住了。
在这种境地下,君临议会就要连续三次不欢而散的处境里,身患重病的巴利安被人抬着送进议会。
坐在席位上的巴利安,身形削瘦到令人不忍直视,原本宽厚的肩膀如今塌陷无力。
他的面容苍白如蜡,双颊深深凹陷,凸出的颧骨让脸庞显得格外削瘦。
这么一位病人入席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也都一齐予以致敬,便是伊拉克略都略微低头了一下。
在众人心目中,如果说是谁支撑起了耶路撒冷王国在战败后的房屋,那么就只会是巴利安。
若非他确保耶路撒冷保卫战里足足三万法兰克人的幸存,那么第二王国哪还有东山再起?
在那之后,巴利安犹如一根精神图腾,鼓舞着许多骑士,坚持在提尔。
他是无冕的王,与萨拉丁并立的人。
但随着那短暂的敬意结束后,会堂里正式爆发争吵、指责、辱骂。
巴利安向一旁的另外一个本该空着的空位看了一眼,一个面容俊朗、富有生机与活力的年轻人,正坐在那个位置上。
对方与巴利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个是生、一个将死。
“让你见笑了鲍德温。”
“习惯了。”